等到子時,這般守衛尚未交替,正是疲倦之時,這張生面孔趁四下無人注意,悄悄放進人來,潛到守衛身後,一一殺去,接著迅速換上桓軍的盔甲,各自分散。
一隊潛入糧草營,一隊潛入議事帳,兩地皆是營中重地,豈容這些外圍守衛無令而進,就引來了嫌疑。
雙方對戰中,桓營中正是大亂,無人注意到一對人馬悄悄潛到桓琨的營帳附近,準備暗殺,見帳面上燈火通明,隱約倒映出一抹身影,確定是桓猊無疑。
然而剛潛入帳簾,兩側紛紛刺出冰冷的刀劍,轉瞬間,幾個死士就被團團圍住。
此時再定睛一看,只見帳中站滿部將,只因剛才借屏風作障,這才沒暴露在帳面上,而部將簇擁的正是此行他們要暗殺之人,桓琨。
此刻桓琨神色冷沉,眉宇間並未見一絲驚懼,顯然早知他們會行動,今日這局就是專門設給他們的。
死士們自知窮途末路,完不成差事,橫豎都是一死,正欲自盡,卻被打碎牙齒,毒汁無法爆破。
死士吐出一口鮮血,冷笑道:“殺不了你這奸賊,禍害你親人,也是做了功德一件!”
桓琨淡定地望著他,死士後背冷颼颼,不覺眯起雙眼,越發覺得哪裡不對勁,正這時,帳外走進來一名部下,稟道:“丞相安心,闖進十三郎君帳中的刺客已全部捉拿,十三郎君並無大礙。”
死士大叫道:“不可能!”又倏地想起什麽,厲眼凶狠地瞪向桓琨,“奸賊,你果真狡猾!”
今夜這一切是李羌的布局,先前派細作打草驚蛇,存心誤導桓琨要殺他,讓桓琨在自己附近設下重重圈套。
但實際上,她真正目的不是桓琨,再者要殺他,豈會這般容易,而是他身邊的那位桓家十三郎君。
她要的,就是桓琨部署周圍的同時,疏忽身邊人的安全,趁機將十三郎君劫走。
今夜李羌派來的死士都清楚自己做了棄子,目的是要掩護那個真正要行刺殺的死士潛入十三郎君的帳中,將他擄走,以便李羌用他來挾持桓氏兄弟。
而李羌之所以如此篤定桓氏兄弟會受挾製,是因為那日在水岸邊上,她認出了他們身邊站立的女郎,正是之前她派刺客到江左想劫持回來的桓三娘子。
捉拿此人,又怎麽能少得了閔曜,便才下令閔曜回豫州。
然而李羌這一切計劃,早已被桓氏兄弟猜到,這才有今日的甕中捉鱉,目的在於捉住閔曜。
很快,部下傳來呈報,在附近的帳中發現閔曜的蹤跡。
此人甚是狡猾,不幸讓他逃出去,雖說窮寇莫追,可閔曜此人,一旦放過就是禍害無窮,當即下令追殺。
同時,潛入豫州境內的密探也已將解毒草采回來。
但可惜的是,李羌早已下令將整個豫州境內的解毒草連同肝腸草燒毀乾淨,為的就是防桓琨摘去,密探也隻取回來有一株。
解毒草正交到雲大夫手裡熬製,熬成藥汁,藥效才極佳。
刺客盡數被拿下去提問,人皆散盡後,桓琨伸手拿起一盞茶盅,潤潤嗓子,無由來的手心輕顫,跟著眉心一抖,他不由低頭揉揉眉心,驅散幾分疲憊,忽然問一旁的老仆從,“十三郎君那可好?”
老仆從稱一切無事,十三郎君安好,桓琨淡淡頷首,幽黑的眼睛卻不由微微失神,半晌後,終於禁不住內心的洶湧,正欲走出去,迎面卻見桓猊大步掀簾進來,展開兩臂伸了個懶腰,“事兒辦的如何?”
原來今夜這一切,桓猊並不曾參與,這點小事,還不需要他費心設計,唯一要他配合的,就是裝作沉迷美色,引得氐人細作上鉤。
等刺客一捉到,美人也就該去哪兒回哪兒,從此不會出現在眾人面前。
桓琨悄然退回幾步,含笑作揖道:“今夜多謝兄長相助。”
“自家兄弟,謝什麽。”桓猊撣去衣袍上的煙塵,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又掃桓琨一眼,自然發現他所站的位置靠近帳簾,回想剛才他的舉止,顯然是要出門。出門除了辦公,還能做什麽。
桓猊臭著臉道:“算算時辰,雲大夫快熬製好藥,你什麽事也都別操心,安心在這等著。”
桓琨聞言雙目一掠掃見他臉色,如何不知,不由失笑。兄長這道心坎能在芸娣這兒過去,卻不能在自己那兒毫無障礙地跨過去,這大約就是偏袒了。只是這笑容漸漸有些許苦澀,他不是自怨自艾之人,旋又收回,無奈搖首,“我已不是稚子,兄長怎麽還要盯著我喝藥?”
桓猊挑眉,“怎麽不可?就算你是個白發蒼蒼的老翁,我也仍是你兄長,得盯著你別犯錯事。”
桓琨道:“兄長說的極是。”耐心等了些片刻,心中越見不安,他放眼望向外面,悄然起身道,“怎地這般慢吞,莫不是出什麽岔子,兄長還請靜坐,我前去催催。”不待自家兄長回答,已飛快離開帳中。
桓猊追趕不上,也不想太過刻意,隻得忍耐下心思來坐下,卻是一會兒工夫都不成,他坐立不安,也立即大步跟出去。
……
此時雲大夫帳中,一名守衛身軀倏地倒地,驚動其他守衛,一齊追去,剩下的一半則被什麽擊中紛紛到底,一瞬間陷入死寂。
外面風聲呼嘯,雲大夫轉過身看去,好似有人影晃過,他見著,一張狹眼長疤的面孔漸漸逼近。
等守衛回來,就見雲大夫支額靠在桌邊,手邊就是藥碗,顯然正在熬製草藥,不敢打攪,默默退回去。
無人發現,從帳後面悄然溜開一抹身影,又已是改換一身軍服,低頭匆匆走過。
這廂芸娣在帳中來回踱步,手指頭絞著,俏臉焦急,正等著雲大夫熬製妥當,以好解了阿兄身上的毒性。
先前她以為靈芝能清除他體內的劇毒,然而終覺得不對勁,私下裡套問小藥童的話,方才知道靈芝只能壓製,並不能完全祛除,還得靠生長在豫州境內的解毒草,然而豫州由李羌掌管,當初是她與庾檀玄串通,給阿兄下了毒,如今庾檀玄已死,她自是為防著有人來偷取,萬分警惕,隻得等待時機,而今夜便是最好的時機。
李羌派人來桓營裡刺殺,分身乏術之時,正適合前去探藥。
而就在剛才,剛傳來喜訊,解毒草拿到了,一直懸在心內的一塊大石頭徹底落下,此時此刻芸娣想去見阿兄,然而上次見面時,阿兄的話還縈繞在她耳畔。
阿兄要她想清楚,過了這三日,她是想清楚了,然而這份答案終究難以啟齒,因此才怯了步伐。
忽地,一名部下急匆匆進帳,垂首稟道:“丞相被刺客所傷,正是病危之際,還請三娘子速去。”
芸娣心驚,連忙上前,“怎麽回事!”
部下急道:“三娘子去了便知。”
芸娣一聽他這稱呼,不免心疑,可當下關心則亂不曾留意,立即隨這人前去,中途卻漸漸察覺古怪,腳步有一瞬遲疑,她不動聲色,隨口道:“你是我阿兄帳裡的,怎麽瞧著眼生?”
部下聲音沙啞,一路上低著頭,加上夜色茫茫,風雪肆虐,面容瞧著模糊,走路姿勢有些慢,似乎腿跛,“屬下在丞相帳前當守衛,一般子時當值,這時臣三娘子早已歇下,瞧著屬下眼生也難怪。”
一列巡邏隊伍迎面而來,芸娣悄然加快步伐,“既是帳前守衛,也是阿兄的心腹。”
部下在她身後緊跟著,“屬下不敢當。”
眼看他越逼越近,一直低頭只露出額頭,芸娣驟然止步,回身質問,“既不是心腹,你又怎知我真實身份!”
部下聞言抬眼,正趕上巡邏隊伍迎面而來,他緩緩抬起頭,火把之下,他緩緩抬起頭,在芸娣眼裡露出一張熟悉又滄桑的英俊面孔,又聽他用原來的聲音說了聲,“妹妹。”
芸娣雙眼微睜,就見他步步逼近,連忙後退,“你站住!”
“妹妹若現在喊出聲兒來,阿兄就沒命了。”劉鎮邪狹眼將她凝著,唇角泛起一絲久別重逢的笑意,卻是他這話剛落地,守衛隊伍就從他們身邊經過,芸娣倏地回神,眸光一冷指他,“將此人捉起來。”
守衛一聽立即將劉鎮邪捉下,劉鎮邪也任由他們架住,卻在雙方觸碰肢體的刹那,立即翻臉,哪怕腿上有疾,也無礙他動作迅速而狠辣,立即殺死扣押他的幾個守衛。
芸娣竟不知他如此凶猛,轉身欲逃,腰間倏地一緊,隨即被他箍在懷裡。劉鎮邪仰天吹了一聲口哨,忽然竄出來一匹棗紅色大馬,飛快將她抱起上馬。
芸娣反抗,他低聲說了句什麽,又將手裡的東西一揚,作勢要扔進不遠處的火堆裡,芸娣咬牙瞪他,最終放棄掙扎,隨他一同離開。
眨眼間,二人消失在眾人視線裡。
守衛驚道:“快去稟報!”
正飛奔而去,迎面撞上二人,顯然是一前一後的桓氏兄弟,桓猊一眼看出端倪,立即沉下臉,“發生何事!”
……
議事廳,士兵仔細形容死士的面容,狹眼俊面,右邊臉頰有一道淺顯的疤痕,光是這幾點,足以推斷出此人身份。
除了閔曜還能有誰。
顯然之前所傳逃離桓營的“閔曜”是替身,用來障他們的眼放松警惕,真正的閔曜潛藏在桓軍之中,等到最後的時機將芸娣奪去。
好好一個人在眼皮底下丟了,桓猊臉色陰沉吩咐備馬。
衛典丹勸道:“主公您若追去,可就中了氐人的奸計,不能去!”
桓猊冷冷地道:“廢話作甚,區區一個叛國之賊,有甚麽可怕,莫要嚕蘇,趕緊去備馬!”
話音落地,桓琨開口吩咐:“再添一匹。”
桓猊豈會察覺不到他用意,聲音沉下來,“你去作甚,藥還沒喝一口,想死在我跟前,也不必用這樣添堵的法子!”
桓琨沉聲道:“要去,”
桓猊冷聲不悅,“我一人去足矣,你可是連兄長都不放心?”
“閔曜要劫妙奴,何必鬧得大張旗鼓,他這是故意留下線索,引我前去,”桓琨眼簾微垂,素來冷清的面容破出一絲裂縫,“倘若我未到,在李羌眼裡,妙奴便成了無用的棄子,盡可丟之。”放任妙奴在外面生死未卜,叫他如何心安。
見他心意已決,桓猊眉梢一沉,喝道:“來人!”卻是要將桓琨關押起來。
如今桓琨身上還有寸斷酒的毒,所有的事都得排到最後,要等雲大夫熬製好解毒草,偏逢屋漏連夜天雨,此時又傳來雲大夫被刺客襲擊昏迷,解毒草也不知去向,顯然被劉鎮邪偷走,隨後又擄走芸娣,是做了兩手準備,就怕桓琨不來。
只怕“赴約”去了,還有重重有陷阱。
桓猊態度強硬,選擇自己獨身前去。
而他離開後,營地裡守衛重重,氣氛森嚴,桓琨大步走出營帳,守衛想攔卻又不敢攔,又見桓琨吩咐部下牽馬過來,終於看不下去上前攔住。
桓琨神色驟冷,冷喝一聲,“讓開!”
士兵們何曾見過桓琨這般神色,在這場震怒之下,不敢不聽,迅速讓出一條道兒,而桓琨揮動馬鞭,追隨桓猊的方向飛奔而去。
山林深處,一處懸崖口子上,方才勒馬停下,將披風緊裹住的芸娣抱下來。
劉鎮邪在一旁架起火堆,沒一會兒火燃起來,山林四處有狼嚎聲,芸娣在一旁靜靜地坐著望他,劉鎮邪蹲下身,目光與她平視,“怎麽不反抗?”
“拿到解毒草,你叫我留,我也不會留,再者有話問你。”芸娣直視他雙眸,“你究竟是什麽人。”
劉鎮邪起先沒有回答,扭回頭撥了撥柴火,讓火燒得更旺,一片火光籠罩著二人的面容,芸娣看見他臉頰上的疤痕,從耳根處裂到下顎,疤痕很深,把這張臉弄破相了,劉鎮邪忽然扭過頭看向他,芸娣沒有躲開,聽他說道:“多少年沒喊我一聲阿兄了,你喊一聲,阿兄就告訴你。”
他口吻仍如從前溫和,火光照映到芸娣雙眼裡,微微閃動,她冷著一張俏臉,“我們早已無瓜葛。”
劉鎮邪聲音溫和,“要這麽絕情?當初我不過是將你暫送到都督府,並非賣,你恨我至今,那麽桓猊呢,他對你從不心慈手軟,甚至還想射殺你,卻能一口一聲大兄的叫,妹妹,你好偏心。”
鄞中冬狩時,想必附近有他的細作,才讓如此清楚當夜所發生之事,芸娣並沒有回答這話,見火光弱了,伸手去添一旁的柴火。
山林中不是處處都能尋到木柴,這處地方挨近懸崖口子,周圍又有叢林掩映,是個很好的藏身之地,想必他對這裡十分熟悉,才準備如此充分。
她垂眸,低聲開口:“我聽軍營裡的人說,氐人裡有一名猛將,叫閔曜,三四年前在江北嶄露頭角,娶了洛陽城主的愛女,更是坐穩了江北第一猛將的位子,只是這昔日抗氐殺氐人首領的將軍,如今投入了氐人營中,聽氐族長公主的差遣,既沒良心,又沒骨氣……”
冷不防下巴被驟然捏住,對上劉鎮邪陰沉的面孔,他唇角含笑,冷冷地譏笑,“所以呢,連你也想殺我,抽我的脊梁罵。”
芸娣不掩眼中厭惡,冷笑,“叛國賊,該罵。”她呸地一聲,毫不客氣往他臉上淬了一口。
劉鎮邪怒極反笑,狠狠捏住她脖子,“別以為我不敢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