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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貂裘》第一百十五章 舊物(兩章合一+滿兩萬兩千豬更)
桓猊從桃桃手裡接過木碗,打算替她喂食,見桃桃還站著,又說,“招招在屋裡哭了,你去看看。”

桃桃一聽弟弟哭了,立即跑到自個兒屋裡去,果真見招招捂著雙手再擦眼淚,先哄了一頓,再問清楚為什麽哭,招招抽噎道:“阿羊哥擰了我一把,姐姐,疼。”

桃桃一聽打他屁股一下,“叫你小小年紀就撒謊!”

招招一咧嘴又哭慘了,“我,我沒撒謊。”

小院子裡,芸娣熟練地在喂食,忽然旁邊傳來一道聲音,“你跟下人學過?”

芸娣一聽桓猊問起,詫異了下, 隨後點點頭,“是啊,這個好玩,就學了。”

桓猊卻看著她,忽然道:“你不是我妹妹。”

一顆心幾乎跳到嗓子眼上,芸娣眨眨眼,隨即笑了,半是開玩笑道:“大兄怎麽看出來的?”

桓猊上前一步,垂眸看她,“你怕我。”

芸娣不禁後退,“大兄生的高大威武,我自小就敬畏,怎麽叫怕。”正說著,就見他逼上來一步,芸娣慌了,連忙後退,卻被他以手撐住她身後的木柱,將她堵著,低頭問來,呼吸撒在她臉上犯癢,“那你怎麽不怕赤龍?”

芸娣退無可退,正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想到什麽,抬起頭問,“大兄,你是不是記起來了?”

桓猊目光微閃,仍是定定有神,“你還沒回答我。”又上前一步,低頭看她,“你為什麽不怕赤龍,卻怕我?”

芸娣揮散不了心頭的古怪,不自覺低下粉頸兒,“對大兄是敬畏,對阿兄也是敬畏,只是大兄覺得不一樣罷了。”見桓猊還要說什麽,她有些招架不住,忽然定睛一看他身後,眼睛一亮,“阿兄。”

桓猊下意識回頭,身後空無一人,此時在看面前,芸娣早就溜走了。

屋內,桓琨站在破紙糊的窗前,院子裡的一幕盡數映入他眼底,身後兩名男子全身被五花大綁,嘴裡塞東西跪著,看面容眉目,顯然是氐族細作。

部下道:“他們悄不溜聲就進來,屬下沒有驚動這家人,捉在此處,聽候郎君發落。”

氐族細作的規矩,若無按時回去,會有下一批細作趕到,桓琨將這兩名細作放了,又吩咐道:“告訴你們家主子,我在此處等她。”

細作見他周身不過寥寥幾個仆從,口氣卻這般猖狂,斷定他在唱空城計,但見他如此淡定,轉念一想,不禁遲疑,面上猶作冷笑:“什麽人的名字都能聽進我家主子耳中,敢問閣下姓名。”

“江左桓琨。”

細作聞言一驚,這名字自是如雷貫耳,當下不由得仔細打量他,見他面容異常俊美,處之泰然,與傳聞中的江左鳳凰郎確實相像,細作不敢耽擱,連忙離開此處,去向主子稟報。

而在兩名細作走後,部下疑惑道:“讓他們放虎歸山,怕有凶險。”

“要的就是他們來。”桓琨眉梢往上微微一挑,清冷的面容露出一絲冷意,“他們敢來嗎?”

兩名細作逃似的回去,立即向李羌稟報此事,李羌起先想派兵圍堵山村,卻被手下漢將勸住,“此人若真是桓琨,不在軍營鎮守,偏在一個不起眼的山村,想來如長公主所料,桓軍主帥果真失蹤,可惜我們晚了一步,被他們捷足先登。”

李羌沉思道:“明知我們的人馬很快會查到,卻遲遲不肯離開,此事怕是有蹊蹺。”

部下又勸道,“長公主有所不知,江左人素來狡猾,詭計多端,尤其是這桓琨,倘若周身真只有幾個仆從,怎敢放虎歸山,必定是在村中設下重重埋伏,等著長公主上鉤。”

漢人最深知漢人的脾氣計謀,李羌一向器重這些漢人,覺得能改掉氐人身上的粗蠻之氣,眼下被此話勸住,打算從長計議,先派一支小隊前去刺探。

人馬一到卻見整個村子靜悄悄的,尤其桓琨所在的人家平靜如水,屋院漆黑,像是潛伏在深夜裡的一隻巨獸,當即回去將所看見的景象上報,李羌哼道:“看來真是有貓膩,就等著我們上鉤。”

之後吩咐部下在山村附近設下埋伏,只等對方稍一松懈,就主動出擊,絕對不能錯失了活捉江左兩大人物的好時機。

等隊伍進山時,此時已近凌晨,山村裡起升起炊煙,而桓琨所在的屋舍仍舊一點動靜都沒,直挨到天光大亮,終於發現不對勁,但不敢輕舉妄動,傳信回去給李羌。

結果李羌一聽,柳眉一豎,立即派人進屋搜查,結果屋裡頭一個人也沒有,竟是在一夜之間全都憑空消失。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古怪之事,李羌還有什麽不明白,對方真是唱一出空城計,趁她猶疑之時,早已趁夜下山離開,害她部下白守了整整一夜,被耍了。

“漢人當真是可惡!”李羌哪甘心自己被戲弄,山村離豫州近而離桓軍遠,掐算時辰,此時他們正在回程路上,尚未與桓軍相接,李羌立即帶著大部隊策馬追去,趕到離渡口一裡地,遙望滾滾江水,對方早已乘船渡河遠去,河岸對面就是桓軍的大營,此時江上有霧,船隻掩映其中,隱隱不見了蹤影,要想放箭射殺,也只是徒費力氣。

李羌冷喝道:“拿箭!”

甲板上,正巧芸娣從船艙內探出身,催他們進膳,倏地,一隻冷箭破開霧氣,恰恰對準芸娣。

眼看冷箭刺到她眉心上,兄弟二人同時發現,同時伸手抓芸娣肩部,拉到自己身邊,沒等他們觸碰,芸娣先一步側身避開,以手掩面,冷箭擦過她手背,劃出一道細長的血痕。

兄弟二人手落了空,桓猊先收回手,抵著唇輕輕咳嗽一聲,桓琨最先反應過來,擦去芸娣手心裡的血痕,將她掩在身後,雙眼掠過平靜的江面,目色犀利如刀,沉聲道:“是李羌射來的箭,甲板上不安全,我們回船艙內。”

“你們先走。”桓猊卻站立不動,他撿起甲板上掉落的箭支,搭在弓上,虎口微微磨著箭身,他眼神專注而銳利,將一張弓拉到繃緊極致的狀態,又驟然射出。

利箭射出的那一刹那,仿佛刺破重重風聲霧氣,有呼嘯冷冽之聲,岸邊的李羌隔得遠,顯然沒有聽到,隻覺江面平靜越發詭異,當機立斷打算帶部隊離開,倏地,對面射來另一支箭,銳利地刺過來,正準她眉心。

李羌見狀一驚,被漢將推開,擦過臉頰才堪堪躲過這一劫,隨後眾將掩護上來,將她圍得密不透風,李羌一摸臉上,赫然一道細長的血口子,一雙美眸掃去。

船隻飄渺不見蹤影,霧氣之中,甲板上似立著兩抹身影,二人身形高大挺拔,其中一人廣袖長袍,玉簪束髻,另一人手挽弓箭,力量磅礴。

再細看之下,二人旁邊還站著一道纖細修長的身影,赫然是一位女郎。

李羌不由雙眼眯起。

船艙內,除了仆從侍衛,桃桃一家都在,他們一行人是昨天晚上離開的,村裡潛進來氐族細作,已經不安全,桃桃一家也跟著走了,等上岸,專門有人安頓他們的去處。

桓琨替芸娣包扎好手掌,仔細叮囑她接下來幾日不許碰水,以免傷口感染,他交代的,芸娣一概點頭應下,之後桓琨有事離開。

忽然有人敲門,桓猊站在門外,看樣子是來找她的,芸娣挪動小半步道,“外面涼氣重,大兄快進來。”

桓猊卻說不必,又道:“把手伸出來。”

芸娣慢吞吞伸出手心,桓猊捏住她的腕子,不讓她動,然後往她手心裡放了一隻小藥瓶,“記得按時敷。”

芸娣又慢慢收起來,小藥瓶子被裹在手心裡,傷口有種灼燙感,之後桓猊沒再逗留,轉身離開,不久後門再次被敲響,芸娣以為桓猊折回,打開門,卻見到的是桃桃。

芸娣連忙迎桃桃進來,倒上茶水,桃桃道:“姐姐不必麻煩,我還完一些東西,很快就走了。”之後從懷裡拿出一團,用帕兒裹著,她小心翼翼打開來,取出一樣樣小物件。

看到這些物件兒,芸娣不覺驚呆住了。

這裡面有褪色的五色縷,有繡兩頭狼崽繡到一半的帕兒,一根嶄新的簪子,還有靜安寺求來的護身符,四樣物件兒,桃桃都交到芸娣手上。

芸娣一隻手握不住,雙手捧到懷裡,尤其看到一隻護身符,眼眸兒裡再也掩不住吃驚。

之前謝璣還回護身符後,她明明放得很好,卻怎麽也找不到,問月娘,月娘也是搖頭說不知,以為又弄丟了,誰知是被他拿去。

“當時我撿到阿羊哥,他情況很不好,身上有很多處傷口,衣服濕了血髒了,換下來,就剩這些東西,我一樣樣拿給他看,阿羊哥什麽都不記得,”說到這裡,桃桃忍不住看對面的芸娣一眼,發現她目光落在茶盅上,雙臂僵著,不曾看懷裡的物件一眼,桃桃試探道,“但他隻記得一樣,這些東西對他很重要。”

芸娣仍是沒反應,神色好似尷尬僵冷,說不出的別扭,桃桃怕自己說錯話,手指頭絞著,“我以為悄悄藏起來,阿羊哥找不到,就能多留一段時日。但我看得出來,阿羊哥眼裡只有姐姐你一個人,這些東西應該都是姐姐你的,”桃桃連忙起身,“現在物歸原主,往後沒我的事,我也該走了。”

她匆匆離開,芸娣追不上她,回頭又看著桌上裹在帕兒裡的物件兒,一時沒回神,最後還是一樣樣地收拾起來,用帕兒裹著放在床板底下,就當看不見。

做事這麽做,芸娣放完東西往床上沒躺多久,輾轉反側,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曾合上,探身往床板下看,伸手去勾帕兒,不妨一隻小蜘蛛從她指上爬過,幽涼涼的觸覺,她立即縮回手。

小蜘蛛還在她指間半死不活掙扎,芸娣把它放了,又立即掏出床板底下的東西,用力扯開帕兒,將物件兒一樣樣倒騰出來,她把五色縷扯散,把繡了一半的帕兒撕成兩半,護身符也不要了,用腳丫子用力踩上幾腳,最後只剩下一根簪子,她想掰成兩截,但簪子太硬,怎麽也掰不開,手心的傷口滲出了血,就把紗布換了,但還疼,身上不知哪處疼的一抽抽的,芸娣用手揉揉眼,有些酸澀,又覺得可笑,自己這樣子算什麽。

都過去了,過去的事還計較作甚,也都是不相乾的人了,芸娣心裡這樣想,就把桓猊送來的金瘡藥敷在掌心,至於那根簪子,從來不屬於她的,落在黑黢黢的床板底下,就落在這了。

半個時辰功夫,船抵達對岸。

早有桓琨的部下埋伏在兩側,見是桓琨一行人,這才放心出來,帶來一輛馬車,桓猊前陣子失蹤的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現在他不適合在外露面招搖,於是乘坐在馬車裡。

很快抵達軍營,桓猊雖說失憶,但記憶深處的東西沒忘,駕輕就熟穿行半個軍營,先回到主帳,請大夫除去身上淤青,包扎舊傷,一切妥當後,再換一身盔甲勁裝,再行入議事廳,與部曲交代部署。

芸娣的帳子離他不遠,她如今在軍營之中是以男裝打扮,對外宣稱是桓氏十三郎,此行隨族兄前來歷練,面容塗了炭黑,舉止注意,所以看上去沒人懷疑。

桓猊帶著一群部下從她帳前走過時,芸娣正好撞見,就見桓猊一身勁裝,氣勢冷峻,被眾人簇擁。

桓琨見她愣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見兄長從帳外經過,正捕捉到一角衣袂,桓琨微怔,隨後笑著勾她鼻尖,“看什麽,這般入神?”

芸娣搖頭,雙眼彎彎笑道:“第一次來軍營,覺得什麽都新鮮。”

桓琨撥開手裡一粒花生,放進她唇中,芸娣吃了下去,注意到他指上有燒灼痕跡,不免握住他的手掌細看,“阿兄何時傷到的,怎麽這般不小心?”

桓琨淡聲道:“許久之前了,被燈油澆到,不是什麽大事。”說罷輕輕從她手中抽出手,剝了一堆花生粒,放在乾淨的帕兒上給她,雙手上沾著碎屑,他用白巾仔細擦拭,手上卻抖動越發厲害,不動聲色用袖口蓋住,微笑道,“待悶了,就出去走走。”

營中空場地上有一排刑架,倒吊著幾個血淋淋的人,一旁正有士兵往他們後背上抽鞭子,桓猊和一乾副將就坐在前面觀看,士兵們皆屏息斂聲,默默看著受刑的人。

芸娣跟著桓琨正逛到此處,顯然不解,桓琨耐心解釋,處置的這批士兵正是桓猊失蹤這段時日,在軍中無意散布謠言,以至於軍心大亂的禍首,如若不嚴懲,何以重振軍心,此舉無異於叛國,受軍鞭五十下。

挨得過去,降為炊兵,挨不過去,就當他們在這馬革裹屍,朝中會體恤他們家人。


眼下氣氛森然,唯獨桓猊漫不經心地坐著,神色冷峻不怒自威,哪裡是山村裡整日隻曉得劈柴燒火的阿羊哥,芸娣掠過一眼,心中顫顫,眼前這一幕,似乎令氐軍聞風喪膽之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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