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洵大限之時,阿九感知到了,即刻前往京城。
病榻上,曾經溫潤清秀的男子已是白發蒼蒼,意識不清看向身側婦人。
劉夫人緊緊握住他的手,含淚哽咽,“老爺,你可是有話要說。”
劉洵費力掙扎,然而不過嘴唇抖動幾下,發不出半點聲響。
阿九悵然,以指渡他一縷仙氣。
她既不能違背天道助他長生不死,至少幫他不留遺憾離去。
仙氣入體,劉洵突感周身輕松。他當自己回光返照,暗謝老天厚待。回握住劉夫人手掌,微笑道,“阿瓊,此生有你,我已無憾。”
劉夫人怔住,隱身在側的阿九也一樣。
兩人都沒想到劉洵拚盡最後一口氣也要說的是這樣一句話。
眼淚劃過劉夫人滄桑面龐,而她笑容一如幾十年前那個非他不嫁的少女一般溫柔堅定,“子巡,若有來世,我鄭瓊還要嫁你為妻。”
劉洵笑著看她最後一眼。心意既了,他不再反抗,平靜閉目。
屏風後眾人聽見劉夫人抽泣,方知人已仙去,紛紛入內,劉婉也在其中。
適才祖父示意有話與祖母單獨說,他們才退至屏風後等待。
劉婉將將越過屏風便看見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曾說與她有緣的神仙姐姐。
女子容貌不見分毫變化,依舊嬌豔如遠山芙蓉。
許是察覺她目光,那人抬頭看過來。兩人眼眶都已泛紅,靜靜對視片刻,她食指覆上嘴唇,做出禁聲手勢。
劉婉點頭。
只見女子綻出淺淺笑意,而後消失不見。
劉婉錯愕一瞬便恢復如常,心下了然,她定是來送祖父最後一程。
阿九返回時,刑蒼已在等待。
阿九直接鑽入他懷中,小聲道,“子巡死了。”
刑蒼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將人摟得更緊些,大掌不住輕撫她背上青絲。
許久,懷中人出聲,“哥哥,你可有什麽遺憾?”
男人沉默片刻,低聲道,“只有一憾,當初在青丘時,沒能對你好一點。”
這是他此生唯一之憾,也是他今生至憾。
阿九鼻頭泛酸,嘴角卻上揚,柔聲道,“那就陪我久一點,把之前不好的補回來。”頓了頓,又說,“不要比我先死。”
刑蒼心間劇震,精神被突然襲來的浪潮衝得一瞬恍惚。
他低頭吻她頭髮,聲音中泄出一絲沙啞,“好。”
*
說來也巧,阿九難得參加一次仙界與會,便聽聞司命星君與旁人道,有一縷氣息極弱的殘魂誤打誤撞進了輪回。
仙界也好,人間也罷,殘魂大多虛弱混沌,只能在漫無天日的飄蕩中耗盡能量消亡。能入輪回實屬幸運至極。
阿九並未放在心上,直到聽司命星君說那殘魂來自青丘。
忽的意識到什麽,她與司命攀談起來,不動聲色打聽那人生辰八字。
誰不知道這位九霄上神鮮少露面,刑蒼君又拿她當眼珠子一般愛護。今日她主動參與閑談,司命驚詫之余,自當知無不言。
宴會過後,阿九直奔柳州李姓人家。
東頭內院,果然有一婦人正在生產。
叫她沒想到的是,這裡除了她,還有一個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灌灌。
灌灌見到她也是一驚,喏喏半晌說不出話來。
當初灌灌刻意激她為九尾報仇,無論如何,總歸是負了她的一番情誼。
“你也是來看九尾?”
灌灌聞言,面露驚喜,“這麽說,當真是姐姐?”
她不確定?
看出她疑惑,灌灌主動解釋,“那日你……之後,我感知到姐姐氣息,便一直留在青丘尋她。近些年姐姐氣息時強時弱,本以為此生再也找不見她,沒想幾月前突然察覺波動。我追那氣息而來,見這家婦人有喜,就猜——”灌灌激動看她,“真的是姐姐?她沒有魂飛魄散?”
阿九抿唇,不忍碎她美夢,卻也只能實話實說,“我也不能確定。”
灌灌一瞬黯然,正欲說話,房內傳出嬰兒啼哭聲。
兩人對視一眼,一同閃身入內。
屋內血氣濃重,產婆正為嬰兒清理汙漬。
新生幼兒臉上皺巴巴一團,別說像不像九尾,連男女也難分辨。
灌灌眼巴巴守著,終於等來嬰兒吃完母乳睜開雙眼。對視刹那,這孩子好像當真看見灌灌,定定瞧著她的方向,一咧嘴,笑了。
灌灌喜極欲泣,忙不迭回頭看阿九,“她認識我,是姐姐,一定是姐姐!”
阿九不語,看著她喜不勝收模樣,忽而也笑。
九尾錯過軒轅禹,卻有另一顆赤誠真心為她執著千年。
“灌灌,珍重。”
灌灌聞聲轉臉,身後紅衣女子已無蹤影。
愣愣看她離去方向許久,灌灌舒眉,對著無人空氣幽幽歎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