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藍被天兵壓著從天界到地府來。
她跪在地上,此時才知道害怕。
她渾身都是鞭痕,衣衫破破爛爛,容源上神手段太厲害了,她逃都逃不了。
她被押解過來,容源轉頭就去找含翡了。
她一抬眸,望見滿身煞氣的其承。
她嚇得連連伏地後退。
那年鏡門崩裂時,她看到過他,就如現在一樣,比地獄裡的惡鬼還可怕。
他輕飄飄看她一眼,隨即不假思索引出了最底層地獄的岩漿。
閻王說,地府裡的岩漿最折磨人。
“啊啊啊!”
“不要……不要……啊啊!”
她半邊身子被燒著,尤其是那半張臉。
其承幽幽看著,眼看抬手就要置她一死。
閔藍結結巴巴道:“你……你不能殺我,商商答應過阿述,她……她放過我……”
眼看自己的老巢真的要全毀了,閻王上前一步小心道:“大人,地府裡尋不到,你何不去試一試去找釋佛老祖呢,他是主掌世間生靈的,聽說這位老祖和上清境的丹弋老祖就是您師傅,他們還是好友呢。”
“您去潛山尋一尋,釋佛已經多年不出山了。”
其承似乎聽進去了,他止了動作,再一眨眼,人就走了。
終於送走這個煞神,閻王松了一口氣。
閔藍捂著半張被燒毀的臉,無力的跌倒在地。
……
其承跪在潛山底時。
釋佛的聲音就穿透潛山而來:“你枉顧生靈,心不靜,滿手都是血腥,你走吧,我幫不了你。”
其承雙手合一重重磕下一頭。
“只求釋佛能救吾妻。”
釋佛聲音無悲無喜:“生劫,命劫,自有天定。”
“生,也該是她生。死,其承來替就是。”
“你何不反身看看你造下的殺孽,你是帶著一身的罪孽到潛山來的。”
“其承願為他們贖罪。”
“好,既然你願意贖罪,那你自我這潛山腳上一層一層跪上來,一共是兩千四百八十百層階梯,你若有恆心,那我也如你願。”
……
天蒙蒙涼,寒山寂寥。
其承從第一層山階開始跪起,一層一層向上。
有佛陀在敲晨鍾,鍾磬一圈圈回蕩,飛鳥驚出山峰。
漸漸斜風細雨,漸漸伸展了枝丫。
從清晨到黑夜,循環往複,四季驟變,其承不偏不倚,膝蓋重重磕上一層又一層石階。
終有一天,釋佛再次開口。
眼前沒有盡頭的石階也一下子變換,其承已在佛殿前。
“一得一報,一罪一障,我佛慈悲,善者已入輪回,你且去吧。芸芸眾生中自有她一席之地。只是散魂難聚,終究是散魂,第一世注早亡,第二世注悲苦,第三世注孤身……”
其承出聲:“有沒有辦法,叫她不受那些苦。”
釋佛沉聲:“有。”
……
商商垮著小布包蹦蹦跳跳回來時,她爹已經去做工了,隻她娘和奶在家。
娘過來把她布包拿下來:“這麽重,來,快吃飯,快吃飯。”
奶嘴裡沒牙了,喝著粥照例詢問:“商商,今天夫子教了什麽?”
商商吃一大口肉:“寫字讀書!”
奶就誇她:“我們商商真厲害,在學堂有沒有聽夫子話啊?”
商商再吃一口肉,想起學堂新來的夫子眉頭微蹙:“有,商商當然聽夫子話。”
那個新來的夫子好奇怪,總是盯著她看,中午還把碗裡好吃的分給她。
商商不自覺又吃了一大口肉,被她娘一打筷子:“不要老吃肉,來,吃青菜。”
商商苦著臉將青菜吃下去,咀嚼的時候真的體會到了如同嚼蠟這個詞語的意思。
看她娘又夾了兩筷子青菜,商商趕緊把碗挪開:“娘,我又不是羊,我不想吃草!”
她瞄著那青菜,意思是那和草有什麽區別。
她娘放下碗又來來一通說教,幸好此時屋裡陡然有嬰兒啼哭傳來。
她弟醒了。
商商隻覺松口氣,弟弟這麽小就知道對姐姐好。
她趕緊扒幾口飯吃了個半飽就下桌了。
她奶喊她:“商商你又去哪兒,你娘馬上找你!”
商商抓一把花生在懷裡:“奶,下午學堂放假,我去玩會兒,晚飯前回來!”
新來的夫子邀她去泛湖,她答應了。
夫子在茶樓等她,桌上放了好幾個紙袋,香噴噴的味道從裡面傳出來。
夫子將剝好的栗子遞給她吃,商商摸摸肚子想幸好剛剛自己沒吃飽。
夫子帶她離開茶樓,茶樓對面就是春湖。
夫子包下一隻小船,船夫在前面劃槳,商商和夫子坐在船尾吃著東西看風景。
“夫子,她們說你是想和我好?是嗎?”
商商早就和好友一起商討過這件事,他們都說這是想和她好的表現,就像劉翠她表哥對劉翠一樣。
夫子拆了紙袋拿出一個桂花糕遞到她唇邊,商商下意識的小牙一咬。
她嘴裡鼓囊囊吃著,夫子就著她咬的地方也吃了一口。
他道:“嗯,我想和你好。”
商商就著水囊喝了一口水,大大方方地:“好啊,看在你對我這麽好的份上,我就跟你好了。”
“劉翠他們跟誰好了都是喊名字的,夫子,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不喊你夫子了?”
夫子搖搖頭:“不行,學堂裡不行。”
商商眼睛亮了亮:“那學堂外就可以啦,其承!”
她笑眯眯的,其承也微微笑著。
商商過完了很快樂的十幾年,直到有一天她躺在床上就再也沒醒來。
一家人哭得快暈過去了,幾天之後,葬禮全都辦好了,忽然的,認識她的人一瞬間全都失憶了一樣,再也記不起商商這個人。
商商被葬在榆郊,醒來之後不久就和那一片鬼打成了一片,聊聊天,看看地。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北山陵葬了人進來,風光大葬,儀仗連綿一片,不見盡頭,榆郊的鬼們都去湊熱鬧,這一熱鬧,萬萬沒想到這新死的鬼成了管領他們的頭頭。
他們管他叫青詞大人。
又是很久很久,青詞告別了商商。
釋佛帶他來到火台,火台上的斷骨雷可以生生剝下神力的一半。
釋佛問他:“其承,你可後悔。”
其承笑笑,他想商商擁有他一半神力之後就能化形了。
“其承不悔。”
斷骨雷劈了七天七夜。
轟隆隆的暴雨灑滿人間,商商在棺材裡翻了個身繼續熟睡著。
失了一半神力再回到人間,其承跌跌撞撞走到商商的小墳包。
他渾身鮮血,記憶迅速流失,終於回到她身邊,他疲憊的躺下來,眼睛緩緩合上。
斷骨雷劈的太狠了,或許因為他積累的罪惡太多了,好不容易有機會懲罰他。他連苦笑都做不到了,因為一陣劇痛再次將他陷入昏迷。
他開始記憶錯亂,噩夢連連,他昏迷的時候在夢中也睡不好。
到夜裡迷迷糊糊身上似乎還被什麽東西給壓著,他動不了,才清明沒一會兒就又暈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他才真正醒來。
原來他真被什麽東西壓著,不過那個東西是個姑娘。
“救命,鬼啊!”
他還沒說什麽,反倒被她先將一軍。
於是,他問道:“這是哪裡?”
他三兩眼便打量透她,姿容秀麗,單純還自來熟,看著就很好哄騙。
“你叫什麽?”她帶著好奇,眼睛含著笑,明豔美麗。
他看著她,斂藏著眸子裡的幽深:“其承。”
……
他是何時徹底恢復的,是在大月,他的確被困在了雪山裡,可是待他走出那冰天雪地時,他忽然不敢回頭。
他輾轉了許久,明明心急如焚,可他決定給她一個離開的機會。
拖了一月的路程再啟程,遠遠的,他就感受到她的氣息。
商商撲進他懷裡的時候,他想,這可是她自己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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