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靈隱道觀得知貴人要來,早早便準備了軟毯鋪地,生怕伺候不周惹了怪罪。
傅貴人在求子一事上沒有半點怠慢,仔仔細細地問了聖僧,又是更衣又是淨手,連多余的釵環也未多戴。
“施主,菩薩慈悲,既來求子,也該拿出萬分的誠意。”
傅貴人頷首:“還請明示。”
“即便施主身份尊貴,也該獨身靜心,侍奉於菩薩面前虔心祈禱才好。”
聞言,蕭瀾識趣地後退一步,“那貴人便獨自進殿吧。”
傅貴人點頭,“你且四處逛逛,待我念了經上了香再行回宮。”
瞧著傅貴人走進去,蕭瀾轉身:“咱們去旁的地方,不要在此擾了貴人清修。”
玉離陪著蕭瀾一路走到道觀側門,那門虛掩著,剛走近就見一道纖細的身影閃了出來。
玉離嚇了一跳,忙護在蕭瀾身前:“何人在此?”
來者是一位身形高挑的英氣女子,蕭瀾看見古月心裡歡喜,她笑道:“是自己人,玉離,這是月姑娘。這段日子一直在宮外傳遞密信。”
“啊,玉離失禮了,還望月姑娘莫怪!”
“沒事。”
說著,古月看向蕭瀾。雖是無言,卻已語意分明。
蕭瀾點了點頭,“玉離,你就在此等著。若是傅貴人提前出來,還需你周旋幾句。”
“是,姑娘小心。”
出了側門沒幾步,就看見早已等候在此的驍羽營右前鋒封擎,“小姐!”
“右前鋒此行可還順利?”
封擎頷首:“勞小姐費心了,一切順利。”
他看了眼馬車:“請小姐上車。”
馬車一路飛馳,最終停在了兵部尚書府的偏僻一角,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這裡的矮牆。
可是矮牆雖矮,卻也不是輕移能翻過去的,蕭瀾歪了歪頭,卷了卷袖子,“三年不見,也不知我這功夫退步沒有。”
封擎還沒反應過來,蕭大小姐就已經一腳蹬上了牆,迅速翻了過去。一如三年前每回半夜逛完賭坊回來那般身手矯健。
封擎啞了啞,“小姐還是當年的小姐!”
凡是護衛侯府的驍羽營弟兄們,就沒有沒見過蕭瀾翻牆的,這小姐舞刀弄槍都不行,偏偏翻牆利索得很。
古月留守在外,封擎摸透了尚書府的地形,帶著蕭瀾輕手輕腳地迅速繞到了何元禮的寢殿。
裡面很安靜,封擎仔細聽了聽,篤定道:“只有一個人。”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剛走進去,就聽見何元禮失了大半元氣的聲音:“我說了,不要再送膳食,佩兒饑寒交迫而死,你們讓我如何吃得下!”
蕭瀾看見的是一具極瘦的半百老人背影。
何元禮軍將出身,雖上了年紀,卻不曾有過半分羸弱之態,但如今倒真像是被大病纏身,滿頭的白發,呼吸沉重。
能壓垮如此鐵血之人的,也唯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喪女之痛了。
久久沒聽見來人退出去的聲音,何元禮轉過頭來,見到蕭瀾和封擎不由大吃一驚:“你——”
蕭瀾走近,躬身行禮:“蕭瀾,見過何伯伯。”
何元禮先是怔住,後忙起身去關上了門,“你們這等身份,竟還敢四處走動?”
“自然是不敢去別處的。只是聽聞何伯伯病了,心裡實在放心不下,這才不請自來,想替嫂嫂盡份孝心。”
提及死在千裡之外流放地的獨女,何元禮雙眼紅得厲害,一時半晌都說不出話。
蕭瀾提了衣擺,跪在了何元禮面前:“嫂嫂無辜受牽連,是我們蕭家之過,如今蕭家只剩我和弟弟,何伯伯若有怨氣,還望能衝著蕭瀾來。”
何元禮雙拳緊攥:“當初佩兒執拗,非要嫁給蕭契那浪蕩公子!我百般阻撓,可……可她鐵了心,嫁過去之後受盡委屈!到頭來還落得個獲罪流放慘死他鄉的淒慘下場!為人父者,怎能不恨!”
蕭瀾靜靜地聽著,未反駁一句。
何元禮雙目猩紅地走近蕭瀾,她身後的封擎見此情形,不由立刻上前一步想要護住。
蕭瀾側眸:“退下。”
不料何元禮卻是伸手扶起了她,“可再恨,我何元禮也不是分不清是非,不知感恩之人。”
蕭瀾一怔,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你那堂哥風流性子不改,即便成了親也是成日裡夜不歸宿尋花問柳,他是蕭家唯一的香火,所有人都將他視作未來的晉安侯,沒有人在意我的佩兒是不是受了委屈。”
“成親不過半年他便要納妾,若不是你從中明裡暗裡地阻攔,幫著佩兒,只怕她在婆家的日子會更難挨……”
蕭瀾低聲:“嫂嫂隻比我大兩歲,為人和善從不疾言厲色,對我也很好。”
何元禮看了眼她身後的封擎,“但你今日來看我,想必不止是替佩兒盡孝心這麽簡單。”
他指了指檀木椅子:“先坐吧,我這裡沒有茶水。”
蕭瀾落座:“何伯伯一向輕簡。”
“說吧,有何事。”
蕭瀾開門見山:“重振蕭家,還需兵部助力。”
言外之意不能再明顯,何元禮盯著她:“你是回來復仇的?”
蕭瀾的眼神沒有半分閃躲:“是。”
“何仇之有?”
“誣陷謀反,殘害忠良,滿門被滅,血海深仇。”
何元禮沉默半晌,“陛下的決斷自有聖意,你如此妄言,就不怕我去陛下面前告上一狀,讓你和你弟弟頃刻間就能沒了性命。”
蕭瀾一笑,“若要告,在見我之時就該招了侍衛,將我二人抓獲送進宮去。何伯伯怎麽反倒關了門?”
“你——”何元禮說,“念在你與佩兒的交情,小事上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我何元禮乃大梁兵部尚書,忠君衛國不曾有過動搖之心。你今日之言,無異於是要造反,我就當沒聽見,你自離開吧。”
“何伯伯好肚量,忠君之心感天動地。明明不信我父親會謀反,明明知道皇帝昏庸多疑害死了你女兒,卻仍能端坐於此訴說衷腸。”
何元禮一拍桌子:“那又如何!何府上下百人,何氏家族千人!難不成都要搭進去!”
蕭瀾垂眸:“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大梁外強中乾,內裡早已爛透了。此番西南邊境不過區區災民羌奴之患,竟險些無人可用。”
“朝堂上的勾心鬥角算計著沙場征戰之人,往日裡忠君衛國之人慘死。”蕭瀾盯著他,“何伯伯以為,自己便一定不會有突然覆滅的一日嗎?”
何元禮竟說不出反駁之語。
“帝王昏庸,莫非我等也要閉目塞聽愚忠至死?”她冷了聲音,“此番回來,凡是擋路之人我一律不留,何伯伯是長輩,蕭瀾於情於理都該來說上一句。”
“你這是在威脅我?”
“蕭瀾認為,這是提醒。”
末了,她起身,“何伯伯不願幫忙也無妨,只要不擋路,蕭瀾自當替嫂嫂盡了孝心。”
正要打開門,何元禮突然開口:“等等。”
蕭瀾回身,他抬眸:“你要我做什麽?”
“何伯伯這是答應了?”
“我只有一個女兒,不能讓她到死都背著亂臣賊子之妻的名聲。”
蕭瀾點點頭,“嫂嫂若聽見這番話,定會感念何伯伯慈父之心。”
“可惜我的佩兒……她聽不到了。”
桌上的香燃盡,正好半個時辰。
外面傳來細微的聲音,蕭瀾挑眉:“此話為時尚早。”
她打開門,外面站著一道穿著黑色披風遮住了容顏的身影。
何元禮一怔,雙手不自覺地顫抖。
“父親!”
何佩雲噗通一聲跪在何元禮面前,何元禮踉蹌著險些摔倒,父女二人抱頭痛哭。
此情此景令人動容,蕭瀾想起了曾經那個也會抱著她寵著她的人。
眼淚溢出眼眶,她抬手抹去。
“何伯伯,佩雲嫂嫂,先進來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中午見~ 這幾天都可以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