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殿之上,蕭瀾和墨雲城被禁軍包圍。
席間靜默,雖無人敢說什麽,但眾臣看蕭瀾的目光,已不再是看罪臣之女那般複雜。
剛剛的話就如同利劍一般刺中要害,喚醒了塵封已久的記憶。曾漸漸淡忘的戰役和鮮血,此刻重新鮮活地躍入眼前。
若無蕭氏,單憑那幾次突襲,大梁恐難逃被宰割之命。
只是刀未砍在自己身上,傷疤沒留在自己心中,兜兜轉轉的幾年安生日子,便輕易將曾經致命之患忘得乾乾淨淨。
這時的恍然大悟卻已經晚了。
當年的晉安侯若想謀反,隨時都可以反。既然要反,又何必出征北疆,只需任其攻打進來,大梁便要折了壽命。
先前墨雲城的話,現在想來……真多假少。
可決定是陛下做的,眾人心裡犯著嘀咕,卻又無人敢站出來言明陛下之錯。
但梁帝,容不得任何懷疑。他冷哼一聲:“黃口小兒不知個中來龍去脈,信口攀汙,來人!蕭瀾與北渝太子勾結,意圖對我朝不利,拿下!”
只是禁軍還未動,便聽見一陣急促的高呼傳進:“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來者是今夜巡護宮城的禁軍副統領,此人一條胳膊上滿是鮮血,“敵軍攻入皇城,朝著、朝著大殿來了!”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陛下壽宴,怎會有敵軍攻入!
“胡說八道些什麽!”皇帝氣急,“城外有護城軍,城內有城防營!是什麽敵軍能連過兩道關隘殺到皇宮裡——”
皇帝忽然一滯,看向了墨雲城。
他不就暢通無阻地進來了?
心中莫名一顫,皇帝看向下面的朝臣:“何元禮此時身在此處?”
“稟陛下,何尚書說身子不適,今日告了假。”
“混帳!哪有那麽巧的事!”
可說話間震天的吼叫和兵器相接的聲音蜂擁而來,轟隆一聲,大殿的門被直接踹掉,重重地砸在了眾人的心頭。
“禁軍護駕!”此時顧不上殿中被包圍的兩人,陳蒙大喝一聲。
瞬時兵械一致朝外,朝著攻到門口的敵軍衝了上去。
墨雲城順勢握住了蕭瀾的手腕,將她拉到一邊護在身後,“別怕。”
蕭瀾低頭看了眼,下一刻便將從他手中抽出,“有阿戎在,我自然不怕。”
墨雲城低頭看著她:“你們當真……”
忽然一道不善的目光投射在身上,墨雲城抬頭,正看見持劍護在梁帝和皇后身邊的謝凜。
來襲突然,禁軍只有五千,無論如何都抵擋不住。大殿頃刻間便落入他人手心。皇帝本以為是北渝突襲,卻未想竟看見了熟悉的盔甲。
“這是……慶陽軍?!”他瞪著眼,“你們這是做什麽!造反不成?!”
只見一道豔麗的身影,牽著一個男童走了過來。
“臣妾攜十九皇子,特來給陛下賀壽。”
當初的嘉貴妃,如今的燕貴人,容貌依舊美豔,只是眸中……多了比往常更甚的狠毒。
梁帝根本顧不上什麽賀不賀壽,他看向燕貴人身後跟著的男人:“仇靖南!”
現慶陽軍主帥不再是飛虎將軍仇白鳴,而是他唯一的孫子仇靖南。此人善戰,卻也桀驁,母親是羌族人,他骨子裡便也流著羌族野蠻又執拗的血。
正因如此,慶陽軍一直不受梁帝待見,被拘在偏遠的麓州,地位低下得連一個小小兵備部也敢明目張膽的克扣軍餉。
“陛下恕罪,臣聽聞有不速之客造訪,擔心陛下安危,特來護駕。”這話回得敷衍,甚至連作為臣子本該有的跪拜之禮都盡數省去。
皇帝氣得說不出話,好在皇后忙遞上一盞茶,拍著皇帝的後背讓他飲下去。
皇后一向溫婉,但此時也是真的動了怒:“燕貴人,你是將陛下對你的恩情全都忘了嗎!”
“恩情?”燕貴人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所謂恩情,便是他不信我冤枉我!硬生生將我腹中孩兒害死!”
她聲音越來越尖銳:“到頭來,他寵信一個與侍衛私通的賤人,殺了自己的親骨肉,去寵愛一個野種!那賤人三言兩語的勾引,陛下便再也不來我宮裡!”
皇后皺眉:“后宮是陛下的后宮,如何處置是陛下的主意。你要爭風吃醋,又何必把皇子牽扯進來?來人,將十九皇子送回去。”
燕貴人猛然大喝:“誰敢!十九皇子年幼喪母,如今與我投緣便是我的兒子!我看誰敢動我兒子!”
眼下這陣勢,任是誰都看得出來,燕貴人夥同慶陽軍,護駕是假,逼宮是真。仇靖南寧可擁護一個無依無靠的十九皇子,都不願再效忠當朝皇帝……
今夜,恐是要變天了。
文武百官都在,還是自己的壽宴,被自己的軍隊、嬪妃和兒子如此為難,偏偏還有北渝外人看笑話,梁帝隻覺胸膛怒火中燒,喉頭腥甜,噗的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陛下!”
“父皇!”
眾人見狀立刻跪地:“陛下是急火攻心!快宣太醫,快!”
燕貴人看見陛下滿口是血,眼眶紅了一下,可隨即又恢復了淡漠的語氣,“慢著。”
去請太醫的人立刻被慶陽軍的刀攔了下來。
只聽燕貴人說:“陛下年紀大了,既身體抱恙,還是早些立下遺詔的好。”
“你這娼婦……”又是一大股鮮血湧了出來,皇帝的手指著燕貴人,不住地顫抖:“你休想……”
“爾等這是逼宮!即便陛下身子抱恙,自然有正統東宮太子輔政,何須什麽遺——”
只是話還未說完,一道刀光掠過,下一刻那大臣頸間便開了一道血口子,濺得到處都是。
仇靖南悠哉地擦了刀上的血,“吵死了。”
那口子就如同一劑封口神藥般讓所有人都閉了嘴,謝凜薄唇緊抿,眼看著仇靖南提刀一步步走了上來。
咻!
霎時一支利箭自殿外射入,徑直插在了仇靖南腳邊,他一頓,回過頭來。
外面火把無數,將天映得通明。廝殺聲再度響起,殿外一個挺拔健碩的男子,身著硬甲,手持一把射鷹大弓,長腿強勁地走了進來。
“是蕭少帥,是赤北軍!”
雖早知道他會來,但謝凜看見蕭戎的時候,還是不由皺了眉。
若今日他不是按計劃前來,而是真的逼宮,這個仇靖南恐怕不是對手,禁軍戰力就更不必提。一旦掌控局勢,那便是真的可以操縱皇位了……
蕭戎一進殿,眸光落在了不遠處的女子身上。她點了點頭,意為自己無事。
蕭戎收回目光,沉聲道:“赤北軍奉命護駕,閑雜人等,一概拿下!”
頃刻間慶陽軍便被包圍在其中,蕭戎看了眼龍座上的皇帝,又道:“宣太醫。”
不為別的,隻為姐姐說過,做戲做全套。
梁帝此時已經說不太出話,可蕭戎來得時機太巧,巧得像是早已安排好一般,便是傻子也能明白其中一二。
他顫巍的手指指著蕭戎,而後想起了什麽,又指向了蕭瀾:“你、你……”
蕭瀾看著他:“今日有大臣們作證,還望陛下還蕭氏一個公道。”
這無異於要陛下當眾承認自己的猜忌和過錯,無異於昭告天下自己不是明君,皇帝當即一口血又噴了出來,人徹底昏了過去。
燕貴人沒想到竟還有黃雀在後,此時額上布滿了汗,不住地朝著仇靖南使眼色。仇靖南也是個好戰的,早聞赤北軍換帥之後戰力無敵,同為軍中之人,自然想領教一番。
只是他提刀上前還未近身,就被一聲怒喝打斷:“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聲音渾圓,中氣十足,仇靖南後脊一僵,看向大殿門口。
仇白鳴胡子花白,腳下卻孔武有力,他上來二話不說一腳踹在了仇靖南的腹部,當即把人踹翻在地。
不愧是飛虎將軍,從年輕到年老,脾氣依舊暴躁。
蕭戎看都沒看地上的仇靖南一眼,這種一踢就倒的半吊子貨色,還妄想與他比試。
此時陛下被抬回寢宮,仇白鳴躬身道:“太子殿下息怒,是老夫管教無方,這強犢子受人蒙騙,想護駕立功,請殿下狠狠責罰!”
三兩句話,硬是將逼宮說成了好大喜功,二者重量何以相提並論。但仇白鳴征戰一生,仇家無功無過,從不結黨營私,歸根到底還是仇白鳴在當家。
謝凜點點頭:“當知仇家世代忠君,不會乾出糊塗事。還望仇老將軍嚴加管教,不要再生事端。”
仇靖南被仇白鳴抓回去之後,慶陽軍盡數撤退。唯一剩下的,便是最有威脅性的赤北軍了,只是未等謝凜發話,蕭戎便抬手,赤北軍見令立刻撤了下去。
謝凜如同被人戳穿了心事般,不由咳嗽兩聲,避開了與蕭戎對視的目光。
“燕貴人乃父皇嬪妃,今日一事還需父皇醒來後定奪。今日諸大臣受驚了,還請好生回去休養。”
說著,謝凜又看向皇后:“母后也該是被嚇著了,來人,送娘娘回宮。”
皇后點點頭,蒼白著臉捂著心口,回了景仁宮。
蕭瀾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皇后,最後又落了回來。
落在了龍座前滿地的血跡,還有那個摔落在地的酒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