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所到之地,是離祁冥山較遠的一座孤山。
此山荒棄無人,常有毒蛇猛獸出沒,且遍布毒草毒株,有孩子的尋常人家都會囑托切不可冒入此山。
然血衣閣的出師考核便在此山中進行。
山頂的住處不大,煙嵐將屋內的東西放置整齊,轉身走出房門。
蕭戎站在懸崖邊,背對著她。
而山中已經傳來野獸的嘶吼,還有短兵相接的聲音。
毒藥氣味刺鼻,她不禁皺了皺眉,輕聲道:“公子,屋子都收拾好了。”
蕭戎沒有回頭,隻緊緊地盯著山下漆黑的叢林。
見他沒有要安歇的意思,煙嵐頓了頓,安靜地轉身離開。
走到小院門口,忽然聽見有人說話。
“美人兒,夜裡出來也不害怕?”
煙嵐聞聲望過去,便看見蘇焰一襲紅衣,慵懶愜意地靠在涼亭柱子上。
見她看過來,他嫵媚一笑:“趁著你家公子不在,過來陪我聊聊?”
煙嵐說:“公子就在附近。”
蘇焰被逗笑,“我又不是要輕薄於你,他在不在附近有什麽所謂?”
見她不過來,蘇焰挑眉,自顧自地走了過去。
“你家公子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來的。今夜不知要死多少人,其中不少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煙嵐不解地看著他。
蘇焰揚揚下巴,“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鬼使神差,煙嵐點了點頭。
後山陡峭,卻也具極佳的視野,半座山中的情形都能映入眼簾。
蘇焰居高臨下,看著半山腰處的刀光劍影。
今晚夜色原本甚美,卻不知為何,反而將整座山映得更加寂寥滲人。
“你平白被擄來,可知自己到了什麽地方?”
煙嵐搖頭,想了想又說:“應該是江湖中的某個門派吧?”
蘇焰一聽,笑得勾人:“你見過哪個正道的江湖門派的當家人,會乾出半夜闖入女子閨房,還將人給擄回來這種事?”
知道她猜不出,他繼續道:“想必你也知道所在之地不是什麽好地方。”
“至於你口中的公子,”蘇焰挑眉,“自然也不是什麽好人。”
“不妨告訴你吧。祁冥山,血衣閣,專以殺人為生的江湖殺手組織。”
煙嵐倏地對上他的雙眸,啞了半天,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怎麽,嚇著了?”
蘇焰一邊說著,一邊看向遠處那道立在山巔的身影。
煙嵐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蕭戎,字雲策,便是這血衣閣第二代閣主。座下九十一位殺手,個個背負著數不清的血債人命。”
一字一句,聽得煙嵐手腳漸漸發涼。
“為什麽叫血衣閣呢?”蘇焰見她聽得有些害怕,反而很有興趣地繼續說,“因為殺手們的出師考核太過血腥,每每都是白衣進,紅衣出。”
他眨眨眼,“被血染的。”
煙嵐後退一步,“我、我想先回去了。”
蘇焰腳下一挪便擋在她面前,“我還沒說完呢。”
煙嵐低低地說:“一會兒公子該回來了,我還要回去侍奉的……”
“不是都說了嗎?他一時半會兒不會回去的。他在等著看,最後穿著血衣出來的究竟是誰。”
風忽然大了些,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立刻沁入鼻腔。
此刻整座山中都傳來瘋狂的嘶吼,煙嵐嚇了一跳,接著便往山下看去。
由於太黑,看不清具體。但隱約能知道,山中似乎多了許多人。
廝殺聲瞬時密集了起來。
“此刻入山的都是些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蘇焰面上雲淡風輕,“死便死了,不可惜。只是……”
“只是什麽?”見他神色有異,煙嵐不由問道。
“原本將死之人一旦看到生的希望,便會奮起搏殺,用他們來試煉殺手是最有成效的。”蘇焰仔細看了看,“只不過這回的數量也太多了點。”
再次看了眼立於山頭的那黑影,蘇焰咂舌,“真是心狠手辣,不留半分同門師兄弟的情面。”
話行至此,煙嵐便也知道這是誰的命令了。她看著蕭戎的背影,此情此景,竟是那般淡漠。
山下接連不斷的死傷殺戮,未見他有絲毫要叫停的意思。
煙嵐問:“閣主他……也曾經歷過這些嗎?”
雖然發問,但她心中卻也已經有了答案。
定然是經歷過的吧。
想必當初一身血衣出來的人當中,也是有他一個的。只有經歷過,才能如此毫無波瀾。
“他?”只聽蘇焰說,“呵,何止是經歷過。”
煙嵐看向蘇焰。
“這樣的晝夜廝殺,近乎絕地求生的出師考核,他經歷了整整兩次。第二回出來的時候,是個奄奄一息的血人。”
“他就是個瘋子。”蘇焰笑著搖了搖頭,“小小年紀天賦異稟,是師父在所有徒弟中最看好的一個。可三年前,他卻非要退出血衣閣。”
“為什麽?”她問。
“誰知道呢,從小就是頭強驢。那時候他才十五,還沒出師。師父為了挽留他,便說若他能通過出師考核,就給他自由。誰都沒想到他竟敢一口答應,而且真的活著出來了。”
“那次考核,他獨自在這座山裡殺了整整一夜,就憑一把破匕首,似乎還有一柄折疊弩,硬生生殺掉了三百多個惡徒。至於野狼猛獸就更數不清了。”
“那……他那般決絕要離開,怎麽如今又……”
蘇焰聳聳肩:“那就更不知道了。他離開還不到一個月,也不知在外面遇到了什麽事,被毒箭射穿了腰,胸前也被砍得不成樣子,被師父撿回來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
“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把他救了回來。他醒來後,在師父門前跪了三天三夜,說要回血衣閣。”
“但血衣閣從來就沒有退出後又回來的先例。師兄弟們都看著,師父不便偏袒。於是那個瘋子就自己提出再入一次這山頭,七日後若他能活著出來,便讓師父重新收他為徒。”
“至於結果,自然是他做到了。只不過他重傷未愈,又經歷了七天七夜的搏命廝殺——”
蘇焰摸著下巴,“雖然他一直沒承認,但這山中無論活物還是花草都有劇毒……所以我一直懷疑他是喝死人血、吃死人肉才活下來的。”
煙嵐只是聽見便已覺腹中翻湧,根本不敢想象那番場面。
見她面色發白,蘇焰歪歪頭,“美人兒,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為何與你說這些?”
煙嵐怔怔地看著他。
“我與他自幼相識,十幾年的光景,也算是對他有幾分了解。”蘇焰說,“他是個冷冰冰的人。不討厭任何人,不喜歡任何人,更不相信任何人。”
他對上煙嵐的眼睛,“但有一點我可以確信,他曾被信任的人背叛過。而且對方,是一名女子。”
“他重傷時昏迷不醒,有過幾句囈語。我聽得不是很清,事後問他他也不承認。”
蘇焰的聲音透著涼意:“但這些年他對待叛徒的手段之殘忍,是你永遠也想象不到的。”
煙嵐心中莫名一顫。
“此番他帶你回來,雖不知為何,我卻要提醒你。順著他,聽他的話,永遠不要背叛他。”
“身為摯友,我不願看他再瘋一次。”蘇焰頓了頓,“而這偌大的血衣閣,也同樣經不起他再瘋一次。”
煙嵐眸中仍有不解。
蘇焰挑眉,“你應該也好奇過,他年紀輕輕怎麽就坐上了閣主之位吧?”
她點了點頭。
“呵,因為他是個瘋子。”
“師父待他百般疼愛,他卻翻臉無情。將師父弄成殘廢,囚禁在地牢裡,然後自己坐上了閣主之位。”
意料之外的震驚,已讓她完全說不出話。
“所以我說了,美人兒,”蘇焰彎下腰,湊到她的面前,男子氣息瞬時將她包裹,“順著他,千萬別惹怒他。”
煙嵐愣愣地點頭。
只聽此時忽然響起一道男聲。
“你們在做什麽。”
她一驚,忙後退幾步離蘇焰遠遠的。
這才看見不知何時過來的蕭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