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方繼亭倒並不是有意跟蹤方寧。只是在這一年中的最後一天，說不清為什麽，他不想早早回到賓館休息，就在F大多逛了一會兒。
大約逛了一個小時，正打算回去時，卻剛好看見一個小時前還說自己要複習到圖書館閉館的方寧把自行車停在了公交站旁。

這麽晚了，她為什麽還要一個人出學校？她要去哪兒？
出於尊重，他只是遠遠地看著，並沒有上前質詢。可這種擔憂卻在得知那輛公交車去往外灘的時候達到了頂峰。在他還沒想清楚的時候，就已經跟在隊尾上了車。

方寧雖然沒有問出口，方繼亭卻隱隱讀懂了她的疑惑。
但就像過去的許多次一樣，他沒有辦法一一解釋給她聽。

即使他們在同一時刻走過同一座橋，同一條江，即使她從未離開過他的視線。可若不是那一瞬間的意外，他便永遠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清楚這一點的，也並不只有方繼亭一個人。
所以方寧什麽都沒有問，只是拽了拽他的衣角說：“哥哥，別生氣啦。”

“嚇死我了，還好沒出什麽大事，就聽說有個人膝蓋摔流血了。”
“也不曉得是誰叫的警察哦。”
“不是誰叫的……本來就有警察在那邊維持秩序……”
幾個學生模樣的人經過，帶來廣場那邊的消息。
幸好，八年前的那場慘案沒有重現，只不過是虛驚一場。

“我沒有生氣。”方繼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和軟。他看見她凍得紅通通的耳尖，連忙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從她後頸處套過去，一圈一圈地悉心圍上。
離得近了，方寧才發覺哥哥看起來無比輕薄的黑白灰格子布製圍巾在內側還有層細軟的絨毛，又加上帶了他的體溫，實際圍起來遠比看起來要暖和。

她的指尖在圍巾裡側摩挲了兩下，又聯想起過去的一些事，無聲地笑了。
總覺得……哥哥挺喜歡絨毛的，說不定是個隱形絨毛控。

鐺——鐺——
這個角度看不見海關大樓，卻可以遙遙聽見江對岸飄來陳舊而悠揚的鍾聲，還有不遠處人們的歡呼。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他們同時開口，怔了一下，又一同微笑。

聲音在真空中的傳播速度是每秒340米，在零度的空氣中傳播速度約為每秒331.5米。所以他們並不是在新年的第一秒彼此祝福的，更沒能卡著點許下願望。
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煙花依舊盛放著，在天際連成一片，方寧想，市政府今年一定花了不少錢，才能夠營造出這般奢侈的美景。
可人間還有遠比煙花更奢侈的事。

“不早了，回去吧。”方繼亭倒是沒有急著催促，等到煙花落幕才提醒她。
方寧自是點頭。的確該回去了，她早晨起來還得複習考試，更不用說方繼亭也要繼續聽會。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即使是在APP上也沒希望在一個小時內打到出租車。
但方寧來之前便已經查好，從外灘回F大的末班車大約在凌晨一點半左右，現在回去完全能夠趕得上。

毫不意外地，他們走到車站時發現那裡也已經堆滿了人，甚至比來時的F大車站還要擁擠。方寧趕緊拉著哥哥過去排隊，剛剛在隊尾站定，臉頰上便落下一點冰涼。她訝異地向天空伸出手去，過了幾秒鍾，一粒六角形的小冰晶輕盈地落在掌心，又在一個呼吸之間消散如煙。
“這是……下雪了嗎？”

附近的許多人都和方寧有著相同的疑問。隨著冰晶越來越密集地飄灑下來，人群中也響起歡呼聲，它先由一個點炸開，而後四散蔓延開去，氣氛甚至比跨年的那一秒還要熱烈，宛如這裡正在舉辦著一場演唱會。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畢竟，天公就連面對幾次70%概率的降雪預告都能夠無動於衷，50%就更不會有人當回事了。可不成想，雪竟然就這麽下了下來。

雖然無法與北方的鵝毛大雪相比，可當公交車在F大車站停下時，雪花倒也在地面上鋪了薄薄的一層，腳踩上去能聽到咯吱咯吱的輕響。
到了這裡，便也意味著又到了分別的時候。方繼亭的酒店就在這附近，而方寧的自行車也就停在距離車站不遠處，實在找不到再同路一段的理由。
方寧蹲下身去解開掛在車輪上的密碼鎖，站起身來握著車把，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哥哥。似乎是從那一眼中讀出了些什麽，方繼亭淡淡開口道：“走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