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方繼亭輕聲問道。
“對不起,那天在電影院,還有,還有……”方寧停住了。
她驚覺自己竟然無法說出一句成形的話。當時沒想清楚的事情,到如今依然想不清楚。那天從電影院回來,看到方繼亭倚在門前沉默地等著她,心中便忽然湧起強烈的愧疚感。
她覺得她該向他道歉的。
可是究竟為了什麽而道歉呢?
方寧覺得自己似乎有很多地方都對不起他,然而說來卻太過微妙、太過複雜,以至於她無法準確地一一描述,即使她向來妙筆生花,從不是個笨嘴拙舌的人。
可這無關語言,關乎閱歷,關乎時間。
她懊惱極了,此刻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她對不起方繼亭的事情又多了一件,那就是連道歉都說不出理由,這樣便顯得更加沒有誠意。
其實甫一說出口,她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道歉是多麽的蒼白而沒有意義。
“都不重要了,沒關系的。”
方繼亭的語氣低沉且平淡,甚至隱隱有種冰冷的質感。
話音剛落,他愣了一下,像是終於清醒過來似的,把聲音放柔,又補充了一句:“都出來玩了,不要亂想,我沒生氣,真的。”
“嗯…..”方寧訥訥地應著。
方繼亭從來不會給她難堪,從來不會真正責怪她,她一直都知道的。
只是在這一刻,她卻好像突然抓住了什麽。她覺得先前那句冰冷而平淡的話,才更趨於他最真實的情緒表達。
方繼亭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若是在不了解他的人看來,或許會覺得他什麽時候都沒有脾氣,就像失去彈性的陶土人一樣,用手指按下去都不會有任何反應。
可方寧知道不是這樣的。
他絕不是一個和稀泥、怎樣都無所謂的老好人。
實際上,他可能比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有原則,對自己的生活軌跡也有著嚴格的要求。但凡是他堅持要做的事,從沒有人能夠左右他的決定。
只是他往往不會把這些情緒表達出來,又或者說,在表達出來之前,就已經自我消解掉了。
這些,方寧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
自從十三歲開始,他就是她生命中最為複雜,卻也最為美麗的謎語,令她孜孜以求,不知疲倦。
關於他的性格,她其實先前只是有些模糊的感覺,在這個暑假和他接近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很多東西才愈發清晰起來。
只是盡管如此,她也不敢說自己有多麽懂他。方繼亭就像一顆洋蔥,剝開一層就已經殊為不易,千方百計剝開幾層,每一層都令人驚訝、回味,可內核依舊深深地藏在她難以觸及的地方。
當然,這其實再正常不過了。
在古希臘的德爾菲神廟之上,鐫刻著這樣一條神諭——“人啊!認識你自己。”
偉大的哲學家蘇格拉底曾將這句話作為自己一生的銘言,並且認為這正是世間最難的事。
她連自己都無法完全認清,甚至都做不到順暢乾淨地剖開自己的內心去道歉,更何談能夠完全理解方繼亭。
她只是……覺得有些遺憾罷了。
遺憾自己沒有機會用一生去解開一個謎題,甚至在有機會去剝開他時,依舊顯得那樣笨拙,笨拙到傷害自己,也在有意無意間傷害著方繼亭。
並且,在她遺憾沒能夠了解更多的他的時候,他會不會也因為她的蠢鈍和莽撞而感到有一點孤獨呢?
“都不重要了,沒關系的。”
這句在他不甚清醒時說出來,又被迅速掩蓋過去的話語,在余下的兩個多小時裡,被方寧不斷反芻。
無奈,疲倦,解脫,不願意在最後的幾天裡打破平衡的敷衍……她不知道哪種才是最合理的解釋,亦或兼而有之。
她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不可能真的沒有關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頭逐漸歪到舷窗上,靠著睡著了,睡得並不很沉,沒有做任何夢,甚至對周遭的環境還有著一點知覺。所以當廣播聲響起的時候,她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飛機在大理市的機場降落,滑輪與地面相接,在一陣高速的滑行之後,終於緩緩停穩。
機艙裡又重新吵嚷起來,許多人拿出手機給家裡人打電話報平安,另一些人則急切地解開安全帶,站起來身來從頭頂的架子上取下行李。
他們都沒有著急,一直到人烏泱泱地散去了一半,才交換了一個眼神站起身來跟著人流下了飛機,搭乘巴士前往大理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