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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骨科H)》Chap 89 一張合照
回星海灣的出租車上,大約是看出了陳婉琴面上的愁容,司機師傅也沒有像往日那樣同乘客熱情攀談,只是悶著頭開車。
從消防支隊到星海灣大約有二十幾分鍾的車程,陳婉琴便低下頭去翻看袋子裡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麽可看的,他留在隊裡的東西真的太少了。水壺和衣服都一覽無遺,手機有密碼,她也不想去嘗試窺探弟弟生前的任何秘密。
她手指摩梭了一下衣服的料子,打開了錢包。

黑色的皮質錢包裡插著幾張證件和卡,倒還算整齊。幾張百元大鈔也是平整的,但其余的——特別是那些幾塊、幾毛錢的票子,就團得皺皺巴巴的了,潦草地塞在裡面,沒一張是放得好好的。
他還和從前一個樣。

正打算合上的時候,她好像忽然摸到了一個東西,手感像是硬紙片。她疑惑地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錢包裡還有個夾層,只是上面的拉鏈太小了,又和錢包同色,所以一開始沒發現。
她沒有多想,就拉開了拉鏈。

一張泛黃得厲害的黑白老照片滑了出來。
十六歲的少年笑得見眉不見眼,右手自然地摟著旁邊那個一臉嚴肅僵硬,永遠學不會對相機做出合適表情的少女。他們身後,是理工大學的校門和幾個大字。
那是1993年,陳婉琴剛剛考上大學,全家一起送陳婉琴去燕城讀書的時候,爸爸在校門口幫他們拍下的一張合照。
這也是兩人少年時代的最後一張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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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唐市的風俗,葬禮整整持續了三天。
人會下意識地模糊乃至遺忘掉太過痛苦的記憶。在那三天裡,方寧不自覺地封閉了自己的所有感官,隻留下了一些被黃昏裡永恆盤旋的烏鴉啄得細碎的記憶片段。
無盡的酷熱,蔫唧唧像是中了暑的碩大葉片,來來往往、或高亢或壓抑的哭聲,鮮豔得不合時宜的花圈,玻璃煙灰缸裡積得厚厚的煙灰,酒杯的碰撞聲……

陳知騏生前人緣很好,一直很招人喜歡。消防隊的同事一批批地前來安慰家屬,甚至王小川也前來祭拜,他良心難安地湊了兩萬塊錢遞給陳自來,陳自來搖搖頭,不肯收。
方寧看著他畏畏縮縮的神情,甚至有了個十分惡毒的念頭。她想,憑什麽呢,憑什麽一個人的錯誤要用另一個人的生命去填補?她多麽希望在火海中化為灰燼的是他而不是小舅舅。小舅為什麽就不能自私一點?那時候就是真的不進去,也沒有人能夠苛責他。
這是她第一次體驗到這樣深切的怨憤與刻毒,血液都好像要沸騰起來,把她整個人由內而外地炸開。
可她也明白,她的小舅舅就是這樣的人。假如自私,那就不是他了。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們也只能尊重。

因為陳知騏在大火中徹底化為了灰燼,所以靈堂裡沒有停棺,隻擺著一張黑白照片。他的眼神那樣明亮有神,讓人難以將這張照片同死亡聯系在一起。
喪事的第二天,輪到方寧這些小輩磕頭、哭靈。
方寧跪下,恭敬規整地磕了三個頭,可卻沒有哭,甚至眼圈都沒有一點點紅。她的面容那樣平靜,就好像沒有感情一樣。
旁邊隱隱傳來幾個遠房親戚的竊竊私語,說這孩子真是個小沒良心的,知騏生前最疼的就是她了,現在卻一滴眼淚都沒掉。

方寧聽到了一點,卻一眼都沒看他們,只是漠然地走開了。那時,她對小舅去世這件事還沒有一點實感,在潛意識裡也是拒絕接受的。她總覺得這是一場夢,到了明天就會醒來。
她想,說不定明天小舅舅就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摸摸她的頭,帶她去玩電動小馬,疑惑地看著她,說:“寧格格怎麽又不開心啦?”
只要閉上眼睛,她就會覺得小舅舅根本就沒走,他的聲音、他的面容都是那樣近、那樣清晰,他還說在她去滬城之前要再去看看她呢。
她骨子裡一直是個相當固執的人,有些時候更是有種不可理喻的固執。她就覺得,只要她不接受,不相信,小舅舅就總還會回來。如果她也和他們一樣,小舅舅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於是她等啊等,一直到葬禮結束,人潮散去,小舅舅也沒再出現過。
在外公家吃飯的時候,原先屬於陳知騏的那個位置也一直空著。爸爸吃飯的時候看了幾次那把椅子,最終還是沒把它搬走。
方寧麻木的心上終於有了一點被針扎的痛感。
人逐漸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可希望卻一點點地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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