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寧和方繼亭去公園後不久,陳婉琴就下班回家了。方行健走到門邊,接過她手裡的包。
陳婉琴張望了兩下,問道:“孩子們呢?”
方行健答:“去公園了。”
陳婉琴點點頭,回到臥室坐在床頭休息。她最近總是這樣,凡是孩子不在的時候就躲在臥室裡一聲不吭地愣神,額際添了許多白發。
方行健倚在門邊看了她一會兒,她也沒有察覺。
於是他歎了口氣走進去坐到她旁邊,道:“婉琴,今天感覺怎麽樣?”
陳婉琴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像個鏽掉的機器人:“你說什麽?”
方行健又重複了一遍:“今天感覺怎麽樣?”
“還行。”
方行健又道:“要不今天還是我做飯吧?”
“沒事,我可以做。”
“還是我來吧,你多休息休息。”
“……好,那明天我來。”
話音剛落沒多久,她又開始愣神了,似乎根本沒什麽交談的欲望。
方行健無奈,隻得再找個話題。
“對了,金躍,方金躍,就我堂哥家的孩子,之前離過婚的那個,今年要二婚。但女方要求必須全款買房才能結婚,就想問咱們家能不能先借他二十萬。我琢磨著和你商量一下……”
聽到錢的事,陳婉琴才好像活過來一點兒,雖然說話時仍有些有氣無力:“不行,咱家剛還完房貸不久,也就存了不到二百萬。過幾年繼亭和寧寧結……結婚時都得用錢。”
說到“結婚”時,陳婉琴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停頓了一下。但方行健並未留意。
“可是,明後年拆遷款不就下來了嗎?我老家那邊買房便宜,那邊四五十萬就能買套二居了。女方那邊死活就是要求全款買房,不然就不結婚,他們能借的都借了,這不也是實在沒辦法才找到咱麽了嘛……”
陳婉琴“唉”了一聲,道:“你還看不出來嗎?人家把你當傻子!上次借給他家那五萬,好幾年了,他們還了嗎?我說句難聽的,那一家子就是吸血鬼!他們別說還了,心裡都把這當成理所當然的,都未必感謝你!那不是‘借’,根本就是‘給’!給他們家的錢就別打算要回來。你要實在抹不開面,最多拿個五六萬,不能再多了,不然他們胃口越來越大。”
方行健的聲音弱下去:“他們也沒說不還嘛,就是這幾年事多周轉不開,但總會還的……”
他心裡多少也明白一點兒,只是不願意承認。
“反正二十萬白送出去,我不同意。”陳婉琴斬釘截鐵道。
“你不能一個人做決定,當時咱們本來不是說知騏要買房,我也同意支援的嘛……難道我就指望他還錢了?”
方行健也是一時衝動,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他不該在這種時候提到陳知騏的。
果然,陳婉琴就像被踩到某根弦一樣,瞪了方行健一眼,聲音尖銳而顫抖:“你不能……你不能這麽說他!他是我親弟弟!而且他從來沒跟我要過什麽。你怎麽能,怎麽能把他和你堂哥一家相提並論……”
方行健本來要道歉的。
可是看著妻子這種反應,多日以來鬱積的傷心、失望和憤怒燒成一把熊熊的烈火,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
他不知不覺拔高了音量,吼道:“弟弟?他可不只是你親弟弟吧?”
手激動地往後一揮,不小心碰到了架子上的花瓶。瓷瓶跌落下來,與堅硬的地面接觸到的一瞬間就立刻四分五裂,高高濺起。其中一片碎瓷劃到了他的小臂,鮮血滲進白瓷上的裂紋,觸目驚心。
瓷瓶碎裂的聲音剛好掩蓋了鑰匙在鎖孔中轉動的聲音。
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盡管這種詭異的安靜實際上隻持續了幾秒鍾,可對於身處其中的人來說,卻漫長得可怕。
“什,什麽?”陳婉琴抬眼看向方行健,想去觸碰他受傷的小臂。
方行健卻往後退了一步,皺了下眉頭,沉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裡遍布了一縷縷紅色的血絲。
怎麽就,怎麽就說出來了呢,他本來打算這輩子都假裝不知道的。
可事已至此,話到嘴邊,已經不得不說了。
他聲音低沉而疲憊:“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放下過?我們結婚二十幾年了,我有一點對不起你的地方嗎?你為什麽,為什麽就不能……是,知騏的事,我很難過,我也明白你肯定比我更難過。可你現在這個樣子,就好像魂兒都跟著他徹底不見了!我們還有孩子要養,老人要養,你也還有……還有我。再怎麽樣,你也得接受,陳知騏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但你還得活著,你不能整個人都跟著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