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亭對時間估計得很準。三十分鍾剛過，他就找到了角落裡的兩個人。
方寧靠在一個男孩子的肩上睡得正香。男孩子坐得有些僵硬，卻乖乖地給她靠，時而輕輕挪動她的頭將她扶正。除此之外，他就沒什麽多余的動作了，完全沒有趁機佔便宜的意圖。

方繼亭見狀先松了一口氣。剛接到電話時，他擔心極了。他知道妹妹不是個喜歡出來聚會的人，更不用說KTV這種場所。他疑心她今天的反常和他有關，匆匆收拾好東西就趕了過來。

走廊裡燈光很昏暗，方繼亭走近了才看到那個男孩子的臉。他抿著唇，嘴角卻忍不住向上翹起，很愉悅的樣子。
方繼亭的第一反應是，啊，原來他喜歡方寧啊。第二反應才是，原來他們之前見過，是秦瑛的弟弟，真巧。
妹妹肯這樣放心地靠著他睡，讓他幫她接電話，她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他？

方繼亭說不出心裡是什麽感覺。說釋然，可也不全是釋然。但若說是酸澀，其實也只有一點點而已。
十八歲的方繼亭或許會難過，會嫉妒。可是二十二歲的方繼亭已經不會了，也不應該。
讀大學之後，來到一個嶄新的世界，有了更寬闊的視野，他變得比原來更理智，也有了堅定追求的學術問題、生活方式。
他不會任由這種禁忌的感情把他和她的未來都毀掉，這根本不值得。

不熟悉他的人或許會認為方繼亭的溫柔是平淡而沒有棱角的。
但其實不是這樣。
他的溫柔是真的，與人為善，心懷悲憫似乎是他與生俱來的修養和氣度。

可他的棱角也是真的。只要他認準了的，想做的事就會一直堅定地做下去，就連親近的人也無法左右他的任何決定。
他喜歡把自己的心包裹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裡，然後每一步都按自己的規劃去走。
選擇歷史學、考古學，包括消磨掉這份感情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做出的決定，和任何人都無關。

他之前和家裡人說打算過幾年再找女朋友，也是想要確保十八歲時那個衝動的親吻被時光徹底掩埋，再不會出來搗亂。這樣才是負責的行為。
從來就沒有過隨波逐流，也沒有過左右為難。

甚至看著妹妹靠在別的男孩子肩膀上睡覺，他也沒有嫉妒到發瘋，反而在心裡歎了一句 “果然如此”。本來就是麽，還不滿十八歲的孩子能有什麽定性。更何況，妹妹就是在看了他四年前的日記之後才開始變得“不正常”的，很可能只是一時的糊塗和衝動。

在方繼亭看來，方寧十四歲時和王峰“糊塗”的那次，和這一次其實沒有太本質的區別。只要他守住了不去回應，等夏天結束，妹妹上了大學，就什麽都會過去。

方繼亭認出秦錚的時候，秦錚也正抬起頭看他，方寧的頭還在他頸窩處蹭了蹭，癢癢的。
有點尷尬。
方寧的哥哥雖然沒比他們大幾歲，可在他看來已經算是半個長輩了。
但凡算個長輩，看到這種類似於自家白菜被豬拱了的場景，心裡總會有點別扭。

可是方繼亭甚至溫和地對他笑了一下。不是冷漠疏離的假笑，而是很真誠而禮貌的感激。
“秦錚，麻煩你了。方寧她沒鬧吧？”

秦錚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
他還有點奇怪方繼亭為什麽會這麽問。方寧酒品很好很乖，就是呆呆的，還容易困。

就在這時，方寧在半夢半醒間好像聽到了方繼亭的聲音，睜開眼睛就往他懷裡撲，還去牽他的手，要和他十指相扣。方繼亭一躲她就咬他，最後只能妥協地給她牽手。
方寧撒完嬌，想起之前的委屈，又忽然很重地錘了他一下，拳頭落下時還不小心碰到了秦錚的腿。
秦錚直接看傻眼了。怎麽哥哥來接她，她反而鬧了起來，和剛才相比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殃及無辜，方繼亭很不好意思。他又對秦錚道歉了一次，秦錚趕緊擺擺手說沒事。
見方寧不肯站起來自己走，估計也是走不動了，方繼亭直接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那我就先把她帶走了。”

秦錚望著兄妹二人遠去的背影悵然若失。
還沒來得及要她的微信，也沒來得及問她想要去哪個城市讀大學。如果再也見不到了可怎麽辦。
但轉念一想，他的姐姐和方寧的哥哥那麽熟，以後再打聽也不是來不及，就又重新高興起來。

可是看著看著，他的笑意凝住了。
在兩人的身影隱於黑暗之前，他看到方寧伸出雙手，很親密地環住了方繼亭的脖子。
剛才的一幕幕不斷在眼前閃現。
牽手、環抱、撒嬌……他知道方寧是喝醉了。可就算是醉了，是不是也有些太過親近？至少他和他的姐姐自從有了性別意識之後就再沒這樣過。

秦錚知道他不能以己度人，這些行為在這種情形下也不能算是很嚴重的越軌。可是方寧和方繼亭之間的氛圍就是有種說不出的不對勁。
不要亂想，這怎麽可能呢，是不是喝酒喝糊塗了，他這麽勸說著自己。
可是那一刻他的直覺變得空前敏銳。
這種直覺像針一樣一下下刺著他，很不舒服。只有去探個究竟才能紓解這種不安與焦躁。

於是他咬咬牙也站了起來，像是在黑暗中蟄行的動物一樣遠遠綴在他們身後，走進了室外的一片熱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