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大哥便是她的救贖。
江伯父雖然被父親擋了致命的那一槍,可也落下病,不良於行,每到陰雨天就疼痛難忍,連帶著伯母也忙於整日照顧,過了幾年便去了澳大利亞療養,幾乎沒回來過。
因此可以說明之和荏南,都是江慶之這個大哥帶大的,從衣食住行到上學全是他操心的。
荏南當初是在晚上知道父親過世的消息的,從那之後就有些怕黑,直到現在睡覺都還會開一盞小台燈。剛剛到他們家時,夜裡經常發噩夢,便會偷偷溜到大哥的房間裡和他一起睡。
可是這樣到底不好,所以江慶之從不讓她在自己房裡過夜,江慶之每次都等她睡著了便又抱回房間。
可若是再發夢了,荏南醒來看不見他便更害怕。所以後來慶之就會守在她房間哄她睡著,然後在房間裡的矮腳沙發上將就一晚。
她那時隻顧著害怕,將大哥當成稻草緊緊抓在手裡不放,沒有考慮過他那麽大的個子天天窩在沙發上有多難受,還傻傻問他,大哥不喜歡睡床嗎?
江慶之笑著彈了她一個暴栗,溫柔地斥她,“小沒良心的。”
她當時覺得委屈,現在想起來卻滿是酸軟。
不僅如此,江家的家業還提前交到了他身上,大哥因此也放棄了去國外留學,他本來可以做一個學者,埋頭於自己喜愛的學問當中,自由地說想說的話,自由地做想做的事,而不是如今這樣在外帶著面具生活。
荏南看著那個小姑娘哭泣的背影,她本可能像那個小姑娘一樣寄人籬下,被人欺負也無還手之力,可她被大哥當作掌中明珠,大哥是真心待她,連二哥明之都曾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家裡大概隻有他是撿來的。
荏南不知道愛是不是都如電影裡演的那樣是於百般折磨中的海誓山盟,但她得到的愛,亦是不遜於任何人的、藏在一日日平淡生活中的驚心動魄。
大哥怎麽能不愛她呢,怎麽會不愛她呢。
他們不是血緣之親,大哥也不是那種同情心過剩的濫好人,就是對親生的二哥,也及不上對她一半好。
人可以隱藏,可以說謊,但對一個人的好是說不了謊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
大哥看她的時候,明明那麽溫柔。
荏南胡亂走著,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些累了,看著身後跟了一路的車,輕輕呼出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太陽正耀眼,隻有幾片稀薄的雲飄著,間或蓋上圓日,忽又散開,金色的光刺得她睜不開眼,隻剩下影子孤零零地投在地上。
她怕什麽呢,她揮霍過大哥很多很多的耐心,獨享過大哥很多很多的關愛,所以有底氣,不怕受傷害,不怕被拒絕。
荏南看著天上的雲,咽下被陽光刺出來的眼淚,轉身對一直跟著她的秘書說:“回去吧。”沒等秘書反駁,就繼續說:“我跟你回去。”
家裡靜悄悄的,荏南放輕了手腳,跟貓兒似的路過,正要上樓的時候,無意間瞥向餐廳一隅,角度所限,隻看見一隻手放在朽葉色的餐桌上,被挺闊的西裝包裹著,袖口處系著貝母的袖扣,在擺弄著什麽。
是她早上落下的珠花。
荏南背過身去,靠在扶手上,胸脯起伏著,試圖平息自己的情緒,她盡管千百次地告訴自己大哥是在意她的,可是怎麽能不忐忑,怎麽能不委屈。
直到此刻,她看著素日裡從來鎮定的大哥,在她離去後呆坐在原地那麽久,平日裡無論風吹雨打都不曾遲到過半刻的人,如今卻捏著她的珠花不放,荏南終於能確定,他是愛自己的。
她沒有驚動大哥,悄悄地上了樓。
接下來一天荏南都沒有出過房門,吃食也是張媽拿進去,可怎麽拿進去的,就怎麽端了出來,小小姐吃飯一向是全家最上心的,張媽急得直打轉,可也不知道小小姐怎麽突然就不吃飯了,便是拿出最愛的櫻桃和草莓蛋糕,她也沒看一眼。
張媽端著沒動的飯菜出門,看見大少爺守在一旁,她輕輕搖搖頭,就聽見大少爺歎了一口氣,示意她先下去。
張媽下樓梯走到一半,回頭看到大少爺立在小小姐門前,以為他要進去,可過了一會兒,卻還是轉身走了,也歎了口氣,這小小姐和大少爺是最親的,以前無論什麽事,小小姐賣個嬌求個饒也就過去了,如今這大少爺也不吃飯,小小姐也不吃飯,算是怎麽回事啊。
等到了廚房,張媽打算處理掉剩下的飯食,仔細一瞧,樂了,小小姐哪裡是沒動過飯食,她是小心地把飯菜中間吃空了,再把面上的原樣擺回去,裝作沒吃過的樣子。
看來小小姐這是打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她張媽絕不給小小姐拖後腿!
不過,大少爺可是真一點沒吃,要不要透個底,張媽在心裡糾結了一下,覺得還是替小小姐瞞著更要緊些,心虛地想若是明日二人再都不吃,再告狀也不遲。
到了第二日早晨,荏南早早到了餐桌前,比江慶之起得都還早些,正襟危坐,連大哥落座都未多看一眼,江慶之和平日一樣落座,一絲異常也無。
待他坐下,荏南便拿起桌上的牛乳和吐司,用得極香,慶之看了她一眼,也開始進餐,他吃的速度快多了,一會兒便吃好了,拿起一旁的西裝準備去司裡。
“大哥。”荏南喚住了他,慶之回頭,看到她轉過身來,淺色的眼珠泛著琥珀色的光,對他說:“我考慮過了,等二哥回來,我就和他訂婚。”
荏南沒有等到大哥任何的遲疑或不悅,他隻是淡淡說了聲“好”,便轉身往外走。
不會有人知道,江慶之的下頜咬得有多緊,包括荏南,也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