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珠驅車折回,半道上,費力將昏迷的寶蘭拖進馬車,匆匆回府,生怕崔安鳳從後面追趕上來。
她是萬沒有想到,崔安鳳竟裝成土匪劫持她。
呸!
下流胚!
沒等回府,回去路上,剛才還熱鬧的街道忽然變了樣,人們個個臉色凝重,奔走呼號,甚至有那年邁的老婦人伏在地上哭泣。
說什麽上陽敗了,城被攻破,裴大人守城而亡。
上陽只有一位裴大人。
芙珠聽到這個消息,如墜冰窟。
死要見屍活要見人,哪怕所有人都說裴駒死了,她沒親眼見到屍首,不會相信一個字。
當務之急,芙珠芙珠回府取細軟,卻沒想到護衛們全被刺死,不僅如此,今夜瀛洲大亂,城門被人破開,數不盡的難民湧了進來,燒殺擄掠,哭聲一片,這種情形下,瀛洲不能再待。
芙珠咬咬牙,匆忙之下,取走府上細軟,帶著寶蘭先到一處安全之地,趁黎明時分,趁亂悄悄離開瀛洲,去往上陽找裴駒。
這一路上風餐雨宿,消耗時光,漸有了寒意。
年關將至,芙珠肚子又大了許多,走路不便,路程也隨之慢下來,芙珠生怕崔安鳳追上來,日夜不敢合眼,好在有寶蘭接替,能歇口氣。
但眼皮一合上,眼前出現裴府血流成河的一幕。
芙珠不由緊握長命鎖。
尚未趕到上陽,這天夜裡,她和寶蘭在馬車裡睡覺,突然一陣冷風襲來,吹開車簾,芙珠受驚醒來,未見其人,先聽到周圍震動響天的馬蹄聲。
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大批禁軍將小小的馬車包圍起來,從禁軍隊伍後面,騎上來一匹棗紅色大馬。
崔安鳳坐在馬上,面容蒼白,單手擎著韁繩,他隨意一擺手,禁軍紛紛退下,隱沒在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芙珠眼睜睜看著崔安鳳向她逼近,寶蘭擋在她面前,妄想抵擋住敵人的侵犯。
崔安鳳目光吝嗇,不曾看她一眼,甩起手中利長的韁繩。
勁道之大,仿佛將一腔恨意發泄在寶蘭身上,將她劈成兩半。
寶蘭被鞭子砸中,疼到臉部抽搐,尖叫連連。
這時,崔安鳳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眼神冷冽,將芙珠瞬間鎖住。
脊椎上遊上來一股寒氣,芙珠從頭到腳冒冷汗,身子蜷縮成一團,往後縮,當看到他逼近,下意識閉上眼。
想象中的劇痛遲遲沒有落在身上,只聽到耳邊一聲凌厲的巨響,鞭子力道生生折彎,甩在一旁高大的樹木上。
芙珠霍然睜眼。
崔安鳳眉目有幾分冷沉。
她刺傷了他。
他竟不傷她。
芙珠感到不可思議,還沒回過神,因他這一鞭子,樹葉紛紛落下,掉了馬車一地,馬兒受驚,竟發狂起來衝進山林。
寶蘭被甩出去,滾在地上尖叫,“夫人!”
馬車卻轉眼間消失了。
寶蘭滿心絕望,向騎著高頭大馬的崔安鳳,不斷磕頭,“求大司馬開恩,救救我家夫人,她肚裡還有小少爺,不能有事。”
她不提那孩子還好,一提,崔安鳳臉上冷冷,“死有余辜。”
他神色瞧著冷漠,胸口隱隱作痛。
摔鞭力道過猛,扯動胸上猙獰露骨的傷口,疼得他眼皮跳動,忽然生惱。
他沒將她肚中孩兒剖了,已經是輕饒,她竟刺傷他。
馬兒發狂得厲害,不如顛到她流產。
崔安鳳好整以暇在林子外等著,就等到時辰,派人進去搜捕。
寶蘭伏在馬蹄子下不肯起來,一味哭求,哭聲吵人得很,禁軍將她生拽下去,這才安靜了。
沒等清淨一會兒,進去搜捕的禁軍折回來,竟說林子前方是懸崖,在崖邊隻搜到馬的殘屍。
禁軍話未說完,崔安鳳眼瞳猛地緊縮。
“主公……”
崔安鳳甩起韁繩,衝進林中,眨眼間沒了蹤影。
“這……”
禁軍面面相覷。
“叫什麽叫,在這等著!”最後還是榮卿發話,止住騷動。
崔安鳳憑著一股衝動闖進林中,很快找到懸崖邊上斷裂的馬車,車簾子被樹枝勾破,裡頭一個人影也無。
正值深夜,林中狼嚎聲此起彼伏,危險近在眼前,崔安鳳雖不懼怕,但單槍匹馬,是乾不過林中潛伏的野獸。
一個女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轉眼他冷靜下來,抹去沾在手上的鮮血,騎馬離開。
萬事萬物皆有靈性,身下座騎到一處地兒,馬蹄子打轉,再也不肯往前走。
不遠處,遮掩的灌木叢中有什麽東西在聳動,崔安鳳立即警惕起來,手按住腰間的劍柄,試探上前。
叢林再一次聳動。
崔安鳳目露冷意,利劍出鞘。
忽地叢中落出一條沾滿鮮血的手兒。
……
一刻前。
還不是這副慘淡光景。
……
馬兒發狂衝入山林,車廂劇烈晃蕩,芙珠身子來回顛簸,見前方就是懸崖,萬一墜落,必死無疑,她咬咬牙,以極快的反應,翻出包袱裡所有衣裳,裹在自己肚子上,裹得嚴嚴實實,咬牙從馬車裡跳下。
不過短短一瞬間,馬車從懸崖邊上墜毀。
而她大難不死,摔在一片草叢裡。
身後還有追兵,芙珠不敢耽擱時間,咬牙強撐起來,跌跌撞撞往反方向走去。
漸漸的,她身上湧出越來越多的鮮血,渾身濕漉漉的。
劇痛襲來。
芙珠腳步停不下來,她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走,不斷往前走,去上陽,找到裴駒。
死要見屍活要見人。
芙珠身子僵硬,直直往前走。
往前每走一步,身上傷口就湧出血來,腦海裡不斷回響一個鐵板釘釘的事實。
裴駒死了。
戰死在了上陽。
京城拒絕派兵援助,敵軍當夜破城,將他刺殺。
京城誰能做這麽大的主兒?
一把火在體內燃燒,燒得她忘記了身體上的疼痛。
芙珠眼裡湧動淚意,滿身鮮血和汗,獨自跋涉在野獸出沒的山林中。
突然,她停下腳步。
長命鎖丟了。
找遍全身,還是沒找到那把長命鎖,想必是丟在剛才摔倒的地方。
最後,芙珠回到剛才摔倒的那片草叢裡,摸索半天,沒有摸到,耳邊馬蹄聲漸響,有人逼近了。
芙珠抬頭,直勾勾看著騎馬疾馳而來的男人。
她扯下發間的簪子,緊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