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公子醒來後,李琢來看望過一回。
屏退眾人,文小公子跪在地上,“是我衝動,壞了先生大事,死也難逃其咎。”
“你並沒有辦砸事,甚至幫了我一把。”李琢對他格外寬容,“賑糧用糟糠代替一事,民怨多大, 就有多大的傷害力,崔安鳳出城那日,不會放松警惕,會在驛館附近安排重重禁軍,那日,你在做一件事,徹底點燃民怨,等到雙方爭執時,取一樣東西出來。”
李琢壓著聲,仔細講來。
文小公子聽在耳中,目露詫異,甚至微微的驚恐,“那東西貴重,奸賊真會放在書房這麽顯眼的地方?”
李琢道:“崔安鳳性子多疑,我們只需用他的角度想問題,最危險之處也最安全,他料定有人不敢偷,我們便做這第一人。”
文小公子還有猶疑,李琢望著他臉上猙獰血腥的傷疤,冷冷道:“我一個閹人,都可以無懼無畏,文兄莫忘了心裡那筆血海深仇。”
文小公子雖恨崔姓奸賊,但臉上毀容,給他帶來莫大的痛苦,心裡甚至對奸賊隱隱起了懼意,眼下被李琢一句話提點,羞愧難當,越發堅定信念,領下這差事。
當夜,大軍集結出發秦州,前去龍脈。
到山門前,禁軍整裝待發,崔安鳳騎馬在最前頭,看著李琢被架上獻祭台,褪去上身衣服,在赤裸的胸背上割開幾道深長的口子,放血而出,潑灑到山門上。
李琢身上的血還沒放完,重如千鈞的山門果然緩緩啟開,一對禁軍先摸索進去,見安全,崔安鳳才領軍進入,臨走前,他垂眸,望著奄奄一息的李琢,“帶上!”
有這個陰陽人在,誤碰到機關,還可以拿他來獻祭。
照著機關圖,一路上避開所有殺人的機關,終於來到最深處,啟開石門,竟見造出一所金碧輝煌的宮殿,所有箱子大開著,露出無數奇珍異寶,禁軍們終於褪去往日的冷面,紛紛露出貪婪之色。
崔安鳳不為這些華麗耀眼的財富迷住,一眼定住最前方。
一副挺括的銀白盔甲。
據說這口寶藏的主人是開國皇帝。
開國皇帝一生鐵馬冰河,征戰無數,掠奪無數寶貝,但當富可敵國,無人能及時,他開始渴望長生不老,終於在南疆尋得一味蠱毒,能治天下奇毒,令人死而複生。
但未等服下,開國皇帝急病去世,這味蠱毒藏在盔甲中,隨著寶藏長眠龍脈底下百年。
數年渴求在眼前這副盔甲上,咫尺之近,崔安鳳眼裡露出癡迷的神色,竟不敢輕易觸碰,他帶著防毒的銀絲套,小心翼翼摸上去。
觸碰之間,宮殿發生動搖。
貪婪之色越重,宮殿動搖更厲害,崔安鳳臉色一變,立即命人提來李琢,用他來血祭,但這回沒有用,宮殿崩塌已經大半
崔安鳳取走盔甲,將李琢丟在宮殿裡,在禁軍掩護下撤退。
隨著龍脈一點點塌陷,禁軍不是來不及逃跑,就是被壓在巨大的碎石壓死,最後剩下寥寥幾個人。
一縷陽光從啟開的山門裡漏進來,照在盔甲上,就見一隻筋骨猙獰的蟲子猛然跳出,誰也沒有看清楚,就跳到一個人身上。
暗影照在對方臉龐上,蒼白虛弱,赫然是李琢。
他身負重傷,一路跌跌撞撞,小心尾隨而來,捏住蠱蟲在手裡,目光幽暗,唇角帶出一抹計劃得逞的笑,顯然早有預謀,告訴他一個殘忍無比的事實,“蠱蟲也是認主子的,唯有至陰至陽之人,才是他的主子。”
所以他才這麽爽快答應血跡,不是衝著經書,而是和他一樣衝著長生不老的蠱蟲。
崔安鳳眼睜睜看著李琢得到蠱蟲,數年心血毀於一旦,他怎麽甘心,陰沉著臉逼上前,厲聲喝道:“給我!”
李琢卻步步往後退,拉開衣襟,露出胸口上猙獰外翻的傷疤。
蠱蟲嗅到鮮血活絡起來,在疤上撕咬開一個小口,隨即隱沒了進去,李琢也隨之跌入陰影裡,陷入龍脈深處。
崔安鳳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當即追去,腳下發出劇烈的震動,將他身軀狠狠一晃,再不出去,就要永遠葬身此處,他目光陰沉,死死盯著陰暗深處,斬釘截鐵喝道:“出去!”
隨著所有禁軍撤退,就聽到山門裡頭一聲巨響,整片龍脈包括寶藏毀於一旦。
還沒等他們歇口氣,上天突然陰雲雷電,狂風呼嘯山林,詭異的是,並沒有半點雨水,有個老兵驚恐叫道:“是雷擊火!咱們掘了祖宗的墳墓,老天爺要發怒了!”
話音落地,樹木斷裂,大火迅速在山林中蔓延開,眨眼功夫,將他們圍困住了。
縣城裡也不平靜,老天爺發怒,下了好大的暴雨,大股災民撞開城門,聽說拿糟糠換賑糧的欽差大人住在驛館,就來驛館堵人了,災民烏泱泱的,連訓練有素的禁軍都抵擋不住,節節敗退,驛館陷入一片混亂。
文小公子按照李琢的吩咐,暗中將災民引去驛館,趁禁軍被纏住,私自摸入書房,只找到兩塊虎符,匆匆離開,來到約定的地方等李琢。
外面災民禁軍鬧成一團,再不久,崔安鳳就要回城,那時城門將要關閉,再想走就來不及了。
天都黑了,李琢遲遲沒有出現,外頭亂哄哄的,關於龍脈山的大火,現在幾乎傳遍了,說龍脈裡頭大火衝天的,死了好多人,這些人沾染一些不乾淨的勾當兒,造孽深啊,老天爺要收走他們的命,死後還要下十八層地獄,也真是可憐。
文小公子聽著這些流言,心裡也不安了起來,雖然先生早就摸索好龍脈裡的暗道,但萬一出點差錯……
大雨掩住了唏噓聲。
芙珠混跡在進城的人流中,在大雨裡不知尋了許久,心漸漸涼透,也知道這樣找人不是辦法,她和小寶提過,萬一哪天失散了,就去上陽城,小寶要是活著,會記得這句話,去上陽城找她。
芙珠想好下一步,匆匆趕往城門外,與此同時,迎面走來一個穿青綠袍子的年輕男人。
大雨中,兩人的身影有一瞬間的交錯,雨風吹進傘底下,男人的衣袖吹了起來,她再一次看到那條盤旋幽暗的蟒蛇。
充滿雨汽的暗光裡,蛇的雙眼流動金光,也沾著一抹鮮血。
走出去許久,芙珠忽然停下回頭,就見身後大雨如柱,人影幢幢,地上流著一灘被雨水打散的鮮紅血跡,那抹身影沒有回頭,與她早已漸行漸遠。
芙珠怔怔望著他許久,眼圈漸紅。
分明他沒有打招呼,甚至之前易過容,但很奇怪,她總是能第一時間認出他。
可是這又怎麽樣,他有他想追逐的權力和美人,她的心也回不去了,早在上元節那個夜晚,當他選擇背過身離去時,他們之間既是生離,也是死別。
芙珠狠狠定住心神,朝著反路走去,大雨中,她的方向是在前方的上陽,那裡有人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