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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Night.66(3200+)
“那等你要的那個味道的香水膏到了,我給你送過去。”
阮玫推開店門,一波熱浪從門外湧入,七月半的暑熱一瞬間在外露的肌膚上覆上一層濕黏。

“沒事,這麽熱的天你別專門跑一趟,到貨了你告訴我,我自己過來拿就好,或者寄給我也行。”女客人走到店外,抬頭看那流火一般的艷陽,拿出小陽傘撐開:“你進去吧,外頭熱。”
“行,你走樹蔭底下啊,小心別中暑了。”阮玫將客人送到鐵門處,燥熱的夏風將樹乾上呱噪的蟬鳴聲,綿綿不絕吹進她的耳朵裡。

關上鐵門時,她下意識往道路兩旁看,從地上蒸騰而起的暑氣微微扭曲了些許遠處的畫面,她眯起眼,手擋在額上遮住刺眼陽光,搖曳斑駁的樹影嘩嘩聲在她手背上灑下細碎金斑。
左右都沒見到那輛可疑的小車,她把鐵門上了鎖,回到充滿冷氣的店裡。
一冷一熱交替使她打了個噴嚏,這一聲似是打擾了樹上的蟬繼續燃燒它的生命,鳴叫聲停了幾秒,又再次此起彼伏地叫囂不停。

從冰箱裡取出玻璃飯盒,裡面放著陳山野早上出門前就切好的西瓜,一塊一塊鮮紅,肉眼能見的黑籽都被挑了去。
陳山野幾乎每天都在她那邊過夜,算是半同居了嗎?
算是的。
狹窄的出租屋裡越來越多男人用品,洗臉台上的剃須刀,像小船一般的拖鞋,臥室窗外晾衣架掛著的深灰色內褲,洗衣機轟隆隆轉著兩人纏綿在一塊的T恤,有些粗礦的筆跡寫著「裡頭有冰西瓜」的粉色便簽紙貼在冰箱門上。

陳山野這個月開始在車隊上班。
如果早上排了班,他就會在出門前提前做好阮玫的午餐,阮玫起床後放微波爐裡轉一下,就能吃上一口熱乎的飯菜。
傍晚下班陳山野會先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菜,來接阮玫收鋪。
兩人踩著發燙的樹影,蟬鳴聲將一長一短的黑色影子織進夏日一點點下沉的金色夕陽裡。

但陳山野還租著棠下村的屋子,合同剩兩個月到期,他想著鍾芒的單間沒有洗衣機不方便,這兩個月讓他繼續用著洗衣機,等到期了,看鍾芒要不要續租他的屋子。
如果租金超過鍾芒的預算,陳山野也可以幫他墊付一些差價。

牙簽輕松戳進冰沙一般的瓜肉裡,放進嘴裡之前,左手手掌攤開在下巴處,因為尖齒咬碎冰鎮西瓜時,會有淡紅的黏膩的汁液從嘴裡炸出香甜水珠。
她邊吃著西瓜,邊把剛才客人試聞過的香水膏樣品收回貨架上。
給陳山野發了條信息,問他今晚能不能做酸菜牛肉,天氣太熱了,想吃點酸酸辣辣的東西,胃口會好一點。

過了一會便收到回復:「好,我下班了去買牛肉。西瓜吃了嗎?」
她回:「吃了,好甜!」
「那是要繼續買西瓜,還是荔枝?」
荔枝是她前兩天饞著想吃的。
「聽你的,我都行!」
「好,我去忙,晚點見。」

她再丟了塊西瓜進嘴裡,冰涼沁入心肺。
下一個客人預約的時間是一個小時後,阮玫準備去打包今天要發貨的單子。

這時,微信進來了個電話。

*

阮玫有挺長一段時間沒來過醫院,空氣中極濃的消毒藥水味讓她壓緊了鼻梁處的口罩軟條。
平時發燒感冒這種小病,她吃個藥就完事了,上一回來醫院,估計得追溯到做皮埋的時候了。

她在護士站谘詢了婦產科住院部的樓層,在二樓,她直接走樓梯上去。
剛出樓梯間,就看到坐在走廊長凳上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麽的徐子玲。
黑鉑金包被隨意丟棄在金屬椅子上,幹練短發整齊地束在耳後,修長雙腿優雅交疊,腳上的高跟鞋鞋底一片暗紅。
像踩住了一灘黏膩的血跡。

阮玫走到她面前,彎腰,眉毛緊蹙:“怎麽這麽大的事情都不告訴我?”
徐子玲抬起頭拉下口罩,臉上淡淡的妝容仍然保持完好,她勾了勾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之前完全沒感覺?”阮玫知道徐子玲長期月經不調,兩三個月不來都是常事,但懷孕早期不都多多少少有些反應嗎?
徐子玲拍拍身邊的座位示意她坐下,扯起一個笑容:“沒有,什麽嗜睡孕吐想吃酸?媽的什麽都沒有。我今天來找醫生是想看我姨媽怎麽又離家出走了……”
“認真點,別開玩笑。”阮玫坐到她身旁,輕拍了一下她撐在膝蓋上的手背,有些冰涼。

“呵,結果一個尿常規出來,才知道我當媽媽了。”
徐子玲坐直身子,折騰了一個上午的襯衫有了皺痕,她挽住阮玫的手臂,側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借我靠靠唄。”

空曠的走廊裡有孕婦或產婦在家人陪同下來回踱步散心,每個人臉上洋溢的笑容快要在陽光裡暖和得融化。
可搭在自己小臂上的雙手,卻冷得如在寒冬的湖水裡泡了許久。

“知道是誰的嗎?”阮玫另一隻手搭上她的手背,想過些溫度給她。
徐子玲看著斜對面靠在窗邊抱著小嬰兒的媽媽,想了一下回答:“大概心中有數,那段時間和他約過兩三次。”
“沒打算告訴他嗎?”
“沒必要。”徐子玲笑笑,補充道:“他有家庭。”

阮玫沉默了下來。
徐子玲有不少性伴侶,年齡、婚姻狀況、財政情況她都不在乎,能讓她在床上舒服就好,對她來說這只是疏解壓力的樂子,歡愛過後從酒店房間走出,各自走回各自的路,誰也別耽誤誰。

兩人安靜地坐了一會,徐子玲站起身,紅底高跟鞋在地磚上踩出咯咯兩聲,她把包裹著姣好線條的黑裙拉直,口罩裡的聲音顯得輕松:“走吧,去看看我的病房!朋友好不容易給我挪出了一間單人病房,環境還行。”

阮玫也站起來跟上,問:“決定好了明天就做手術嗎?”
——徐子玲已經沒法做人流,只能做引產手術。

“嗯,不想再拖了,正好我這兩天稍微有空了一點,過兩天我還得出一趟差,去上海。要不是朋友介紹的那位醫生太忙,我都想麻煩她今天就幫我把手術給做了。”
高跟鞋聲音急促且堅定,一聲聲在走廊裡來回撞擊,像錘子般敲打著阮玫的耳朵。
“等等,你這手術剛做完得好好休息吧?有些人講究一點的還得坐月子……”
“我哪有那寶貴時間?光是離開公司兩三天,就已經是極限了。”

這家婦幼醫院的婦產科名聲在外,常年病房緊張,像徐子玲這樣一空降就拿了間單人病房的,阮玫也不知道她打了多少張人情牌。
單人病房面積不大,但粉色調裝修很是討人歡喜,炙熱的陽光將床尾的粉條紋病號服熨得整齊,窗外依然是刺耳吵鬧的蟬鳴。

阮玫走過去將窗簾拉上,問:“我去你家給你拿些衣服和日用品,你看看還需要買些什麽,發到微信上給我,我等會出去給你買來。”

“你身上有帶煙嗎?我的早上都抽完了。”徐子玲問。
阮玫歎了一聲:“……你這還懷著孕呢,別抽了吧。”
一回頭,她看見徐子玲捧著那件灼燙的病號服,手指撚著不算柔軟的布料細細摩挲。

向來自信瀟灑、做事雷厲風行的女人,此時聲音裡像蟬翼微顫:“求你,給我一根吧,最後一根。”

*

窗簾遮掩住鬼鬼祟祟的兩人,曬得滾燙的玻璃窗戶被拉至全開,此時無風,槐樹茂密的葉子了無生氣地耷拉著,日光鑽進樹葉縫隙間像藏著許多隻忽明忽暗的螢火蟲。
徐子玲向來抽不慣阮玫的爆珠煙,她隻抽濃烈直接的男煙,家裡還備著雪茄,過分甜蜜的煙味會讓她覺得失去了香煙的意義。
但今天無所謂了。

“你知道嗎?這個病房之前長期住的是個保胎的女人,剛懷孕不久就出血了,她不肯放棄,硬是在床上躺了半年出頭,吃喝拉撒都在這張床上。”
徐子玲抽了煙,情緒似乎恢復了一些:“但還是保不住孩子,做了手術後又躺了大半個月,今早才出的院,大家都爭著要單人病房,結果讓我給搶了。”

阮玫隻給了她煙,自己沒抽,笑罵她:“你才來半天,就知道這麽多八卦?”
“我抽煙的時候偷聽到幾個陪護聊天說的,說得那個叫繪聲繪色啊,還說那女人出院也沒個家人來陪,一直都是保姆陪著她。”
徐子玲吸了口煙,見差不多了,捏爆了珠子,才繼續說:“你說,老天為什麽那麽愛開玩笑?別人那麽想要孩子,偏偏不讓人順心,又偏偏讓我有了孩子……”

“你真的不考慮……”
阮玫剛開了口,就被徐子玲打斷:“不考慮,這個職場對女性太不友好了,就像之前說過的,我下面可全是豺狼虎豹啊,他媽的一個個就等著咬住我的喉嚨呢。”

徐子玲花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血淚才爬到現在的位置,阮玫清楚。
她也知道徐子玲舍不得,放不下。
就像讓她為了什麽而舍棄「Rose Slave」,她也是做不到的。

嘈雜尖銳的蟬鳴聲,熾烈燥熱的陽光,空氣裡消毒水和香煙的味道,毫無動靜的槐樹葉子,額間沁出的顆顆汗珠,徐子玲話語裡的無奈淒涼,都讓阮玫心口湧起一波又一波的憋屈煩悶。

一支煙終是燃到了盡頭,徐子玲在紙杯裡掐滅煙頭苟延殘喘的火星,自嘲笑道:“阮玫,你說我活了三十幾年,現在活成這幅德行,窩囊不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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