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策猜的不錯。
蘇瑛的父親掌控著整個首都的城防軍，粗略算下來有上萬兵力，和可供新陛下緊急調動的士兵人數相當，再加上以有心算無心，如果順利拿下各大機要部門，確實可以佔據上風。

不過，他並不驚慌，原因在於——己方所有基層士兵，已經在他的授意下，暗中完成了與AI的身份互換。
他們潛入各大城市，試運行他擬定的“人類篩選計劃”——清除最底層的弱勢群體，以大批量生產的AI取而代之。
而現在負責保護他和家人安全的，是由一千五百名優質AI組成的不死軍團。

經過烏拉諾斯實驗室一年多的改良，它們的各項屬性已經可以進行靈活調整，例如短時間阻斷痛覺神經、選擇性開啟腦後芯片的防禦系統、大幅度提高體能和速度參數……
而江天策顯然掌握著這些AI的最高管理權限。

眼前的AI——或許可以稱之為“亞當3.0”，本就擁有不遜於任何一位軍事天才的近身格鬥技巧和遠程射擊能力。
當他們唯一的弱點得到嚴密保護，又感知不到痛覺，便變身為最完美的殺人機器，即使渾身的人造血液流乾，四肢被砍斷，殘缺的身體軀乾也會不知疲倦地戰鬥到最後一刻。

所以，一時半刻的頹勢說明不了什麽，江天策十分篤定，自己可以率領著這支不死軍團，輕而易舉奪回丟失的陣地。

然而，此時，半數AI並沒有聽從他“準備攻擊”的指令，而是僵硬地扭轉脖頸，將手中的武器對準同伴，情形變得詭異。
空氣仿佛凝滯成透明的巨大方塊，從四面八方推擠過來，江天策的呼吸微微加促，看向右手握著的袖珍控制器。
拇指挪向正中間的按鈕，正打算再度嘗試時，他忽然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距離他最近的一名士兵，面無表情地轟掉了另一名士兵的腦袋。

幾可亂真的鮮血和腦漿噴濺得到處都是，在這令人窒息的吊詭氛圍裡，蘇瑛活色生香地笑了一下，晃晃手裡的同款控制器，道：“不好意思，手滑。”
局勢已經十分明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江天策這方的AI中，有一半被蘇瑛神不知鬼不覺地動了手腳，不再受他操控。

王不見王，見必有傷。

顯而易見，他無法在短時間內修複bug，清除蘇瑛植入的病毒，阻止這些人工智能的所作所為。
除非——遠程命令烏拉諾斯的總工程師關閉主服務器，使所有AI進入靜止狀態。
可一旦如此……他最大的優勢也將不複存在。

“現在可以好好談談了嗎？”蘇瑛的話音未落，忽然看到江天策再度舉起控制器，竟然毫不猶豫地按下“攻擊”按鈕，向她宣戰。
士兵們應聲而動，密集的子彈如雨點般向血肉之軀傾瀉，祝真被瞬間暴起的火光刺得睜不開眼睛，下意識大喊道：“蘇瑛姐姐，小心！”

耳膜在近在遲尺的爆炸聲中疼痛難忍，暫時失去聽覺，滿目所及俱是AI瘋狂廝殺的地獄景象，鮮妍的花朵委頓一地，粉色的薄紗碎成破布，足以奪人性命的彈片四處亂飛，擦過祝真手臂，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祝真痛叫一聲，被江天策一把拎起，摟在懷中往後退。

“蘇瑛姐姐！蘇瑛姐姐！”她啞著嗓子叫嚷，怎麽也沒有料到，江天策居然罔顧包括他父母和她在的所有親人安危，冷血無情地發動混戰。
“我沒事！”蘇瑛的聲音自遠方傳來，美豔女人狼狽地從身首異處的AI身下爬起，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鮮血，將裂成好幾條的紅裙扎在腰間，露出裡面穿著的熱褲。

“他媽的江天策你是不是有病？玩同歸於盡是嗎？”蘇瑛直接開罵，抄起槍支將衝向她的AI射成篩子，見對方扭動著四肢仍然生龍活虎，抬腳將人踹倒，騎在他背上開顱破骨。
她嗆咳幾聲，試圖說服江天策投降：“這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咱們最多打個平手。父親拿下外城後，就會帶人攻打烏拉諾斯實驗室，獲得主服務器的控制權，你撐不了多久，不如放棄抵抗，坦白罪行，爭取寬大處理。我知道你手裡犯了不少人命，那幾個老家夥、還有一大批沒什麽存在感、被你們當做實驗品的受害者……不過，像你說的，咱們畢竟有些交情在，軍事法庭進行最終審判時，我會想辦法說服他們，留你一條命。”

為了增加籌碼，在她的命令下，幾名AI挾製一名貴婦人走上前，正是江天策的母親。
女人已無往日裡的矜貴傲慢，被眼前斷手殘肢的慘狀嚇得大小便失禁，含糊地喊著兒子的小名，又轉向祝真求救。

祝真面露不忍，江天策卻保持著一貫的冷峻。

“怎麽，你覺得我下不了手？”蘇瑛冷笑著，槍口抵住女人的太陽穴，用力到皮膚留下紅色的印痕。
女人抖如篩糠，說不出話，眼神呆愣愣地看著她最驕傲最得意的兒子，毫無血色的嘴唇劇烈哆嗦。
她似乎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麽，眼角流下兩行絕望的眼淚。

“我倒數十個數，再不投降，就一槍崩了她！10、9、8、7、6……”蘇瑛眯了眯眼睛，聲色俱厲。
沒有人知道，她會不會開槍。

“天策哥……這件事本身就是你做錯了，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無論是美是醜，是聰明還是愚笨，都不是冰冷的機器可以比擬的，而且，你並沒有權利決定他們的生死……及時收手吧。”祝真輕輕拉拉江天策的手臂，目光焦急而懇切。
江天策不發一語，看起來比蘇瑛還要冷靜。

在蘇瑛數到“1”時，空中忽然傳來螺旋槳的嗡鳴聲，數枚炮彈降落，砸在兩個對峙陣營中間的空地上。
在“轟隆隆”的巨響中，祝真被氣浪掀翻，仰面跌在數米開外的空地上。

身上傳來劇痛，呼吸時尤為嚴重，似乎斷了幾根肋骨。
祝真顧不得那麽多，吃力地爬起身，在無法視物的煙塵中胡亂摸索，忍痛叫道：“蘇瑛姐姐！天策哥！你們在哪兒？”

她忽然摸到懸垂至地面的繩梯。
是天上的直升機降下來的。

下一刻，槍口再度對準她。

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臉龐被彈片劃傷，緩緩淌落一線血跡，筆挺的軍服也破了幾個口子，卻無損其氣場。
在這一刻，祝真相信——有一種人，是天生的領導者，即使四面楚歌、走投無路，依然鎮定自若。

沾滿灰塵的手套同樣握住繩梯，江天策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子。
她神情恍惚，清澈的眼睛本該倒映著玫瑰與露水，這會兒卻盛滿了鮮血與炮火。

在蘇瑛氣急敗壞的咒罵聲裡，他沉聲問道：“祝真，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他在用行動打碎她兵不血刃的幻想。
他在用森森然的殺意，詮釋獨屬於他的熾烈愛意——如若與我為敵，我並不介意親手殺掉你。

祝真本能地做出吞咽動作，喉嚨中卻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

江天策毫無失敗者的落魄與可憐，氣定神閑地問出第二個問題：“祝真，你跟不跟我走？”
若無手槍抵在額前，這語氣輕松得像是戀人之間的旅遊邀約。

待煙塵散盡，渾身是傷的蘇瑛看清眼前這一幕，緊張得屏住呼吸。
將江天策母親挾持為人質時，她看似心狠手辣，實際卻沒有真正下手的打算。
可此時，她根本不敢拿祝真的性命冒險。

江天策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早就看穿她的內心，不以為意地挑了挑濃眉。
“真真？”他催促著，對直升機上接應的人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猶豫數秒之後，祝真輕輕點頭，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借力站起。
江天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滿意的笑容，托著她的細腰，將人送上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