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直升機上俯瞰整個都城，可以看到，昔日繁華熱鬧的城市已經亂了套，火光時不時在某個軍事重地炸開，四處硝煙彌漫，螞蟻一樣的黑色小點在街道上快速奔跑……
祝真捂著胸口低咳兩聲，轉頭問江天策道：“天策哥，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都說狡兔三窟，他應該還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江天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動作有些吃力地將製服外套脫下，露出裡面純黑色的襯衣。
祝真這才看見，他腰間被流彈擊中，淋漓的鮮血浸透衣料，悄無聲息地往下流淌。

“天策哥，你受傷了！”祝真想站起來查看他的情形，肋骨劇痛難忍，重又跌坐回去。
“小傷，不礙事。”見女孩子臉上是純粹的關心，冷漠的眉宇變得柔和了些，江天策做手勢示意飛機上的軍醫為他止血，“你坐著別動，待會兒也簡單包扎一下，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處理。”

祝真憂心忡忡地看著他，猶豫半晌，再度勸道：“天策哥，我們能逃到哪裡呢？等蘇瑛姐姐的人控制住局面，一定會布下天羅地網，找到我們不過是時間問題。而且，烏拉諾斯實驗室淪陷後，主服務器也會被停用，AI失靈，你最後的優勢也不再存在……”

江天策拒絕注射麻藥，手術刀剜進血肉，將嵌在裡面的子彈取出時，他微皺眉頭，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祝真。
“你想說什麽？”他疼得低低吸了一口氣，唇角牽扯，笑意冰冷，“勸我回去投降，向蘇瑛搖尾乞憐，淪為階下囚，在監獄中度過余生？”
“那你呢？你打算怎麽辦？”眼神中帶出一抹諷意，“我忘了，你對所有的謀劃都不知情，你是無辜的，甚至算是受害者。到時候，你可以靠著與蘇瑛的交情順利脫身，還可以憑借我鋪出的梯子重返名利場，繼續做那個受民眾喜歡和愛戴的小公主，說不定還能另尋新歡，將我徹底拋在腦後。”

他冷冷審視著她沾滿血漬和灰塵的小臉、嬌軟柔弱的身子，企圖透過那雙清澈的眼眸，直接看穿她的靈魂。
他很清楚，她沒有外表看起來這麽無害，而是聰慧、機敏又狡黠，在系統裡歷練得久了，做戲功夫修煉得爐火純青。
這一年多以來的平靜相處，溫柔點滴，到底是她精心籌謀的又一場大戲，還是真的被他打動，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卻還是難以自拔地沉湎於眼前的甜蜜。

聽他話說得尖銳，祝真的臉色變了變，頗為受傷：“天策哥，沒想到你會這麽看我，在你心裡，我就這麽功利嗎？”
“我只是擔心我們接下來的處境，想問問你有幾成把握離開這裡，可你什麽都瞞著我，根本沒有把我當做自己人。”她氣得眼圈發紅，扭過臉看向窗外聚成一團一團的白雲，過了會兒抬手揉了揉眼睛，聲音壓得很低，充滿難過，“天策哥，我已經失去了阿紹，不想再失去你。”

江天策心中微動。

軍醫為他包扎好傷口，走到祝真面前檢查。
片刻之後，戴著口罩的男醫生說道：“斷了兩根肋骨，沒有傷及內髒，不嚴重，我去拿工具為她做簡單的固定。”

江天策點點頭，揮手示意負責保護他安全的兩名士兵退下。
他忍著疼痛走到祝真身邊，低頭看著烏黑的發頂，輕輕歎了口氣。
帶著血腥味的手掌撫摸她的頭髮，他到底還是放軟了聲氣，道：“別哭了，是我不好。”

祝真將腦袋靠在他腰間，肩膀不停顫抖，哽咽道：“我不喜歡你蒙騙我，威脅我，更討厭你拿槍指著我。”
“我不是有意騙你，是擔心你接受不了。”暗中戕害人命，執行反人類計劃的行為並不光彩，他知道她本性單純，又帶著幾分懲惡揚善的正義感，所以在她面前努力維系自己的正面形象。
如今真相大白，他只能盡量從計劃的高度和戰略意義上入手，嘗試說服她：“真真，優勝劣汰是自然界的基本法則，我不過是結合實際需要，加速了這個進程。你或許覺得清除弱勢群體的做法很殘忍，但你仔細想想，他們已經無法繼續創造價值，無論對家人還是對社會，都是一種負擔，相比較而言，神不知鬼不覺地用AI替換，既兼顧了人類的情感需求，又有利於社會發展，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嗎？”

“可被抹殺掉的那部分人呢？他們自己的感受呢？”祝真抬起淚眼看著江天策，提及在系統裡初識的那段日子，“天策哥，你別忘了，最開始的時候，我也只是個頭腦、體力各方面都非常平庸的普通人，按你的邏輯來講，我也應該接受淘汰，對嗎？”
“真真，你當然和他們不同。”江天策安撫地摸摸她的臉頰，“你知道我喜歡你，我向你保證，永遠不會做傷害你的事……”

“算了，現在爭論這個沒有意義。”祝真顯然不讚同他的觀點，卻無意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浪費時間，“天策哥，勝負既定，你的計劃已經流產。”
她再度看向窗外，發現直升機飛得越來越高，已經看不到地面，臉上現出不安：“如果蘇瑛姐姐派人截住我們，你還會像剛才那樣拿我當人質嗎？如果她不在乎我的死活，你還有沒有別的備用方案？”

“真真，別慌。”江天策拍拍她纖瘦的脊背，因為她像隻驚弓之鳥，而露出幾分憐惜，“她不會追上來的。”
“什麽意思？”祝真皺起眉頭，現出疑惑之色，“你……”
“等我們飛得足夠高、足夠遠，預先埋設在秘密地點的核武器就會引爆。”江天策表情鎮定，目光中卻泛出森冷的殺意，“真真，人類篩選計劃已經啟動，不可能半途而廢，既然蘇瑛非要做絆腳石，讓城中數百萬民眾為她陪葬，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你要炸毀整個首都？！”祝真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天策哥，你瘋了嗎？你父母怎麽辦？還有……還有烏拉諾斯實驗室中的AI技術呢？那不是你努力了這麽久的心血嗎？也不要了嗎？”
“在剛才的對峙中，母親已經明白——她永遠地失去了我這個兒子；至於父親，他會理解我的選擇，如果我能借這個機會東山再起，力挽狂瀾，他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江天策見軍醫久久不至，有些擔心祝真的身體，按下牆壁上的呼叫器催促了兩句，這才轉過頭繼續回答她的問題，“至於AI技術的核心部分，我已經提前做好備份，放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等這個城市成為廢墟，那裡就是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

難怪他毫不驚慌，還有耐心給她做思想工作。
原來他早就做好萬全的打算——計劃順利進行當然很好，被人揭穿，也可及時抽身，將整座城市化作煙塵，也將所有的真相徹底埋葬。
如是，他可以從容不迫地製造出更多的不死軍團，可以繼續遊刃有余地混淆視聽，愚弄民眾，當然也可以創立一切盡在他掌控的理想帝國。

祝真隻覺毛骨悚然。

她怔怔地看著江天策，說不出一句話。
直到軍醫推門而入，她這才如夢初醒，轉頭望過去。
男醫生依舊如方才一樣穿著白大褂，戴著淺藍色的口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個子似乎高了些。
他低著頭，提著急救箱，一步一步向她接近。

“站住。”站在她身邊的江天策忽然開口，目光警惕，“你是誰？”
男醫生頓住腳步，緩緩將箱子放下，兩手移至耳後。
他摘下口罩，露出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