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將最脆弱的後背留給對方，背靠背而坐，警惕地觀察四周動靜。
網絡直播早就被切斷，畫面變成一片漆黑，騷動聲卻從窗外傳了進來。

顯然，封紹這場動靜鬧得太大，在信息化高度發達的時代，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全球范圍內傳播開來。
無數NPC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異常，將封紹這個始作俑者當做異類，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性。
整個世界一點點崩潰，陷入混亂無序的狀態。

這次失控和虛擬村莊那次有一定的相似性，卻又不是一個量級。
副本仿照現實世界而建，地圖涵蓋了整個地球，NPC人數有數十億之眾，每個NPC都擁有不同的設定，所以，他們的多樣性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準。
封紹方才的所作所為，猶如一滴水滴入沸騰的油鍋裡，可想而知，將會引發什麽樣的動蕩。

一群人自外面急匆匆跑過，發出不似人類的咆哮聲，像是暴怒的野獸在搜尋自嘴邊逃脫的美味獵物。
祝真打了個哆嗦，輕聲問道：“阿紹，這些材料真的有用嗎？”

在系統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腳，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封紹甚至不敢向祝真透露半點兒口風，表面上假裝放棄從這個世界離開的念頭，麻痹系統，私底下悄悄籌謀，暗度陳倉。
幸好，祝真看懂了他的策略，配合著他，將一個不甘心卻又只能認命的失敗者演得天衣無縫，詮釋出了豐富的層次感。

信號不好的別墅，是他精心挑選的，提供給祝真好幾個住址，讓她做選擇時，他不過略略使了一個眼神，她便明白了該選哪棟。
這些材料，則是他花費多年，巧借各種名目提純的稀有物質，具有絕佳的屏蔽效果。

“不知道。”封紹緩緩搖頭，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賭一把。”
按照【虛擬村莊】副本裡積累的經驗，NPC發狂和玩家失蹤這兩種因素同時出現，至少可以炸出一個幕後的檢修員，給他們提供離開這裡的突破口。
動靜鬧得再大些，說不定還會有意外收獲。

書房的門被蠻力從外面撞開時，祝真的心提到嗓子眼。
幾個衣著得體的男男女女表情凶悍地走進來，都很面熟，是在別墅區常常碰見的鄰居。
他們在書房焦躁地走來走去，不停尋找封紹，卻對坐在眼皮子底下的兩個人視而不見。

看來，封紹準備的屏蔽材料很管用。

祝真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便見一個女人踩在烏黑的多面體上，趔趄兩步，將規整的圓踢出個豁口。
她有些奇怪地低下頭，往祝真的方向看來。

祝真暗道不好，飛快地抬起手去撿那塊移位的多面體，打算將它放回原位。
千鈞一發之際，封紹自口袋裡摸出個小巧的電子設備，打開開關。
那是他秘密研發的信號屏蔽器，做為應急的備用方案。

鄰居們找不到封紹，結伴離開，往三樓的方向移動。
祝真等了很久，靠著封紹的肩膀睡了一會兒，和他低聲聊起天。

說來奇怪，兩個人明明朝夕相處了很多年，可即便是邁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刻，都沒有此時親密無間。

“真真，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個時候動手？”封紹含笑問道。
“你不是暗示得很明顯嗎？”祝真橫了他一眼，手指在他的掌心劃來劃去，“你不可能讓我在這樣的世界裡生孩子，既然說出了等我三十歲開始備孕的話，就是在變相地告訴我，要在生日這天行動。”

“那你為什麽不跟我一起參加峰會？”封紹揉了揉她的腦袋。
“你把從不離身的筆記本留在書房，這些年又一直倒騰這些材料和機器人，它們肯定是非常關鍵的道具，我當然要留下來替你看著。”祝真知道這麽多年以來，封紹又要拚事業，又要見縫插針學習並不擅長的編程，實在比她辛苦得多，輕輕歎了口氣。
“真真，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封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活著出去。”
祝真用力點頭。

封紹的演講視頻和機器人不停循環播放的消息，如同瘟疫一樣傳染，在第二天上午，終於引發全世界范圍的大騷動。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整個世界進入靜止。

一個個神情焦躁的NPC定格為冰冷的雕像，所有的嘈雜聲消失不見，天地之間萬籟俱寂，就連鳥兒都在枝頭凝固成小小的一團。
祝真緊張地屏住呼吸，看見一個穿著白色實驗服的男人出現在窗外不遠處。

那男人戴著眼鏡，長著張扔進人堆裡找不出來的臉，可從他手裡拿的頗具質感的平板電腦和胸前閃著紅光的金屬牌可以推斷，他就是封紹想要炸出的大魚。
封紹邁出屏蔽區，動作輕快地順著梯子爬上天台，回身將祝真拉上去。

兩人趴在房頂偷聽男人說話。

“報告教授，我是101號研究員，【美夢成真061】副本遭到不可修複的重大損壞，99%的NPC進入狂化狀態，事故原因：玩家523號揭破了NPC的真實身份，令他們的自我認知產生嚴重混亂……此外，玩家381號、玩家523號失蹤，初步推斷為進入未知bug區域，故障評級：極度嚴重。即將對本遊戲內全部區域進行地毯式搜查……”他的聲音平平板板，冷靜地匯報著當前的情況。
“你沒必要親自去的。”平板那頭傳來陌生的女聲，年紀似乎不小，透著種深入骨子裡的疲憊，“產品升級已經完成，62名玩家投放的測試副本中，除了三四個玩家那裡出了點兒小狀況，其它的都很順利，這個結果在我們可以接受的容錯范圍內，畢竟——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類，都不像他們那麽了解身邊人。”
“遊戲結束，第二代亞當與夏娃可以正式投入使用，準備啟動‘伊甸園計劃’。”女人猶如高高在上的上帝，對陷在副本中的玩家們生殺予奪，毫不留情，“至於頑強存活到現在的玩家，直接下達抹殺指令就是，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去做。”

101號研究員猶豫片刻，服從了她的命令。
他結束通話，正準備脫離這個副本，一個人影從天而降，並指如刀，乾脆利落地劈向他的後頸。
研究員一聲不吭地暈倒在地。

這些年來，封紹經常健身，又修習了許多格鬥技巧，身手更加出色。
當然，祝真也沒落下。
緊跟著跳到地面上，她將掉落在地的平板電腦撿起，交給更擅長研究這個的封紹，在研究員後頸又補了一記，搜查他身上是否有可用的線索。

十幾秒之後，她語氣有些古怪地喚了一聲：“阿紹。”
封紹將目光從平板電腦轉到她身上，回應道：“嗯？”
“你看這裡——”祝真掀開研究員的白色實驗服，撩起襯衣下擺。

只見男人瘦弱的後腰上，躺著兩枚黑色的小痣。
挨得很近，像標準的充電插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