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貴族樣式的馬車停在門前,醉隱樓當即閉門謝客。
正是午後,星然在樹下賞花時,聽見姐姐們說小將軍來了。容國遠威將軍的二公子,器宇軒昂的青年才俊。姑娘們面色含春竊語:“不知今日哪幾人有這好運氣,入將軍府享福?”
“小將軍每次來,都會帶幾個姐姐走麽?”
星然瞥見遠處牆根,又有打手扛大個麻袋往車房去,頓感危險。
“是呀!二公子風流倜儻,每隔幾月來,都要帶幾個姐妹入府。”
有人羨慕道:“那些姐妹再沒回來,想必在將軍府過的安好。”
許多妓子被貴人買走後,不多時日便膩了,丟出門外或贈與他人,偶有妓子偷偷逃回,命途坎坷。
星然以為不然。隔幾月便來醉隱樓買幾人,容國如今國勢將亡,軍力衰微,早已是強弩之末。饒是將軍府也養不起幾十號閑人。
沒人回來,恐怕是……
死了。
“星然!快,快去準備!今日管教先生親自帶你出台!”鴇母從西側趕來,袖口沾著焦灰,她匆忙催促:“可不能怠慢了貴人,就是你,惹怒了貴人,也得罰幾頓鞭子!”
被推進醉隱樓的側廳,星然見明景眸光深邃,他壓著嗓,似乎很緊張。
“小公子肌肉松散,是不學無術之徒。侍衛八人,皆是高手,影衛二十,不知接應多少。”
明景遞給星然一件絹白長衫,他說著,低頭與她接吻。極其深刻用力的吻,松開後星然水眸氤氳問:“待會很危險麽?”
星然嘗到苦澀的味道。大抵是明景身上毒發時的滋味。
想來也是,他們在醉隱樓耽擱半月有余,長生門哪會允許弟子這般怠慢。
“嗯。但無礙。”明景握劍說:“若無法生擒問詢。難以脫身時,一劍殺了。”
“我沒事的。”星然莞爾,拍明景的肩膀讓他不要緊張。“我吃過仙丹,除非被砍頭腰斬碎屍,只要還有個人形,就死不掉。”
她得意洋洋地寬慰他:“你盡管找鑰匙線索,不用顧忌我。”
明景哼她:“你確定?”
屋外侍女來喚。星然問明景如何才能不被客人碰觸。舞曲還是彈唱,明景隻拿出麻繩,纏繞在她脖上往外走。
星然面色蒼白。她第一次想將說的話吞回去。
長生門的貢品們被采補時,便是麻繩套脖,一個接一個跪下張腿。若是不聽話,便活活吊死,在死前那片刻裡,她們如登極樂,身若無骨,抽插時水聲遍布。極其適合被雲雨采補。
“不用顧忌你?”明景又問,歎息間停在門邊。他隔著麻繩圈,親吻她的脖頸:“別怕。不是你想的那樣。”
座位上不見小公子,只有一名中年隨從。他見一見星然模樣,便連聲點頭:“這小姑娘膚白貌美,腰肢細盈,對少爺口味!裝上車!”
說完命侍衛帶人。明景抬劍製止,示意丫鬟端上一盆枯花。
“客人有所不知,這小姑娘還有別的作用。”
明景拔劍割過她的手腕,鮮血滴落盆中。明景口中振振有詞地念叨神鬼之詞,在哄堂大笑前,那盆花似朽木逢春,回光返照般豔麗。
“這是寶貝!寶貝!”
狷狂的興奮叫聲從廳外傳來,似是有人在阻止。只見一身貴服的青年推門而入,抓起大把錢財丟到明景面前:“早就聽說央城有位尋仙人,先生真是有眼色,這是一千兩銀票!”
“大人。”臨安今日打點了妝容,全然不見病氣,只是臉色蒼白,哆嗦道:“您不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這等寶貝,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這少爺哈哈笑著,又捶了臨安一拳:“還不將人準備好送車?今日要不是先生慧眼識珠,我早打你個懈怠不忠,叫你小命歸西!”
明景收劍,斟酌道:“一千兩銀票可是天價。只是在下想與少爺再談談別的事。”誰知青年滿口答應:“正好正好,我們到隔壁談!”
臨安走上來,握住星然脖頸間的麻繩,帶她離場。
“莫怪我狠心。昨日你若嫁我,便不是如此下場。”
偏側小屋,臨安將星然按在椅上,動作嫻熟地捆綁。他拿布條說:“我知道咬舌很痛,得塞這個絕了你念頭。”
可星然卻不像他人驚慌失措,失聲尖叫。
那雙清濯透亮的眼眸直直地望向他。無塵無垢,憐憫,不屑。她開口冷淡:“久久是你殺的。”
臨安的身形一震。他勾唇輕笑,猶如風過竹林般的清朗風情,“你說胡話了。”
“別和我裝傻。”星然冷靜時語調沉穩,“只有你能進敏娘的屋子。久久屍體身上有你的氣味,是你扼死的。為何殺她?你根本不是什麽病弱先生,貴客指名要你綁人,你技術嫻熟還知勸告,我想,你也知道自己乾的什麽勾當。敏娘死後,將人賣給教派采補的便是你,對麽?”
“你果然是來尋我的。”
她說的無一差錯,仿若執掌乾坤。可偏生從她那張嘴裡,就是罵他,他也生不起氣。臨安問:“是那道士派你來的?”
見星然沉默,臨安痛苦不已:“那道士拿你當餌,你值得嗎?他不過養著你,遲早奪你陰元要你的命!世上哪有什麽仙人?星然,為什麽不答應我,跟我走?我有很多錢,我們可以琴瑟和鳴,吟詩作對。那道士將你丟在春院,根本就是人渣!”
臨安上前按住星然的肩膀,近乎乞求般癲狂。
“他不是。他救過我,關心我,”見臨安一副譏諷的表情,星然認真道:“至少,他不會自以為是地逼迫我!”
“你覺得我求婚,是逼你?”
臨安怒意正盛,許久才反應道:“他保護你?是假扮那管教人對麽!否則他不可能在我提起敏娘,當年壞了他的搖錢樹,還無動於衷!”
“他一直在給你出主意!”臨安伸手掐星然脖子:“你這傻姑娘,還分不清誰待你好!他將你推進火坑,我想救你出去,你是癡傻瞎子?唯獨我在救你!”
“自以為是!”星然狠狠地咬他一口,滿嘴近乎汙苦的鮮血。她露出染血的皓白牙齒,冷然道:“你只是個自說自話的人渣!”
臨安掙脫給了星然一巴掌,“待我去殺了那道士,再回來收拾你。”
只是有些許疼罷了。等待中,星然仍在思索明景說的危險是什麽。
直到屋外嘈雜聲傳來,濃烈的煙味伴著火光,星然才發覺。
明景說會有危險的,是他。
他說他不是修仙人,所以肉體凡胎,還是會傷,會死。
一股濃煙自門湧進,星然嗆得直流眼淚,身上一輕。混亂中,臨安竟拿一把短刀,割斷她的繩索。
他臉上妝容褪去大半,露出毫無血色的將死模樣。
臨安捂住胸口咳嗽,衝星然溫柔道:“你可以走了。二公子想黑吃黑拿回一千兩,與那道士打起來了。我趁亂貼下火符,他們都會燒死在這裡。”
他推星然一把,“走吧。你自由了。”
“我不走。”星然回身,對癱坐椅上咳血的臨安說:“我不走,我要等他一起走。”
臨安險些將肺咳出來,他滿嘴是血,眼中血絲遍布地吼她:“你知不知道,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卻不走?你……你是蠢材!廢物!傻子!混蛋!久久也因你白死了!”
“久久是你殺的。”背著滔天大火,星然眸中蘊霜,“與我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