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徑水渠。星然靠在明景懷裡,碎發濡在額前,喚她也不醒。
明景隻得抽身而出,獨自下車取水。
他順手摘了一顆黃澄澄的梨子,撩開車簾道:“潤潤喉,方才都叫啞了。”
車內人不理他。
只見小姑娘蜷縮一團,身下凌亂不堪,雙臂緊抱的胸前還有斑駁的紅紫痕跡。她躺在粗糙車板,露出的一截手臂更是瑩潤白皙。
好似珍寶蒙塵。卻呼吸平穩,睡得很香。
明景再度催馬前行,他坐進車內。將星然抱在膝上,手掌捋著她的發絲:“小公主再委屈半日,不多時到離城。”
動作極輕極柔。生怕驚擾到她一般。
本應嬌養在深宮閨閣的小人兒,此時皺了皺眉,轉身貼在他的小腹,也沒說難受。她醒了,卻沒睜眼,悶聲應下。
小臉沒了往日的神采,倦乏蒼白。一瞬間,明景發現自己心裡頭泛濫的酸意,是他從未有過的愧疚感。
“鑰匙的事先不著急,離城養人,點心花式多,你先修養幾日。”說著攏緊她的前襟。
明景發現她心跳緩慢,懨懨寡歡。
吃完糖葫蘆都要舔舔棍子的人,竟不問有什麽點心。
想來也是……哪個將死之人會開心呢?
小人兒往他懷裡鑽,大抵是冷,明景急忙抱住,沒往下想。
他拍她的背,語調輕柔道:“離城有處別館,是容國五公主自小修養的行宮。和親後,別館沒了主人,依舊輝煌氣派。你若是無趣,今夜帶你進去看看。”
星然抬眸,懵懂問:“五公主,修養,和親?”
“送給正明國武帝,”明景突然打住,輕咳一聲不願細講:“不過是帝王家的無聊事,你不愛聽。”
“那,沒什麽好去的。”
星然將臉貼得與他更近些,“晚上不睡覺,做賊嗎?”
她的吐字呼吸噴灑在小腹。明景左右為難。
去,不睡覺做賊。不去,她也睡不著,他怎可能忍住不折騰她?
“非去不可。”明景低聲命令。
星然迷糊轉醒,馬車已停在別館外的酒樓。
兩人坐在靠窗的那側,耳邊是說書人的折扇聲。正講到五公主寒夜為皇帝怪疾溫藥,徹夜祈福。皇帝痊愈後,五公主年幼體弱,病入膏肓。為免父皇傷心,五公主竟懸梁自縊,萬幸宮女及時救下。
窗外別館。朱漆紅牆,宮牆琉璃瓦,屋脊祥瑞獸仿若鮮活。風吹過門下燈籠,流蘇飄搖,金色燦燦。
好一派極盡奢華。
星然不由得想起千重國。熊熊燃燒的丹爐,紛紛揚揚的雪,昏黃的油燈,怎麽也抄不完的丹方,永遠見不到的油星的餐食。
她不禁鼻頭泛酸。噎了一聲。
“怎麽了?”明景撚起一疊棗糕,喂給星然:“太吵?”
“沒有。”
酸甜味在心尖澀開,星然小聲說:“同人不同命,如此罷了。”
此時容國國力衰微,便不是愛女心切,而是驕奢淫逸。座下百姓不見太多傷悲。
明景輕拍她的腦袋:“莫要亂想。罰你將這些點心吃完。”
明景又掏出那疊花紙:“吃累了就疊花紙,吃不完,等我回來抽你。”
他要走嗎……?
星然怯怯點頭,忙含下幾口蜜餞。明景提劍而起,俯身捏捏她鼓起的臉頰。
他捏了好幾下,待到星然蹙眉喊疼,才意猶未盡地轉身。
一身白衣隱入人群,像是墜進水中的光,不多時,便見不著了。
驚木聲起。星然回頭,見說書人潸然淚下,又說到皇帝深感孝心。在城中建宮殿,隻為讓五公主安心養病。武帝攻國,五公主自願和親,皇帝下令改名離城、別館。
明知分別後再無聚日。但皇帝愛女心切,又命定安將軍入駐離城,隻為哪日武帝放五公主回國探親,屆時能心安些。
星然將茶飲盡。
苦澀回甘。她就知道,明景來離城並非遊玩修養。他說這教派恐有容國貴族參與,此時離開,應是往定安將軍府尋線索去了。
若是兩大將軍皆有參與,這事會有多難辦……星然一陣頭暈。
……
說書人得了不少賞錢離開。此時已是華燈初上。
明景步履匆忙,念及酒樓名菜,總擔心回晚了吃不上。
窗邊小桌,點心只動了一口。
哪還有星然的身影?
夜風吹來。一朵紙花跌落他腳邊。明景拾起,是紅盞花。
明景自然認得這花。在教門的後山,借著屍骨滋養,漫山遍野地開,直至人仙兩隔的長生門前。
借死者盛開。
道生人離別。
小姑娘性子害羞,內向沉默。告別都用這種方式。
但她以為,這就不算逃了麽?
明景怒火極盛,冷笑間默然收好紙花,嗤笑一聲小聰明。他走出酒樓,右手掐訣,黑夜中微芒亮起,正指西方墳崗。
***
星然:舉報明景作弊!
明景:說好的吃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