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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皇位朕坐得甚是不穩(NPH)》完結
二月初二,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扶襄站上高樓,久違地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
他舉目四望,視線越過重重宮殿,向蓬勃自由的最遠處伸展。
恍惚間腳下的磚石瓦礫盡數化為虛無,他凌空而起,居高臨下,俯視萬物。
這種感覺太過美好,他暈眩不已,卻也深深著迷,沉浸在其中難以自拔。
直到一人強勢的闖入,他才從溺亡般的幻想中驚醒。
他轉過身子,面向來人。
遠遠地,男人似乎嫌頭頂的帝王冠冕礙事,邊走邊取下來丟給了身後的侍從。
扶襄平靜望著,內心自嘲,他自為帝,勵精圖治,勤勉克己,規矩禮儀亦是刻在言行,敬重有之。
可最終他努力追逐的,於旁人而言卻不過如探囊取物,且那麽的隨心所欲,肆無忌憚。
他不無悲哀,難道他從出生起就是一個錯誤?
下方男人的聲音隨風傳來,他垂眼看去,那襲玄金色的龍袍穿在他身上氣勢更盛,真真礙眼極了!
扶行淵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急得喉嚨冒火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一遍遍重複,襄兒,聽話,你先下來,我接著你,不怕啊!
似乎被他說動了,上邊的人開始一步步往簷邊走,單薄的身子搖搖晃晃似深秋燭火。
“小心一點!慢慢來!不著急啊!皇叔接著你!”扶行淵急忙上前朝他張開雙臂,同時松了一口氣。
這時空中一陣風吹起了他寬大的衣袖,流雲般遮擋住那張蒼白俊秀的臉,很快又飄飄墜落,勾勾畫畫忽上忽下如同扶行淵始終焦躁難安的一顆心。
終於走到了簷邊,他居高臨下望向朝他伸出雙臂的人。
“乖啊,不怕,有我接著你,沒事!”扶行淵仰著臉,笑得溫柔而沉穩,生怕驚擾到他。
話音剛落,少年一躍而下,他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接住,巨大的衝擊力下後退兩步仍把人牢牢禁錮在懷中,好似抓住了不慎遺失的寶物。
他抱緊他,竟生出一種失而復得後怕不已的感覺。
然而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低頭正與扶襄的眼神撞上,濺開一片頹白冰冷的漠然。
他摸上他的右手,那隻手還纏著包扎的細布,卻拿著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匕首,毫不留情插在了他的心口上。
扶襄不說話,一邊盯著他的眼睛,一邊攥緊刀柄又狠狠往裡送了兩寸,皮肉和血液被攪動出黏稠的聲響。
扶行淵悶哼一聲,卻並不阻止他,只是握著他的右手,望著他神色極為平靜,更多的是不願放開的縱容。
然後就見他無聲又淺淡地笑了一下,他尚來不及分辨笑容背後的含義,少年直接一口血噴在了他的胸前,霎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直到後來每日輾轉在痛苦的回憶裡,他才看清那抹笑是全然的解脫。
扶襄推開他,轉身後控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往外吐血,他踉蹌跌在了石階上,瞳孔磕得渙散,周圍晃動的人影模糊發白,彌漫著遲鈍的死寂。
顧允白,我...太想你了......
扶行淵這時好像才回過神,連自己怎麽把人抱在懷裡的都不知道,他雙手劇烈顫抖著,臂彎的少年還在不停往外吐血,溫熱凝作了刺骨的冰涼。
“襄兒!怎麽...怎麽會這樣...別嚇皇叔...求求你....”他手忙腳亂去擦他嘴角的血,卻怎麽也擦不淨,恐慌中咆哮聲顯得尖厲,“來人!傳禦醫!快傳禦醫!!”
四周一陣兵荒馬亂,元忠慘白著臉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出了人群。
“襄兒,你堅持一下...好不好...求你了...”然而懷裡的人已經目無焦距,意識漸失。只有胸膛細微抽搐著,鮮血仍不斷從嘴角溢出,順著下巴染紅了整片衣襟。
滿目的紅色裡,扶行淵越發絕望無措,那雙手沾滿了鮮血哆嗦得不成樣子。
“沒事的,沒事的,襄兒肯定很疼,等禦醫來了...等他們來了,就會好的...”他喃喃自語,一把抱起他急急忙忙往大殿走。
沒等跨過大門,懷裡的人好似驟然一輕,手腕也隨之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扶行淵心口一陣抽痛,雙眼酸澀難忍幾乎落下淚來,卻不敢低頭去看,只是加快腳步走進殿內,咬著牙輕輕把人放在了龍床上。
這時,元忠帶著林豆豆匆匆趕來,禦醫也緊隨其後團團圍了上來。
一刻鍾後,整個內殿呼啦啦跪了一地人,只聽頭頂傳來嘶啞到極點的怒吼聲,廢物!一群廢物!!養你們幹什麽吃的!!朕命令你們把他救活!現在馬上把人救活!!
扶行淵胸口還插著那把匕首,他一無所覺,赤紅著眼如同困獸一般來回踱步。
“他服下的是毒藥是卸甲,除非大羅神仙在世,否則誰也無解。”林豆豆站在一旁,口吻冰冷,“況且他早已心存死志——”
扶行淵猛地上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也扼住了他即將說出口的話。
“是你和晏子默的主意?解藥給我!”他不管不顧,緩緩收緊手掌,任林豆豆憋紅了一張臉。
“你一...直監視...著...我們...自己...不清楚....嗎..”林豆豆斷斷續續從喉嚨裡擠出這麽一句話,偏還不算完,“他死了....是你...害的....”
扶行淵鐵青著臉一把丟開他,轉回到龍床前雙膝發軟,再也撐不住一下跪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托起少年的右手,那隻手傷痕累累,讓他絲毫不敢用力,“襄兒...跟皇叔說句話...好不好...”
床上的人雙眼緊閉,滿臉血汙,肢體早已變得冰冷。
冷得扶行淵幾乎渾身打顫,深深把頭埋進了他的掌心,無力而絕望,痛苦又懊悔,“襄兒...襄兒...別這樣好不好...你只是在賭氣對不對...”
“只要你回來...我什麽都聽你的...你回來...好不好...襄兒...”
“襄兒...你看我一眼...看看我....和我說句話....”
最後,他幾度哽咽,肩背佝僂的弧度頹然困苦。
一屋子的人低著頭唉聲歎氣,沒一個人敢這時候上前勸慰。
與此同時,晏子默參加過大典剛邁進府門,突如其來的一陣心悸讓他緊緊按著胸口頓在了原地。
待他緩過一口氣,身後匆匆追來一名侍從,顧不上規矩直接附在他耳邊小聲匯報著什麽。
聽完,晏子默怔愣了好一會,問他,“是服下了那顆藥,肯定是服下了那顆藥,對吧?”
侍從搖頭,扶著他往大門外走,“大人,先去宮裡看看。”
晏子默任他攙扶著,過門檻時腳下一歪,身體便往地上栽。
那侍從拉緊他,同時朝門衛喝道:“快備馬車!”
晏子默一語不發,拂開侍從的手走到馬車前,抽刀斬斷了繩索,然後縱身上馬,揚鞭往皇宮趕。
宮內此時正亂,新帝負傷在身,心口插著一把刀卻不讓禦醫處理,固執地跪在龍榻前,仿佛請罪。
朝中近臣都擠在太和殿,以衡蕪為首正小心勸慰。
衡蕪心中很憋氣,他不止一次希望小皇帝早死早省事,這會終於死了卻反而更多事,至少不應該在今天這個日子。
扶行淵被勸著坐在了床沿,禦醫利落又嫻熟地為他拔刀上藥。包扎時終於喚醒了他的幾分神志,目光在周圍掠過,也是一片渙散和空茫。
直到看到某個人,他的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話,你把他處決了,能做到嗎?
他當時是怎麽回答的,他拒絕了這一要求,這也成了他最後一個要求。
現在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吧!
只要他做到了,襄兒就會回來的!
眾人尚來不及反應,前方的衡蕪便被一腳踹了出去,直直砸進後方的人堆裡。
一瞬的安靜後,眾人瞪大雙眼尤為不解。
“相國大人?!”
“陛下?!!”
衡蕪被這一腳踹得頭暈眼花,腹部更是疼得厲害,生生吐出了一口血,然後倒在地上好半天沒能順過氣。
有官僚去攙扶他,但見陛下此刻更是舉起了一把劍,大有不要他性命不罷休之意。
於是都攔在兩人中間,七嘴八舌勸道,陛下,相國大人何罪之有?您冷靜一下!
此時的太和殿如同鬧市,晏子默就是在這時候趕來的。
扶行淵已經陷入癲狂狀態,握著劍刺傷了好幾人,神色有一種詭異的冷靜。
他衣袍凌亂,滿手鮮紅,晏子默無視這一場鬧劇,徑自往龍床前走去。
“唰”一聲,沾血的劍刃就懸在他脖頸處,持劍的人盯著他吐出一個字,滾!
晏子默這個角度已經能看見床上的人,正毫無生機地躺在那裡,變成了一株枯萎的紅梅。
他好似沒聽見,迎著劍刃繼續抬步。
接著咽喉處便有鮮血流下,傷口不深,是林豆豆及時拉了一把皇帝的手臂。
“陛下,當著他的面鬧這一出有意思嗎?死了也不讓人安寧?”
扶行淵渾身一震,他現在最怕聽到的就是死,他的襄兒怎麽會死呢?
太和殿的人都退了出去,衡蕪被安置在偏殿由禦醫照顧,林豆豆和他有些交情,也跟去照看。
下午,日頭西斜,晏子默離開了皇宮。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去的府邸,進門時天都黑了,侍從急忙上前迎接,看清他的模樣語氣更是焦急,“大人,您....您脖子上的傷怎麽回事?另外您快去看看您的書房,不知從哪冒出一股煙,像是什麽燒著了,奴才找了一下午也不知道煙從哪來的....”
晏子默聽他說了一半,臉色大變趕緊朝書房跑去。
侍從緊跟他身後,進書房就見他打開一個機關,不等那邊牆壁完全開啟,他就閃身鑽了進去。
侍從想得多一些,先出去吩咐人提來一桶水,候在了機關門前。
晏子默進密室後被嗆得咳了幾聲,在夜明珠的映照下,三面牆壁光禿禿的空無一物,地上則是一堆堆的黑色余燼。
他疾行幾步,終是跪倒在地,雙手哆嗦著捧起殘存的破碎紙屑,流淚哀求,“不要這麽狠心...襄兒...”
半月後,在新帝登基那日身亡的人似乎已經被所有人遺忘,國家依舊有序發展,日頭照樣東升西落。
只是皇帝再也不敢穿上龍袍,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憔悴下去,頭上甚至生出了許多白發。
晏子默自那日便辭官離京,蹤跡難尋。衡蕪則被貶謫地方,翻身無望。
夜裡皇帝不在太和殿,慣例去了地下開鑿的冰窟。
洞內呵氣成冰,他坐在一副冰棺前,目不轉睛盯著裡面的人看。
“襄兒,不生氣了,好不好?我什麽都不要了,你回來我全都聽你的。”
“你回來,我不要這皇位了,我離開京城,我去封地,我離你遠遠地,只要你回來,真的,只要你回來。”
厚厚的冰棺內,裡面的人面容有些模糊,卻也依稀可見秀麗精致的輪廓。
扶行淵忍不住伸手,隔著冰棺細細描繪他的容顏,漸漸眼睛就紅了,嗓音苦澀,“沒關系,我做的混事太多了,襄兒自然要生氣得久一些,我會一直等。”
“一年不夠,就兩年,兩年不夠就十年,二十年.....”
“哪怕五十年....只要我還活著....”
“襄兒...襄兒...”

————

後記

新帝在位第二年,按例要改年號,但新帝不同意,順延為定昌六年。
這一年來,赤炎新君無數次發動戰事,如脫韁瘋狗帶著兵馬直逼皇城。
更讓國民吃驚的是,大將軍牧雲霽竟然歸順了赤炎,帶著敵軍攻打自己的國家,也真是瘋得不輕!
那時的赤炎幾乎所向披靡,一舉拿下了朱周好幾座城池,竟還有繼續進攻的趨勢,一時間搞得人心惶惶。
無奈禦駕隻得親征,帶著百萬兵馬與赤炎在邊城兵戎相見。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一場鏖戰隻殺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最後雙方死傷無數,僵持在飛沙走石的落日余暉裡。
扶行淵把牧雲霽斬下了馬,狠狠一腳踩在他的胸口,“你在幹什麽?!幫著他作踐朱周的子民?!”
“作踐他的子民??!”
牧雲霽倒在血泊裡也不掙扎,扶行淵劍指他的咽喉,垂首質問:“做叛國賊子當真這麽痛快??!”
風中漂浮著濃鬱的血腥味,牧雲霽就那麽躺在地上,神情疲憊注視著上方的人好一會,然後一手握上劍刃,用力捅入了自己的喉嚨。
不消片刻,便徹底沒了氣息。
“你也該死!你還活著幹什麽!你怎麽還有臉活著??你該下地獄!!”
第五深臉上都是血,一手仍握著刀,衝一身戰甲的扶行淵狂亂嘶吼,“他死了,你們不該給他陪葬嗎?!”
“你們整個國家都要給他陪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扶行淵再無多余的話,縱身躍到他面前持劍一揮。
第五深用刀格擋,兩人一刀一劍皆衝著對方的命門,當真是不死不休。
幾招過後,第五深終是不敵,被挑落了手中刀,一劍刺入胸膛。
“你做的這一切業障自己去背!不要拿我的襄兒做擋箭牌!廢物!”扶行淵又是一腳踹飛他,胸口處血花飛濺。
第五深倒地後咳出幾口血,抬眼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你若想戰,我必奉陪。說什麽為他而戰?你配嗎?!”
“國家的兵馬糧草也不是如此用的,除非你想他被千人所罵?罵是兩國開戰的禍水?”
扶行淵說完,第五深明顯慌了一瞬,囁嚅著想解釋,卻說不出一個字。
言盡於此,兩方戰火平息,各自整裝回朝。
定昌九年,皇帝從宗室過繼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每日悉心教導,當做繼承人培養。
如同之前每個夜晚一樣,扶行淵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坐在床頭大口呼吸著。
短短四年,他頭頂的白發幾乎蓋過黑發,垂在肩頭讓人不忍細看。
這間大殿已是待不下去,他下榻披上外袍匆匆走了出去。
直到下冰窟,看見冰棺內完好的人時,他才終於能喘出一口氣。
“襄兒,我夢見了你小時候,那麽招人疼,我隻恨不能把你日日捧在手心裡...”
“如果...如果有哪一世,我們不是叔侄,沒有任何阻隔,你可以給我一個愛你的機會嗎?我會好好疼你,再也不逼迫你,可以嗎?”
......
定昌十六年春,皇帝因病駕崩,諡號懷章,與孝勤帝合葬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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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結!撒花٩(๑❛ᴗ❛๑)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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