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這天下午，行宮外車馬已備，扶行淵有力的臂膀一抬，就把扶襄給抱上了馬車。
回宮的路程顯得頗為漫長，外面駕車的小廝揮著馬鞭驅使得慢慢悠悠。車內的人被晃得昏昏欲睡，原本還坐在軟墊上拿著書籍翻看，後來不知怎麽就蹭進了旁邊人的懷裡。
扶行淵向後靠在矮榻上，攬著他趴在自己胸前，嘴裡還在給他講書上記載的奇聞異事。
傍晚時分，馬車在宮門口停下，又過了一刻鍾，扶行淵才掀開車簾大步跨下馬車，然後扶襄也踩著軟梯慢慢走下來。
禦輦緊隨其後就停在宮門內，他彎腰坐進去，扶行淵一手按著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腕，一手撫了扶他耳側的發絲，聲音低沉，“回宮了今晚好好休息，皇叔先回府，明早記得還有朝會。”
扶襄望著他點點頭，一張臉冷冷淡淡的。當著那麽多內侍和宮人的面，扶行淵不好發作，只是定定地看他一眼就轉身離開了。
元月，年味正濃，早朝時臣子們紅光滿面，問好聲都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氣。
衡蕪被禁足一月有余，終於今日又回到了朝堂，他與晏子默並肩站在文官首列，彼此卻沒有更多的交流。
因是新年，南方的災情在逐漸好轉，大理寺關押的重犯要到二月才能處決，皇帝陛下見也無其他要緊事，便早早地放了眾大臣離宮歸家。
轉眼就是上元佳節，京城內燈明如晝，火樹銀花，往來的人群絡繹不絕，一片繁榮昌盛之景。
長街上，扶襄一襲玄色錦袍，發絲半挽用銀冠束了起來，臉龐精致俊秀，燈火晃過，更覺容色攝人。
牧雲霽一直在身旁緊緊地護著他，想牽起他的手，卻伸過去摸了個空。
他側過臉去看他，只見他抬著頭正在看店家懸掛的招牌，上元佳節猜燈會。有不少人正在往裡進，牧雲霽趁機牢牢抓住他的手，在喧鬧的人聲中附到他耳邊道，“公子，要進去看看嗎？”
“嗯，進去看看！”扶襄來了興趣，先一步拉著他向裡走去。
平平無奇的店面，內裡卻別有洞天。嫋嫋琴音，濃濃墨香，大堂又寬又闊，盞盞花燈垂懸其上，下面多是文人雅客，卻也不乏看熱鬧的人。
兩人隨著人流進去後來到了一盞花燈下，扶襄揚起臉去看上面的燈謎，“來人竟是蓬萊客——打一字”。
他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卻拉過牧雲霽，輕聲問他，“你說這個謎底是什麽？”
大堂內人聲說低也不低，牧雲霽低著頭微微彎腰湊近他，聽清後便轉過臉看他，兩人的距離近得呼吸可聞。
二樓上，一群世家公子也站在圍欄前饒有興致地邊看邊點評。
以往這種文人墨士聚集的場合他們是一步也不會踏進來，但今日著實不同，他們便隨大流大搖大擺地進來了，然後便被小廝引到了二樓的雅座。
顧允白自然也在其中，正雙手抱胸靠在柱子上，姿態散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整個大堂。
突然，他像是僵住了一般，慢慢放下手臂撐在圍欄上，直直望向下方出現在人群中的人。
兩人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顧允白遠遠看著冷冷地勾了勾唇，然後直接轉身坐回了椅子內。他的身邊還真是從來都不會缺人！
國公府的小世子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笑嘻嘻地坐到他身邊問道，“怎麽了？”
“沒怎麽？坐回去！”
“方才不還好好的，看見誰了？”
小世子半點不慫，站起身一臉好奇地往下看。他們這一群公子哥不少人都在蹴鞠時見過扶襄，小世子當然也見過，當時便喜歡得不得了，一個勁找他說話，但都被小氣的顧小侯爺擋了回去。
他扶著圍欄探出身左顧右盼地，也沒見到跟他們有深仇大恨的人。
大堂內，牧雲霽故意思考了好一會，才把謎底告訴給興致勃勃的皇帝陛下。
“公子是看我常年領兵，便借機考校我的嗎？”牧雲霽又握上他的手，湊到他的耳邊問他。
扶襄也抬起頭湊到他的耳邊，回答道，“是呀。”
氣息溫熱，牧雲霽的耳朵一下就紅了，他還在回味中，扶襄拉著他徑直向門口走去。
長街上人潮洶湧，牧雲霽不得不警覺地緊緊握住他的手。走過半條街，扶襄的手上提了一盞精致的花燈，另一手捏著一根糖人，正伸出舌尖小小地舔了一口。
牧雲霽接過他手上的花燈，高大的身軀護著他，阻擋了擠過來的人群。
原來是舞龍的隊伍過來了，退至街道兩旁的百姓高聲歡呼，不住地拍掌叫好。
盤旋的長龍隨著隊伍漸漸遠去，扶襄與牧雲霽繼續緩步往前走，看到擺著新奇小玩意的攤位就駐足停留。
正當他拿著一個泥塑人像給牧雲霽看時，一旁有人驚喜地喊道，“沈襄襄！”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還舉著泥塑在向牧雲霽示意。開口的不是旁人，正是顧允白一行人中的小世子。他興衝衝地走過去，甚至都忽略了一旁的牧雲霽，抬手就要拍在他肩上。
牧雲霽冷著臉揮開他的手，扶襄也側首看過去，就見他正凶狠地瞪著牧雲霽，擼起袖子一副隨時準備乾架的模樣。
扶襄隻覺得他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隻得疑惑地看向牧雲霽，你們兩個有過節？
那群世家公子見三人間的氣氛變了，俱興奮地圍上去給小世子撐場面，周遭的百姓見此趕緊退避三舍。
牧雲霽眼眸微冷，不動聲色盯著面前的人，然後一手攬著扶襄的肩，低頭問他，“公子可認識他們？”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堵在面前的人聽見。
“牧雲霽！沈襄襄自然是與我們相識的，你在中間搗什麽亂？”小世子叉著腰看他，語氣很衝。
聽他這麽一說，扶襄才恍然明白過來。他下意識往他們身後看去，果不其然顧允白站得遠遠地，燈火下身姿挺拔，神色看不分明。
“確是相識，”扶襄收回目光，笑著看向面前的一群人，“你們是有什麽事嗎？”
說完，他又轉過頭看一眼牧雲霽。
“沒有事，就是突然遇到你太開心了，你要去哪裡玩？我們結伴一起吧！顧允白也在呢，他肯定是最開心的！”小世子眉目飛揚，說到最後四下找尋顧允白的身影，“咦？人呢？”
終於他回過身看到了，大聲喊他，“小白，你還愣著幹嘛？快過來啊！”
牧雲霽面無表情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按在扶襄肩上的手指不由緊了緊。
小世子還在嘚吧嘚吧說個不停，說今晚哪裡最好玩，顧允白直接打斷他，“沒興趣，我先回府了。”
“誒？你怎麽——”小世子都快傻眼了。
牧雲霽不甚明顯地笑了一下，接著開口道，“世子，公子和我還有別的事，就不與你們一起了。”
扶襄原也沒打算與他們一塊，但聽到牧雲霽的話還是睨了他一眼。
顧允白更是意味不明地冷嗤了一聲，視線從他放在扶襄肩頭的手臂上滑過，然後抱胸站在一旁不再開口。
倒是小世子急了，上前一下拉住了扶襄的手，“你真的有事嗎？今晚多難得的機會啊！平時都見不到你。”
牧雲霽沉著臉放下手臂就要拉開他的手，扶襄看他一眼，然後對小世子笑了笑，“確實有事，改日我邀請你到府上做客。”
此話一出，小世子眼睛都亮了，拉著他再三確認去的時間。
這是準備找個時機攤牌吧，肯定是邀請去宮裡。牧雲霽下頜緊繃，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眼神又暗又沉。顧允白也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頓時不知從何而來一股憋悶，他緩緩吐一口氣，垂著眼冷冷地勾了勾唇。
眾人寒暄片刻後分別，扶襄笑著看向顧允白也點了點頭，然後與牧雲霽一同離去。
走出幾步，他還能聽見身後小世子在問，“你怎麽了，之前不是還想天天與沈小公子待在一塊？”
“與他不熟……好提的……”遠遠地，他的聲音飄飄忽忽傳過來。
扶襄的手裡還有半根糖人，他一步步向前走著，又遞到唇邊咬了一口，怎麽感覺沒有先前那麽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