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雪在晚間繼續飄零。微搖躺進黑泥的壤,輕落積灰的街燈蓋,再低低飄進沉睡人的夢鄉。
第二日化雪了。凍到霧氣呼出也冷桑桑。
林玄榆雙手哈氣,發絲也凍成小條。冰渣扎在發裡。上午的九十點鍾,街上三三兩兩的車呼嘯而過。
他放眼望去。
女人果然坐在她的小紅凳上。依舊那身碎花衣服和牛仔褲,冬風一刮,那人就會吹沒。單薄得像殘雪的枝丫。
他幾步跑到她跟前,拎起她的衣領,蠻力拉著她進了暖和的按摩院。
“你還真不怕得病。”少年反諷一句,皺著眉便讓她帶著走進她的睡房。
她的房間簡易,就像清掃過的馬路。只有一張床、一個塑料衣櫃。床面整潔,一眼看見被主人疊好的黃色厚被。
林玄榆從她衣櫃裡翻翻找找,總共也就十來件。唯一一件厚的質量好的,還是不久前他給買的。
他拿出。像清晨的母親,籠著她的身子,扯著她的手臂往衣袖裡套,一面又絮絮叨叨說。
“說你傻你不愛聽。我雖然說這件是放學後接我穿的,但也沒說其他時候不能穿,你就不知道變通一下嗎。?一根筋。”
宋輕輕掙扎一下,又沒了。
等穿好了,林玄榆坐在床上。他把兜裡揣得熱和的新手機放在她手中。瞧她不解,他的嘴角微微的上揚。
林玄榆拉過她的身子後雙腿張開,從背後圈住她。下巴輕放在她的肩上,雙手便圍過她的肩,拿過新手機。一面在她耳旁輕說。
“手機。會用嗎?我教你啊….這裡是開機,這是指紋解鎖,點這裡是拍照…還有這些軟件…”
少年不厭其煩為她解釋,還為她申請了微信號,把自己加了進去。
“另外,第一個就是我的電話號碼,你…”沒事可以打我電話。
林玄榆嘟嘟囔囔的,不好意思說全。隻抿了嘴換成。“遇到困難就打知道嗎?”
宋輕輕低頭看他的手。這一幕一幕,似曾相識的話。她木頭般喚了一聲。
“涼。”
又涼了?
少年聽見後放下手機,右手摸了摸她的雙手。的確凍得冰涼。
他扭轉她的身子,脫掉圍巾,拉著她的雙手,一左一右貼在他兩側的脖頸處。手的冰度霎時冷得他身子一抖,直將她的手按得更緊些。
又皺眉說她,“穿那麽少怎麽不冷?!”
少年說完,眼睛不經意落在宋輕輕的眼上。這雙大眼瞧著他,明是不帶一絲情緒的眼,卻愣生生被他瞧出他的漣漪。
他在做什麽。
林玄榆的耳漸漸紅了,石榴籽的顏色。
他在給一個貓兒挑手機,明明應該在家休息卻大清早的就送過來。還為她暖手。他…他怎麽了…沒經思考的就。
林玄榆嚇著了,一時松開她的手。耳朵將臉頰也染紅了。他套弄圍巾的手法局促又慌張,直不自在的下床,落荒而逃般開了門,連招呼聲也沒落一個。
怪了怪了…
林玄榆雙手直拍自己發燙的臉頰,喃喃自語。他低著眸子,腳步直快。
他真的是…變得越來越奇怪。
少年白俊的臉埋進深灰色的圍巾裡,呼出的白霧好似也紅了,垂下的眸子落著兩三點雪花,純白青澀。
-
下午時刻,已接近黃昏。林涼坐在車裡,抬手看了看手表又索然放下。
晚上是家裡為他回國而辦的一場歡迎宴。因為周日下午林玄榆要補課,所以他來接他去酒店吃飯。
不過好像他來早了。
有些口渴。林涼摸了摸喉嚨,便起了身打開車門,走向附近不遠的超市。
一袋草莓酸奶。是他暫時還改不了的習慣。
他拎著想去結帳處。只不過轉彎處的聲音使他不由得停住腳步。
一聲渾厚的男嗓,只能聽見聲。在他不遠處響起,男人說:“宋輕輕。給錢!”
林涼低頭垂了睫毛,沒有動身。他摸了摸左手食指上的銀白小戒。
女人隔了很久,在他忍不住抬步離開那刻,才終於說了話。
時隔八年熟悉的嗓音,好似還如那般。呆呆的像根木頭。他的心輕輕一顫,很快恢復平靜。
她說,我只有這些了…
還是這樣不會拒絕不懂反抗。
林涼下意識轉了轉戒指,手中冰涼的酸奶袋已浸凍著他的指尖,凍得微微發紅。
他轉了彎不願在這站著,便出去了。
五米前是那兩人的背影。一高一矮,竟意外協調。
女人的頭髮長了。用黑色的橡圈綁了個高高的馬尾,個子變沒變倒是看不出來,他恍惚的記不清了。走路卻還像個烏龜般慢吞吞的。還是有些改變的,和他印象裡的人。
比如,身邊是掐她臉頰的別人。
這男人的確有些糟糕。這是他平心而論的想法。
亂糟糟、油膩的髮型,還有皺成一折一折的呢子外衣和寬大破舊牛仔褲。灰色蓋住原本的藍,他的鞋面落滿灰塵,一節一節像黑色牆縫。
他側了臉捏她臉頰那刻。林涼還是由不得歎息兩聲。
他還以為她最終會跟宋文安在一起。看來是沒修成正果。攤上這個眼袋耷拉,胡子拉碴,滿臉酒醉的男人,還真有些可憐。
人有憐憫。大抵是為自己年少時不顧一切的愛惜,最終她還是淪落至此。他感到惋歎。
林涼沒再看了,怕她丈夫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打聲招呼的想法也淹沒了。他默默的付了款離開,在路上用嘴咬開袋子一角,緩緩喝下。
學校開始放學,人滿為患。他穿行在人流中,準備找到自己的奔馳AMG。
“林涼。”
人潮中貌似有一聲呼喚,如巷口一聲驚現的竹笛樂,在瓦片中回響。
他下意識的轉身。滿目的校服背影和黑壓壓的一群腦袋,什麽也沒看見。他偏頭仔細看了看,人群嘰嘰喳喳,也沒了他的名字。
他或許聽錯了,人都有被叫名字的錯覺。他想著,又轉身走了。
-
林玄榆已經等在他的車前,林涼扔了袋子,打開車門,準備去往酒店。
車子一路遠行。林玄榆脫了書包掏出手機,左右上下的翻看著,過了十幾分鍾,終是忍不住打開微信。
手指滴滴答答的打字,又刪除,打字,再刪除。最終發送的只是一個字。
“喂。”
署名為輕輕的微信號,幾分鍾後都沒有回應。少年氣惱的關了手機,又打開,又關上,反反覆複。
林涼一瞧他那哀怨如林妹妹的模樣,禁不住笑了,便說,“那女孩家境一般吧,不然怎麽給她隻買個中等的手機。”
林玄榆悶悶的“嗯”了一聲,後懷著巨大的勇氣,向他欽慕的人訴說著心事。
“表哥…我發現…”少年不好意思,吞吞吐吐。
“我喜歡上一個妓女。”林玄榆感覺自己像是在詆毀她。他抬起頭,眼裡有燈光。
林涼聽著,平穩的打著右方向盤,一臉平靜。
“但她不是那種妓女…她不在乎錢,不在乎外表,就像藏著秘密。但我就好像迷上了她,就…就像…”少年平時姣好的口才,在這吞吞咽咽的像是口吃。就是找不出詞來形容她給他的吸引。
少年繼續說:“她還是個傻子…那裡的人都說她腦子不好。”
刹車聲戛然而止,少年的身子猛然靠前,死亡瀕臨的刺激嚇得他說的話猛然收回。腰背猛然撞在座椅上。他的手指不停按壓跳得激烈的心臟,轉而看向隱在黑暗中的林涼。
“表哥…”他喃喃出聲,眼裡疑惑。
良久,林涼從車裡拿出煙盒,掏了一根煙,緩緩點。車窗外灌來一陣寒風,吹散他額前的碎發。
“我勸你還是別跟她有聯系。”他吸了一口,又摸著手上的戒指。
“表哥,就因為她是個妓女還是因為她是個傻子?”少年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硬聲問他。
“也是,大人總要顧慮很多。家世背景才學,哪個不是考量的因素。表哥,我喜歡我就要不顧一切的去喜歡。誰也攔不住我…”
砰!
拳頭重重打在車窗的聲音。林玄榆從未聽過林涼這樣接近了暴怒、極不理智的聲音。
“都說她是個傻子。你覺得傻子懂愛?她的愛就是誰對她好她就可以隨便跟誰走。這種人只知道一味索取不知體諒。你覺得你最大的困難是來自大人?呵,不顧一切…”
男人隱在黑暗裡,骨頭的疼痛沒半點干擾。點點煙星火照著他的眼睛,嘲諷而明亮。
林玄榆嚇著了。他從未見過他表哥這樣失態的模樣。
他呆愣的忘了說話。
林涼閉了閉眼,轉了好幾圈戒指,一口吸完那口剩煙,熄滅了。
他轉頭看向呆怔的林玄榆,溫了笑,眼中似如初始的平淡溫和般說。
“抱歉。我的建議,你還是仔細想想吧。”
他撫上方向盤,踩著油門,車子又開始動了。
-
窗外一株野生的青藤,綠得自然。陽光和露水逐漸乾枯消失,風搖擺著簾上簡陋的一處風鈴。
少年含著笑,在最愛的書籍扉頁。鋼筆行雲流水落下一句泛墨香的話。
你若是一株檀香屬,我願做一顆高大的鳳凰木。
三三:這章有三千字哦~男主前期的淡漠,就是為了後期的暴躁(?)做對比的。
男主有個小習慣,跟他的性格有關,大家可以猜猜~
這個因為文風原因,友情提示,在另外一篇文中,輕輕的性格表達比較不一樣,說的話也可能不大一樣...但如果寫到那一段了,我再把散雲裡關於她的內容給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