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厭看著手上的明紅紗料,他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把它扯了下來。
當時他被侍女帶去北魚的臥室,侍女打開北魚的衣櫃,那裡有四季的披風,侍女問他:“大人,不知陛下今天穿的是什麽顏色的衣服?”
他也不知道北魚今天穿的是怎麽樣的衣服,便說:“待我來挑吧。”
“諾。”侍女行禮,便將空間讓給了他。
重厭在那細膩精巧的披風上假意撫了兩下,見侍女離開便也要退出,卻在經過天子龍床的時候,在那層層疊疊的衣服下發現了一角紅色布料。
他眼尖,可以看出那布料是被人倉惶塞進去的,那顏色對比又極其明顯,重厭忍不住走過去。
露出來紗料不如一寸的三分之一,重厭抓住了那小小的一個角,一拖,卻拖出了整整一件長衣。
“紗衣?”
重厭蹙眉。
天子肯定不會有這種衣服,何況還是這種布料。
這麽鮮豔的布料,帶著一點粗糲的風情的質感,重厭將紗料扯了一段下來。
他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是攥著紗料的手背可見青筋。
等待了半個時辰之後,他的親衛迅速回稟:“大人,衣料的來源已經查到。”
“報。”重厭的聲線冰冷沉硬。
親衛嚴肅回稟:“此布料是京都新晉花魁在用,因此花魁心高氣傲,京都這款胭脂色的紗料都被他壟斷,幾乎可以斷定是他一人所穿。”
“花魁?”重厭問,“宮外的人?”
“是,”親衛說,“屬下找來一名此花魁的恩客,他是最近近距離見過花魁的人物之一,應該能夠更加清晰地分辨,將軍給的樣本較少,若是將軍能給他看更多的紗料……”
親衛有意無意看了一眼重厭的手心。
重厭抿唇說:“將人帶來。”
“是。”親衛點點頭,轉身揮手,一名五十左右、腰間帶著數個香囊的男人被人帶了上來。
重厭認出那是早上見到的男人,問道:“是你?”
散發著清香的墨水渲染著閉室裡的氣氛,北魚被丞相壓在桌子上。
仿佛他問丞相他們能否獨處的那個晚上,丞相的眼眸清淡,但對視望去卻仿佛一汪深潭。
丞相說他:“陛下在激我。”
北魚手心不斷在桌沿上研磨,他的肩膀有些顫抖了,手心也感覺有些濕熱,但仍佯裝鎮定地說:“丞相若是能鎮定自守,又怎會被朕激到呢?怕不是丞相自己動了心思,卻,”
他看著丞相深不可測的眼睛,聲線不穩地說:“自己動了心思,卻要將責任推到朕頭上來……唔!”
剛說完,又被人逼低了一寸,北魚的後腰幾乎要與桌案齊平,他難受開口:“丞相……”
伏月將那少年天子逼在案上,看他五官與一年前的不同,說:“陛下,將我拒之門外,是故意的嗎?”
北魚張嘴,但還未解釋,聽見丞相低聲說:“因為陛下的態度,臣確實,緊張了。”
北魚睜大了眼睛。
無論是讓他不要回來的信封,還是將他拒之門外的絕情,都讓伏月感覺到了北魚不一樣的態度。
好像一直都穩操勝券的戰場瞬間失勢,從高高在上的那位變成了蹺蹺板的另一端。
他注目著天子與一年前的不同之處,隻覺得那嫩紅的唇更加柔軟。
他看得出神,察覺袖口動了動,他望去,發現少年天子抓著他的袖口,小鹿眼蒙上了水霧說:“那丞相對朕,究竟是什麽看法?”
伏月能夠從他那眼神中品到委屈,仿佛他早該給他一個交代一樣。
“臣……”伏月喉嚨一緊,他能看到北魚眼中的期待。
一個年方十八,對他有美好幻想的少年的期待。
除了這個身份,這個人還是一個需要輔助的君王。
他說:“臣覺得,陛下雖年齡尚淺,若能加以好好輔助,日後定會一個好君王。”
北魚一愣,接著如遭雷劈:“丞相你怎麽在這時候說這種話???太煞風景了!!”
伏月站起來,神色淡淡說:“陛下,君子應恪守禮儀,心血來潮時不妄下斷言,謹言慎行。”
北魚難以置信,一張小臉都皺了起來。
痛苦面具。
伏月看北魚那有苦說不出,有言但難辯的樣子,低聲說:“陛下,此時你應該駁臣。”
北魚難受:“朕怎麽駁。”
伏月說,“你應該駁臣,君子雖然應該謹言慎行,但如果實在忍不住了,”他低聲說,“隨心而動也沒有錯。”
北魚聽了,全身汗毛炸開,一股衝動衝上腦袋,他沒反應過來,但聽得砰的一聲,回過神來,已經將丞相壓在桌子上了。
那走進來的證人是早些才見過的香客,重厭蹙眉:“是你?”
香客還不知道為什麽要找他來,但看攝政王的冷銳臉色,比早上差了十萬八千米遠,他惶恐跪下問:“大人,為何找小人過來?”
親信說:“我家大人要問幾個與這布料有關的問題,你老實回答就行。”
香客說:“布料?”
他抬頭,看見重厭指尖泄出的一截布料,立刻磕頭說:“大人,我雖與這布料的主人見過面,但我也只是消費他的美貌,與他並不親近,對他的背景更是一概不知啊!”
應酬間突然被帶走,難保這花魁不是官府追查的間諜,如果真是這樣,那勾結間諜這個罪名,香客承擔不起。
重厭聽他話中信息,說:“你知道這布料是誰的?”
香客說,“是京中新晉的花魁,”他知道瞞不住,便說,“我昨日日前宴請他,但……”
他還未說出辯解的話,重厭截斷他問:“你見過那花魁,那麽你告訴我,這布料是衣服上的哪個部分。”
那香客複看了一眼重厭手裡的布料,立刻回答:“是紗衣裙角的部位,金色那處是蓮花的一瓣花瓣。”
重厭見他連細微處都能說得這麽清楚,臉色不由得更加寒重,這衣服的來源幾乎是鐵證了。
可是那久居深宮的帝王,如何會跟民間賣藝的花魁聯系在一起,他沉聲問:“你知道這花魁近日可見過什麽高官。”
一定有人從中間架起了橋梁。
香客一聽,臉色頓時大變,忙說:“大人,那花魁真是間諜麽?可臣對他的消息動態實在不知啊,求大人明察!”
親衛當即喝他:“好好回答大人的話!”
香客嗚嚎:“我與那花魁不過一次宴請的交情,如何知道他的底細,且我此前事業如日中天,又怎麽會做這種自挖墳墓的事情?”
親衛皺眉,正想說什麽,重厭舉手示意他不用。
他對香客說:“這次找你來,並非軍事上的拷問,那花魁也不是國家的間隙。”
香客臉白疑問:“那是?”
重厭說:“是我個人的私事,想知道那花魁的為人,你站起來說話。”
香客慢慢直起膝蓋,品味了一下“私事”二字,有些轉過彎來了。
重厭垂眸品了一口清茶,說:“我想知道那花魁的個人動態,他是怎麽樣的人,身邊有多少人,這些事情不會被記錄,是我個人的詢問,你可明白?”
香客動了動腦子,立刻激動說,“大人如此說,在下便完全明白了!”
重厭見他已誤解,露出一點笑意當做鼓勵,那香客興奮分享:“那花魁確實生的美麗不凡,體態勻稱,氣質清而嬌媚,雖是紅塵中人,卻沒半點胭脂氣,連儒士都對他青睞。”
重厭說:“那他近日可見過什麽官員,或是宮廷中的人。”
“這……”香客躊躇了。
重厭又喝了一口茶,說:“你說不會給你帶來麻煩,便不會給你帶來麻煩,或許你的生意,我也可以照拂一二。”
香客想了想,覺得若是攝政王,這世界上還有什麽金槍能刺傷他,但若是不說,恐怕今天也走不出這個大門,他低聲說:“大人,你還記得鄙人早上說,是為官府合作的事而進宮麽?”
他咽了一下喉嚨說:“其實這份單子,是丞相的提攜,而單子之所以能成,是我請了花魁幫我當說客。”
重厭聽了,慢慢蹙眉:“伏聖?”
他早聽聞丞相的為人,卻不覺得伏月會做這種事,一個伏聖的尊稱也點明了他的態度。
香客說:“其實那日,丞相並無意將此單子交給我,只是最後他見到了那花魁,一改先前的態度,對那花魁十分垂青,當晚……”
他看著攝政王慢慢皺起的眉,硬著頭皮說:“當晚,丞相便將人帶走了。”
便聽見噔的一聲,清茶有些灑出桌面。
香客覺得肩膀壓力之大,也只能繼續往下:“那花魁當日跟了丞相,次日便傳出他被賞了極珍貴的藥膏,是男子那方面專用,聽聞那藥膏清香滑膩,民間根本見不到,仿佛是宮中的異寶,但這事很快就被壓下來了,只有商圈少數幾人得知,他們皆說,那花魁小小年紀,恐怕前途不可限量……”
言盡如此,他硬著頭皮說:“小的說完了。”
而去看攝政王,那本來臉色有幾分冷銳的大人早已面如冰霜。
重厭沒想到,聲明遠播、道貌岸然的伏聖,竟是個諂媚的小人。
帶天子去尋花問柳,他也算個讀書人嗎!
正氣悶之時,門口進來另一名親衛,“大人。”
香客被帶走,親衛跟他說:“大人,天子行程的消息藏得很緊,但已經查到……”
親衛左右看看,在重厭耳邊輕聲說:“今日有匹白馬停在丞相門口,馬蹄鐵上有真龍暗紋。”
重厭咬緊後槽牙,站了起來。
*
北魚將伏月壓在桌子上,一開始有些驚慌,但是丞相沒有斥罵他,看著他的眼神也沒有抵抗,仰在桌子上的散發綣在胸口,一眼望過去全是性感,他又滾了滾喉嚨。
大著色膽,顫抖的十指慢慢爬上去,丞相沒有踢他,他與丞相的十指緊緊扣在一起,說:“丞相,你教朕隨心而動,現在,”
他咽了咽喉嚨,說:“現在,朕要動了。”
北魚慢慢伏到丞相身上,但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他完全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
“丞相……”他看著丞相蒼白的唇,但是臨到頭了,卻親不下,臉一側,額頭抵在丞相肩膀上。
“丞相,等朕一下,朕很快……”他緊張得脊背發麻。
伏月看他那樣緊張,一手松開,在他背上輕拍,似是孩童安撫,另一手抓緊他的五指,說:“慢慢來。”
北魚愈發覺得丟人,身為丞相的準男友,卻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但是丞相的安撫起了作用,他覺得放松了些。
一放松下來就想要說話,一側頭看見丞相與他交扣的左手,為他擦拭墨漬的白色手帕夾在其中。
他開口說:“丞相今天帶的是白色的手帕嗎?”
伏月慢慢直立起來,對北魚說:“一直如此。”
北魚偏頭:“丞相上次不是帶了青色的手帕嗎?”
伏月調了個位置,將北魚推在桌上說:“臣隻用白色的手帕。”
北魚沒反應過來,一邊躺下一邊說:“丞相不是還有其他顏色的手帕麽?”
伏月已經將人放倒,解釋:“陛下,臣隻用白色的手帕,如果陛下喜歡別的顏色,臣也可以佩戴,但臣還是比較喜歡白色。”
北魚還很懵:“可丞相先前明明帶的……”
突然他住了嘴,眼睛慢慢放大。
伏月不覺有異,手肘撐著桌面,將北魚圈在小小的空間裡面,低聲說:“其實臣覺得陛下……很不錯,所以……”
他伸起手,掌心貼在北魚臉頰上,正要說什麽,卻聽見啪的一聲,他的手被人甩開,身體也被人推了起來。
丞相猝不及防被北魚推了起來,握著被扇紅的手腕蹙眉:“陛下,你為何……”
突然他又住了嘴,因為他看見北魚一張小臉變得煞白,他不知道北魚為什麽突然不悅了起來,但是他能夠感覺北魚很害怕很慌亂,輕聲問:“陛下,發生了何事。”
聽見丞相的聲音,北魚猛地抬頭。
丞相說他隻用白色的手帕,可是他那一晚,他把“丞相”騙到房間的那個時候,“丞相”留下來的,卻是一條青得不能再青的手帕。
他張了張嘴,想要對被他拒絕的丞相解釋什麽,可是他最終還是眼眶一紅,一蹬腳跑了出去。
“北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