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對師尊大逆不道呢");
雲林境歎氣道:“起來吧,
沒事,他的脾氣我知道,再怎麽也怪罪不到你頭上。”
明修詣起身,
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
雲林境坐在床沿:“師兄?”
宮梧桐虛弱無力地打他,說:“你別在這,
我要我徒兒。”
雲林境也沒和馬上要燒成個傻子的大師兄一般見識,
按著他不安分的手,探上他的脈:“別胡鬧。”
沒一會,
他將宮梧桐發軟的手放下,發現果然如睢相逢所說,
宮梧桐那經脈裡已經都要結成冰花兒了,
怪不得病成這樣。
宮梧桐一直在偏著頭看站立在一旁的明修詣,
眼睛燒得凝出一層水霧,時不時隨著他眨眼的動作而滑落水珠,順著臉龐滑落下來。
明修詣只是看了一眼,
就匆匆垂下頭不敢再看。
雲林境抬手將宮梧桐臉上的淚水擦掉,輕聲道:“師兄,
你運轉靈力,看看能不能將那些寒意逼出來?”
之前宮梧桐也被寒冰靈種給激得寒意入體過,
只是當時是宮確用聖尊靈力為他強行逼出寒意,
也順道讓宮梧桐有了一夜安眠。
雲林境修為比不上宮確,自然不敢隨意探入宮梧桐的靈脈。
那寒冰靈種的寒意這麽多滿滿當當堆積在靈脈,但凡換個修為弱一些的,
經脈都能凍斷,
更何況是擅自用靈力進入經脈了。
宮梧桐悶悶地運轉了一下靈力,只是沒一會他就痛得捂住了腰腹,嗚咽道:“疼。”
雲林境忙不迭道:“哪裡疼?”
宮梧桐哼哼唧唧:“哪裡都疼。”
化神期的靈力一旦在經脈中遊走,
那寒意像是遊蛇似的直接撲上前吞噬
,將經脈撲騰得一陣陣劇痛。
雲林境再也不敢讓他運轉靈力了。
這一下,眾人陷入兩難。
雲林境正在皺眉時,睢相逢腦子活法,悄悄走上前,提議道:“師叔啊,要不讓之之試試看,能不能將師尊身體的寒意給引出來?”
雲林境抬頭。
站在一旁的明修詣乍一聽到自己的名字,迷茫看去。
睢相逢道:“之之,你是不是能隨意控制寒霜融化和結凍?”
明修詣點頭。
“那不就得了。”睢相逢一把把他拉過來,“你試試看能不能將靈力送入師尊經脈中,把那些寒意全都化了啊。”
雲林境也起身讓了位置,打算破罐破摔了。
反正怎麽樣都比眼睜睜看著宮梧桐受罪要好。
明修詣壓力有些大,上前坐在床沿,故作鎮定握住宮梧桐滾燙的手腕。
宮梧桐一看到他過來,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了。
明修詣愣了一下,若不是宮梧桐的眼睛還是異瞳,他都要以為又到了“選妃日”——要不然宮梧桐怎麽看他的眼睛裡似乎是情根深種全是熾熱愛意?
明修詣沒多想,扣著師尊的手,小心翼翼將寒意送入他的經脈中。
之前明修詣也曾經為師尊梳理靈脈用靈力進入過宮梧桐的身體,但這一次宮梧桐大概是難受得狠了,神智昏沉之際,察覺到不屬於自己的靈力,不受控制地猛地釋放出去一股排斥的威壓。
轟的一聲悶響,明修詣臉色一白,靈力被直接彈了回來,驟然炸開在原地,白霜簌簌落下,滿室地上全是雪白。
睢相逢嚇了一跳,忙衝上前:“之之?!”
明修詣按著胸口,內府難受得要命,被睢相逢強行塞了幾個靈丹才勉強穩下來。
雲林境臉色沉了下來,看明修詣並無大礙,正要讓他先下去休息,卻見方才還無事的宮梧桐猛地翻身伏在床沿劇烈喘息。
他因為方才反抗妄動靈力,靈脈中的寒意幾乎將他整個人凍成冰塊了,連白發都在緩緩結著雪白的霜花。
宮梧桐喘了半天,猛地咳出一口血來。
“師兄!”雲林境被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見宮梧桐咳血後便伏在床沿不動,唯恐他再陷入沉睡,一口扣住他的肩膀。
宮梧桐脖子上的紅繩並未有反應,說明他還清醒著。
宮梧桐閉著眼睛好一會,靠回軟榻上,不敢去看被他傷到的明修詣,喃喃道:“都出去。”
雲林境:“可是……”
“擔心什麽。”宮梧桐稍稍清醒了些,又恢復了平日裡雲淡風輕的架勢,淡淡道,“死不了。”
他一翻身,背影寫著大大的一個“滾”字。
宮梧桐隻覺冷得瑟瑟發抖,但身體卻滾燙如火炭,讓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抱緊錦被還是脫了衣裳好。
冰火兩重天將他腦子燒得渾渾噩噩,耳畔一陣嗡鳴,隱約聽到雲林境和他兩個徒兒似乎在說什麽,但他此時已經沒有精力聽了,隻期盼著這屋子裡的人走得越遠越好。
“別管我了。”宮梧桐迷茫地心想,“都別再管我了。”
這世上有趣的事物那麽多,為什麽非得管我這種……
將死之人。
宮梧桐正在想著,耳畔傳來一串腳步離去的聲音。
圍在他身邊的人全都走了。
宮梧桐想:“這樣很好。”
這樣就足夠了。
他見發抖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抬手想要擁住自己的手臂卻發現五指都被凍得沒有知覺了。
這已不是簡單的寒意入體了。
當年一出來就將他小院子凍得面目全非的寒冰靈種,已經在明修詣的修為加持下變得強悍又凶狠,宮梧桐之前被雪團子撲到臉上都無動於衷,此時卻只因為貪涼就被凍成這樣。
宮梧桐垂眸盯著自己雪白的指尖看。
離他的死期,還有五年。
他空有化神期的修為,身體卻已經在佛骨魔骨日夜的爭鬥僵持下不知不覺衰敗,就像是被蟲蟻蛀空的枯樹。
宮梧桐想到這個比喻,不知怎麽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只是宮梧桐笑完後,突然感覺背後有人輕輕將他凌亂的發理了理,一個溫柔至極的聲音響起。
“師尊在笑什麽?”
宮梧桐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呆了好一會才緩緩轉身,茫然看著坐在床沿含笑看他的明修詣。
明修詣雖然笑得溫和,但臉上有些掩飾不住的羞赧和心虛。
但此時宮梧桐已經看不出來了,他眨了眨眼睛,水珠順著眼尾滑落,異瞳寫滿了疑惑,似乎在問他“你為什麽在這裡”。
明修詣悶咳一聲,垂著眸將十指胡亂攪在一起,只是很快,他大概覺得這樣太過小女兒姿態,又重重咳了一聲,將十指分開,故作鎮定道:“我來幫師尊祛除寒意。”
宮梧桐一愣,這才後知後覺方才他不自覺的抵抗差點把明修詣傷到的時,忙又把身子轉了回去,聲音悶悶傳來。
“我沒事,不用你。”
明修詣耐心地道:“再怎麽說也是我的失誤,才讓師尊遭罪。”
“不是。”
明修詣疑惑道:“師尊說什麽?”
宮梧桐從來不會承認自己有錯誤,若是放在平常,他因貪涼而生了病,肯定會指著明修詣鼻子一頓罵,將所有罪責都推給旁人,什麽“我讓你冰我你就冰我啊,你怎麽那麽聽話”“都是你的錯,反正師尊沒錯”的歪理一套又一套,讓人恨不得以下犯上欺師滅祖。
只是這一回,宮梧桐卻罕見地道:“不是你的錯,是我貪涼才得了報應。”
明修詣輕輕吸了一口氣,悚然看著宮梧桐,覺得他師尊肯定被人奪舍了,否則怎麽可能主動認錯。
宮梧桐見他這副模樣,道:“你什麽表情。”
“對師尊知錯就改的行為表示敬重的表情。”明修詣說,“先不論誰對誰錯,師尊這樣硬熬著也不是辦法,我……”
明修詣又咳了一聲,欲言又止。
宮梧桐問他:“你總是咳什麽,你也生病了?”
“不不、不是。”明修詣心虛地將肩上的馬尾長發捋到背後去,又乾咳一聲,努力保持鎮定,溫聲道,“弟子有個其他法子,可以不用將靈力探入師尊經脈就能將寒意引出來的。”
宮梧桐沒察覺到明修詣的異樣,忙道:“什麽法子?”
明修詣沒吭聲,他往床沿又靠了靠,朝著宮梧桐伸出手,聲音輕柔。
“師尊,請恕弟子冒犯之罪。”
宮梧桐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打算怎麽冒犯自己。
下一瞬,明修詣輕輕俯下了身。
宮梧桐呼吸一頓,異瞳倏地縮小,怔然看著近在咫尺的明修詣。
冰涼和滾燙相互交織,逐漸沒有界限,泛著寒意的白霧從唇舌中緩緩溢出,被舌尖牽引著吞入口中。
宮梧桐很討厭雪天,一旦有一丁點寒意都得帶著明燈過去,時刻讓春意縈繞周身。
而此時,他鼻息間全是那雪地的氣息。
清冽又帶著莫名的甘甜。
宮梧桐腰身一陣陣發軟,靠在軟枕上幾乎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融化在這冰天雪地中。
體內一直像是豎著冰刺的寒意像是被什麽勾著,一點點從他的五髒六腑匯成細小的河流流出他被迫分開的雙唇。
宮梧桐不知是燒糊塗了,在最後一絲寒意的尾巴掃著他的舌尖流出時,他竟然有些舍不得那清冽的氣息,試圖伸出舌尖去勾那絲寒意。
氣息冷冽,仿佛混合著泥土枯木,芬芳的花香也融入其中。
他愛上了雪。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晚了點,這章發一波紅包,六一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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