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對師尊大逆不道呢");
宮梧桐帶著玄齋弟子滿山跑了半天,
終於被姍姍來遲的秋卻蟬給逮了回去。
秋卻蟬昨日被雲林境禁了言,無法說話憋得他渾身難受,看著越發陰鬱深沉,將少年們嚇得瑟瑟發抖噤若寒蟬。
好在宮梧桐伸了個懶腰,
給他們解圍:“是我帶他們出來玩的。”
秋卻蟬眉頭緊皺,
沉沉掃了他們一眼,
隨手一揮。
一群少年卯足了勁也沒追到那妖狐,
但也撒著歡玩了好久,見秋卻蟬沒罵他們,這才歡天喜地地回去了。
等到少年們一走,秋卻蟬立刻拋卻了那深沉之色,眼巴巴看著宮梧桐,
滿臉寫著“師兄,
想說話”。
宮梧桐瞥了他一眼,
好在他心情好,
也沒多提要求,隨手掐了個決將秋卻蟬的禁言給解了。
“你又怎麽招惹林境了?”
秋卻蟬摸了摸下巴,嘀咕道:“他天天禁言我,
我哪兒都沒招惹他。話說師兄,我聽春雨說明修詣若是突破化神期了便能安撫你的傷,你為何不給他煉丹藥堆上去啊?我剛才給了他一堆靈丹,
但他看起來好像沒打算啃。”
宮梧桐瞪他:“別給他丹藥,寒冰靈種本就是吸收魔氣來修煉的古怪玩意兒,丹藥堆上去的修為就是個繡花枕頭,
你難道想讓他入魔嗎?”
“可你……”
宮梧桐伸手在秋卻蟬腦袋上胡亂撫了一下,頗有些無奈道:“大師兄的事兒,你們總是跟著費心做什麽,
管好你的學府去。”
堂堂千仞學府掌院,毫無形象地任由宮梧桐將頭髮給撫亂了。
秋卻蟬:“那明修詣……”
宮梧桐眯著眼睛笑了笑,道:“他天賦高,人又勤懇,總有一日會到化神期的,就不必我們操心了。”
秋卻蟬看起來還是想將明修詣一口喂成個化神期,但他也知曉這樣無疑就是廢了明修詣這個人,便不情不願地點頭。
“好,我知道了,我往後不說就是了,等會師兄回去把丹藥送回去給我,那些是我攢了好久的。”
宮梧桐睨他:“送出去的東西哪有還回去的道理?再說了,我收徒弟,你們幾個也沒什麽表示,就不知道送點見面禮什麽的嗎?”
秋卻蟬大驚失色:“可那些東西……”
宮梧桐可不聽,給了他徒弟的怎麽可能再送回去,當即抬步就溜了。
明修詣好幾日沒掃山階了,下了課後又扛著三個掃把,孤身一人去山階那任勞任怨掃樹葉了。
宮梧桐本來想回紅塵苑喝酒的,但神使鬼差地到了千仞學府的山階,坐在最上面一層看著明修詣垂著眸認認真真掃山階的樣子。
宮梧桐從來都是閑不住的,就算沒事也要找出事來鬧騰,但和明修詣在一起,他總是罕見地安靜下來,坐在同一個地方看了大半天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枯燥。
宮梧桐歪著腦袋想:“難道是寒冰靈種的效用嗎?”
這麽會功夫,明修詣已經握著掃把快步掃到了宮梧桐身邊。
“師尊。”
宮梧桐微微眯著眼睛,笑吟吟道:“掃個山階而已,隨便一個術法不就成了,你不是還要去努力修行入化神境嗎?”
“掃山階也是一種修行。”明修詣不知是被誰哄騙的,把被懲罰掃山階說得頭頭是道,“不僅煉體,還對穩固心境十分有效。”
宮梧桐滿臉“這徒兒該不會是個傻子吧”的複雜神情,但這麽些日的相處,他也終於看出來了,什麽能忍能狠內心陰鷙這些詞完全和明少尊挨不上邊兒,那完全是自己的臆想。
——明修詣好像真的是個實心眼。
宮梧桐幽幽歎了一口氣,徹底從陰鷙徒弟欺師滅祖的美夢中清醒過來——指望這個滿腦子都是修行的人,還不如去越既望和睢相逢那裡碰碰運氣。
回想起睢相逢總是想啃自己,但宮梧桐總是摻和明修詣的事兒,根本沒怎麽關注其他兩個徒兒。
宮梧桐決定了,要將目標轉移到越既望和睢相逢那兩孩子身上去。
他一言難盡瞥了明修詣一眼,歎息著起身,拍拍衣擺就要走。
明修詣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麽突然道:“師尊……”
宮梧桐懶洋洋哼唧了一聲:“怎麽?”
明修詣訥訥道:“若我修為到了元嬰大圓滿……可否能幫您入夢?”
宮梧桐一愣,微微回頭看著台階下的他。
“什麽?”
“哪怕只是片刻也行。”明修詣忙道,“我會盡快操控寒冰靈種,倒是修為勉強能在師尊識海中凍住那些……河流,這樣您也能睡個好覺。”
宮梧桐抬手將被風吹起的長發拂到耳後,怔然和明修詣對視許久,心裡又浮現之前那句……
算了。
他突然燦然一笑,又妥協了一步。
“好啊。”
明修詣臉上惴惴不安的神情猛地露出一抹歡喜之色,他鄭重其事,承諾道:“師尊放心好了,我定會加倍修行。”
明修詣是個天賦極高的人,更何況融合了寒冰靈種。
自那日給了宮梧桐承諾之後,他每天去學府上課,起得比誰都早,晚上下課更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有時候宮梧桐在深夜裡出來澆水,還會瞧見偏院明修詣的房裡還亮著燈。
大概是明修詣太過刻苦,原本下了課就出去玩、努力全靠一時衝動的越既望和睢相逢也不想被小師弟比下去,也跟著開始努力修行。
久而久之,整個九方宗和千仞學府都知曉不學無術的宮梧桐收了三個努力刻苦勤勉不倦的弟子。
宮梧桐平日裡的事,就是喝酒煉丹聽話本,清閑得很,不過自從明修詣三人奮發圖強後,他終於多了件事兒,就是每晚被三個徒兒纏著問劍招心法。
最開始宮梧桐恨鐵不成鋼,心想師尊我都沐浴換了身這麽漂亮好看的衣裳,你們的眼神連看都不看一眼,一來就要指點劍招,哪個魅魔師尊受得了這個委屈?
奈何三個徒兒和眼瞎了一樣,隨著年齡越來越長大,竟然對師尊那張看習慣了的容貌越來越熟視無睹,完全沒有了第一次看他時看呆了的愣怔。
宮梧桐有一回從縱嫌明那拿來了一堆心法,其中不知怎麽摻雜了一本魅魔修合歡道的魅惑之術,他對此很感興趣,學東西又快,當天晚上就學會了那據說能將無上佛子也能勾著墜入凡塵的魅術。
恰好那天明修詣拎著劍過來“壓榨”師尊的劍招,宮梧桐一身魅惑之色還沒來得及收起來,轉頭看著已經及冠的小徒兒,緩緩眨了眨眼睛。
……明修詣滿臉疑惑地看著宮梧桐:“師尊,您眼睛裡進東西了嗎?”
宮梧桐:“???”
宮梧桐氣得當即將人給一腳踹了出去,而後將那沒什麽用的魅惑心法給扔了。
明修詣十分茫然,根本不知道哪裡惹到了師尊不快。
三人在千仞學府玄齋待了三年,越既望劍道初成,但他終歸只是殉劍靈骨,沒有宮梧桐預知中的那般修行一日千裡,反而穩扎穩打突破了元嬰。
睢相逢一心癡迷醫道,宮梧桐手把手教他,也算是略有所成。
明修詣在及冠當日入了元嬰境界,宮梧桐給他在蓮畫道買來的靈髓助他平平穩穩,沒受多少雷劫便順利渡過雷劫。
越既望和明修詣兩人修為在玄齋幾乎算得上拔尖兒,從玄齋離開後便跟著長老出宗歷練,也算是磨練磨練長長見識。
宮梧桐本來覺得這倆孩子外出歷練一個月就該回來了,但左等右等,等了整整一年才有要回來的消息。
宮梧桐在教最乖的徒兒睢相逢煉丹,聽到外面傳來的消息,冷笑一聲又在煉丹爐裡加了一把幽火,冷冷道:“和我說這個做什麽?越十六是誰?明修詣又是誰?我不認得!讓他們在外面永遠別回來最好!”
睢相逢正拿著小本本記師尊這個丹藥幽火的大小和放藥的順序,見狀忙在火焰旁加了一筆——切記大火!
然後煉丹爐直接炸了。
睢相逢:“……”
睢相逢被炸的滿臉黢黑,抖著手在小本本上劃掉一個字,改成了——切忌大火。
宮梧桐被兩個不著家的逆徒氣得沒心情煉丹,叮囑了睢相逢幾句便出去喝酒了。
***
九方宗十裡外的小鎮上,有一條從江河分支而來的河流潺潺流淌,水草被水流衝得朝同一個地方擺動,只是細看之下,卻發現這條河流裡連一條魚都沒有。
炊煙嫋嫋,三五成群的孩子在田邊玩耍。
突然有個孩子抬手一指天邊,脆生道:“是仙人啊!”
其他正在玩花草的孩子急忙抬頭看去,卻隻瞧見了一陣白煙。
“哪有呀?”
那孩子著急道:“真的有,有好幾個仙人呢,就從天上飛過去啦!”
孩子們還是不相信,在他們的認知中,這世上根本沒什麽仙人,更無什麽妖魔鬼怪,那全是大人杜撰出來嚇唬小孩的。
被質疑的孩子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可是我真的看到了……”
無人信他,孩子隻好垂頭喪氣地盯著下方的河流發呆。
就在這時,他又驚叫了一聲:“啊!那水草動了!”
其他孩子哎呀哎呀地說:“你好煩呀,水草被水一衝自然會動的啊。”
孩子氣得要哭了:“可那水草……”
是像遊蛇一樣直接遊過去的啊。
遠處天邊傳來一聲劍穿過虛空的悶響,接著一個白色人影率先落地,乾淨利落地將劍一挑,背在身後,道:“就在此處吧。”
很快,隱身決被散去,另外兩人兩人飄然落地,將腳下的劍收起。
穿著黑衣的男人頭頂帶著冪籬,在收劍時隱約瞧見那劍穗上用玉牌刻著的「玉鉤」二字。
“應該是。”他聲音輕柔,仿佛比那潺潺水流聲還要溫潤柔和,“大師兄,可尋到了?”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大師兄”勾唇一笑,手指掐訣,腳下無風自起將他的白色弟子服吹得滿袖的風,他眸子猛地一睜,瞳孔中似乎閃出一道劍影的寒光。
只聽到一陣破天的水聲,一個龐然大物被一把劍挑著,像是釣魚似的直勾勾被拽到了岸邊。
大師兄叫道:“景澈!”
率先落地的景澈早有準備,飛身上前,一把用長劍刺穿那仿佛裹著水草的水妖的下顎。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水妖掙扎著翻滾身體,幾乎將景澈給甩下去。
“這真的是最後一隻水妖了嗎?!”景澈死死咬著牙,“長老真的說我們獵完這隻就能回九方宗嗎?”
大師兄越既望道:“少廢話!給我按住了,跑了我把你按在水裡獵了!”
他說完,朝一旁的黑衣人道:“之之!別讓他跑回水裡!”
那原本要出手的黑衣男人一聽到這個“之之”手一頓,冪籬下似乎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息,接著周身靈力肆意,轟然一聲悶響,竟然將河流直接凍到了底。
寒意肆意。
“之之”將冪籬一角掀開,露出一個無奈又溫和的笑容,輕聲道:“師兄,別叫我這個名字。”
這人正是明修詣。
四年多的時間,明修詣已經從當年滿臉青澀的少年長成了溫潤如玉的青年,他五官長開了,顯得既清冽又莫名溫和,一雙如玉似的眸瞳靜靜看人時,比那神佛還要讓人心靜。
越既望見水妖撲騰著再離開也無法借水逃離,勾唇露出一個有些張狂的笑,還是叫他:“之之,不錯啊,給你記一功。”
明修詣及冠時是宮梧桐給他定的字,想來宮梧桐那種不靠譜的性子哪能定什麽好聽的字,但明修詣還是很守規矩,覺得還是長輩賜字較為穩妥。
宮梧桐當時喝得醉醺醺的,聞言迷迷瞪瞪看了他好一會,懶洋洋地一笑,道:“修詣修詣,修省詣絕,嘖嘖,很好的名字,那我就給你起個……唔,‘至’吧,也不知道你爹到底想讓你到什麽樣的造詣,你就自己努力,看看啥時候能到吧。哦對,再加個字是吧,那就,至之。”
明修詣:“……”
明修詣差點被這個‘至之’給激得雞皮疙瘩掉一地,但這兩個字飽含著師尊對自己的殷切期望——明修詣自己認為的——所以就算再不喜歡,也只能捏著鼻子接受了。
只是,第二日宮梧桐醒酒了後,聽到明修詣的字定了“明至之”,笑得差點從軟榻上翻下去。
“哈哈哈哈至之,這名字真的很不錯哈哈哈。”
明修詣:“……”
那一瞬間,明修詣感覺自己的心境有些奇怪,認真想了半天,覺得那應該就是話本中妄圖欺師滅祖的感情吧。
見那水妖還在掙扎,明修詣抬步上前,微微一抬五指,指縫間夾了幾根小小的木簽,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將裹挾著靈力的木簽朝著不遠處的水妖身上隨手一扔,姿態飄然又雍容。
木簽直直刺入水妖的身體,當即枯木逢春化為猙獰巨大的藤蔓,將水妖整個困住,再也掙扎不得。
他將冪籬拿掉,身形頎長墨發披散而下,唇角就算不笑也帶著三分柔和笑意,果真如同仙人。
越既望說:“之之,快過來幫一把!”
明之之:“……”
仙人有點想打人。
2("說好對師尊大逆不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