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鬼’是誰!就是春枝婆婆,角色身份……角色身份,‘打掃’!沒錯,一定是他。他一直和阿松在一起。”
感受到死亡威脅的長孫玩家開始慌不擇言。
“我還知道其他幾個玩家,那個‘添油’,肯定也是為鬼卡來的,還有還有……”
上面鏟土的動作緩了一下,長孫玩家一愣,心說有戲。
他忍著打噴嚏的衝動,繼續說:“指認‘鬼’很簡單,對著角色說出真實身份就可以,但是想要收服它成為自己的卡牌,就需要進行決鬥,勝者拿走卡牌。”
人影放下鏟子。
“我身上有收服boss的秘密道具,我可以幫你!”長孫玩家說出自己的底牌,“真的你相信我!你直接拿走,留我一條命。”
上面的人影久久不動,長孫玩家以為對方心動了。卻不料那人蹲下來,搬起一塊板蓋在井口,又聽一聲悶響,似乎是壓上重物的聲音。
被活埋的恐懼擊碎了這個老玩家高高在上的傲慢,他驚慌失措,大喊大叫,又有哀嚎求饒,聲音在井裡回蕩。
還剩下不到一刻鍾。
月光下,任逸飛半蹲在水桶邊洗手,心裡則計算著時間。
他慢條斯理地洗乾淨自己每一根手指,仔細清理指甲縫。枯井裡的聲音漸漸停了,短暫沉默之後是咒罵,大聲咒罵。
任逸飛站起來,甩甩手朝著後門走去。
每走一步,世界就暗一分,幾步之後,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一束束圓光從天而降,打在一張張臉孔上。
任逸飛走過第一個死亡的‘次孫’。
他吊在白布上搖搖晃晃,臉上盡是掙扎和困惑。次孫血紅的目光追蹤著任逸飛,直到人走過,光消失,重歸黑暗。
第二個是長孫,他站在枯井裡咒罵。
為利益毫不猶豫殺了長孫媳婦,如鬣狗般凶狠又貪得無厭,但是做事毛躁,留下太多痕跡又不知道掃尾,成不了事。
任逸飛一擺手,長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添油和小美出現在眼前。
添油是威脅最大的一個老玩家,做事謹慎,有勇有謀。
還有一個非常擅長抓住機會的新人,小美。
和她比起來,打掃也就能做個工具人,或者說,死亡見證人。
黑暗中,老婦人、阿松、和尚三人的影像同時出現在光下,他們抬起頭。
三雙眼睛同時看著任逸飛,任逸飛也看著他們。
慢慢的,三人的影像重疊在一起。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幻象:
中年女人壓著老人掙扎的手腳。
中年男人抓著麻繩,用力收緊。
他們青筋暴起,渾不似靈堂的忠順老實模樣,面目如惡鬼。
老人雙手不停在空中抓撓,又在扶手上留下一道道抓痕,血絲一點點充斥圓瞪的眼,臉上似哭似笑,又有種噩夢般的失真感。
“為我這一家子的聲譽,娘,請您安息吧娘。”
“您死後,我為您守七天靈,為您請高僧誦經,為您燒金銀財寶,為您祈求下輩子榮華富貴。”
於是地生紅蓮,佛音陣陣,棺材裡金紙銀紙包裹著不瞑目的軀殼。
任逸飛一腳踩入靈堂後門,眼前一黑一亮,幻象退去,迷霧盡散。
前有一口棺,一群人,一場熱熱鬧鬧守靈大戲。
【人所厭棄的,便是‘鬼’所厭棄的。】
【‘鬼’的秘密被鼠蟻啃噬,一如它的心。】
“有時候我分不清人和鬼,大概因為不知道哪個更可怕一點。”
靈堂左邊是和尚們念經的地方,‘和尚’就在最角落的位置。
明晃晃的長明燈照不亮這片小世界,他背對著所有人,頭上爬著一隻蜘蛛,織了一半的網。
任逸飛走過去,在他邊上坐下。
“婆婆吃花生嗎?我給剝了皮了。”他摸出一把去了紅皮的花生粒。
‘和尚’身體一顫。
“賭徒阿松怎麽會念叨兩孩子餓一天呢?他那個人滿腦子都是賭,連來都不會來。也就只有真心記掛晚輩的長輩才有這樣的仔細。
“是吧,春枝婆婆,或者阿松?”
縮著脖子的‘和尚’抬起頭,雙手鼓起皺紋,青黑的血管從皺巴巴的皮膚表面爬過。他是阿松,也不是阿松,臉正變成另外一番模樣。
阿飛自顧自吃著花生米,這花生米或許是壞了,吃一粒,眼睛就紅了一點。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你殺了和尚,然後扮演成他的模樣,就洗乾淨了自己的嫌疑,對嗎?”
滿是皺紋的臉,血管爆出青紫色的紋路,眼睛血紅,就是春枝婆婆。
她的眼神帶著迷茫:“你是誰?你不是小飛?”
任逸飛吸了下鼻子,轉頭在衣袖上蹭過臉,留下兩塊暈開的水漬,又衝她一笑,就像是無憂無慮的少年人,燦爛如光:“婆婆,我記得,你過年的時候多給我抓了一把糖。”
春枝婆婆突然沉默了,熟悉的臉,熟悉的表情,帶著一點記憶的甜味兒。兒孫繞膝的時候,她也曾覺得自己一輩子沒有白活,連脊背都是為承載幸福彎曲的。
“你通關了。”她說,“遊戲結束了。”
別哭了,有什麽可難過的,她都死了那麽久了,久到兒孫也都死絕了。
她說話的時候,身死時猙獰的臉,慢慢變成了普通老婦人的臉,臉上是溝壑,眼裡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