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過於金碧輝煌的金鑾殿。
身穿寬大朝服的朝臣們執著玉笏,立在原位一動不敢動,左等右等,時不時悄悄夠脖子,皇帝終是被大太監迎著出來了。
幾個鶴立雞群的一品大員暗呼出一口氣,垂眼瞧著那雙紋著金龍的黑靴走近,執著玉笏的手又不住發汗。
近來為了立後的事,他們鬧得凶,皇帝今日晾了他們足足一個時辰……
蕭昀甩開龍袍下擺,跨-坐到龍椅上:“諸位愛卿今日來得倒是挺齊。”
群臣沒敢吭聲。
確實來的很齊,連年老體邁被皇帝恩準免朝的幾個老古董都來了,連品級偏低擠不進金鑾殿的都迎賓隊一樣列在了殿外,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登基大典。
蕭昀莫名笑了一聲:“俗話說法不責眾,朕看你們來那麽齊,還以為是壯膽,有什麽事要逼朕。”
不少朝臣渾身一震,下意識就腳尖向外。
蕭昀隨意瞥向大太監。
大太監:“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大殿上有幾秒鴉雀無聲。
幾個老古董們悄悄對視一眼,冒著被打屁股的風險,“撲通”一聲跪下,咬牙齊聲道:“請陛下冊立中宮!”
殿上群臣緊跟其後跪下:“請陛下冊立中宮,綿延子嗣!”
殿外群臣連綿跪下:“請陛下為江山社稷計,冊立中宮,綿延子嗣!”
聲音一浪比一浪高,回聲震天。
政黨分立、罵戰不絕的朝堂,第一次在一件事上如此和諧統一、一致對外,連陛下的親信寵臣都站在他們這邊。
上首好半晌沒聲音,龍椅有點高,他們也不敢抬頭,瞧不見陛下神情,只知道陛下從不按常理出牌,真火起來什麽都做得出來,他們那點小九九根本不夠看,並不能真正威脅到他。
畢竟大寧最流氓的流氓坐在上頭呢,和他鬧無疑是撞上了。
只是他們除了這麽乾別無他法。
根本沒人製得住陛下。
蕭昀抓起茶盞,囫圇喝了口,等回聲停了,才笑道:“排了多久啊?挺累的吧。”
朝臣身形一震。
蕭昀等了幾秒,皺眉道:“有個能回話的沒?”
跪在最前端的幾個一品暗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個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的沒牙老頭不得已抬頭道:“回陛下,沒……沒多久。”
他想著一鼓作氣,再而衰,高聲道:“請陛下——”
“你們可真是能耐啊,那麽大陣仗,朕寧國有人啊。”
老頭到嘴邊的話噎了回去。
“朕是看你們幾個老東西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給你們留幾分顏面,你們倒好,折騰起朕來了,”蕭昀一哂,“也是,朕年輕,倒是不怕折騰。”
明明是初春,冬寒猶在,朝臣額上卻滲出了細密的汗。
陛下的心思喜怒他們向來捉摸不透。
饒是如此,依然沒人起來,大有皇帝今天不把自己人生大事辦了他們就跪死在這兒的架勢。
他們為了催陛下立後生子鬧了足足四年了,從一開始只有一兩個人上奏折暗示,到現如今朝臣之間不分你我齊心協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咱們就說道說道清楚。”蕭昀說。
照他以前的脾氣,敢這麽鬧,先打一頓屁股再談,可他大寧所有能管事的大臣基本都跪在這兒了,他真全懲治了,一時找不到人接替,沒人乾的事情就得他來乾。
到時候他們再齊齊推病上辭呈和他打太極,就更煩了。
最前列幾個一品心頭大松了口氣,陛下只要肯商量,他們立馬見好就收。
畢竟誰也不想真丟了烏紗帽,這官他們不做,大寧有的是人做。
他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陛下身體前傾,以氣吞山河之勢指著他們,沒好氣道:“你說你們一個個的,歪瓜裂棗留給朕幹什麽?!還一留留好幾年,準備留成歪瓜爛棗麽?”
朝臣被這劈頭蓋臉一頓罵罵蒙了。
“大大前年開始上奏折,上到今年,奏折倒是十倍百倍千倍的翻,立後的名單還是那幾個,周愛卿。”蕭昀睨向他。
那個沒牙老頭忙應了一聲。
“你家孫女二十多了吧?十幾歲給朕留到二十幾歲,朕讓你給朕留了嗎?你都不著急嗎?問你話呢。”
姓周的老頭揩了揩額上的汗:“回……回陛下,陛下沒,微臣不……不——”
蕭昀笑了:“是啊,你不著急,朕都替你著急,一把歲數了,還沒抱上重孫,你家孫女也不著急嗎?一把歲數了,還沒嫁出去就給朕守了活寡。”
“笑,還笑,”蕭昀一臉匪氣地指著跪著的一個,“就是你,出去笑半個時辰再進來。”
那個朝臣戰戰兢兢爬起,夾著尾巴出去了,其他朝臣立馬斂住笑。
閨女孫女外孫女妹妹在名單上的幾個朝臣羞愧難當。
蕭昀說:“你們以為這是南鄀麽,滿朝都是文臣,細胳膊細腿的還臉白淨,咱大寧多少武將出身?對自己的長相就沒點數麽?人貴自知,別人家拍馬屁誇你一句魁梧奇偉,你就真當自己貌若潘安了。”
眾朝臣無地自容地低下頭,原來陛下是嫌名單上的女子不好看。
有大臣硬氣道:“陛下,娶妻娶賢,豈可單以樣貌——”
“是啊,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可那是尋常百姓家,朕還配不上個賢色雙絕的麽?”
朝臣一時又愣了。
龍椅上的男子是大寧幾百年來最英明神武的皇帝,也是令無數將門知恥無顏的不世將才,二十余歲功績已遠超先祖,注定是大寧史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陛下不僅能乾,還……形容俊美。
民間私下有句戲語——“南懷逸,北蕭昀”,排名不分先後,說的是天下公認的兩個最俊的男子,一個是南鄀國的皇帝江懷逸,一個就是他們北寧的皇帝。
頂上的男子身形頎長,肩張腰挺,頭束金冠,劍眉斜飛入鬢。
五官風流俊美,絕非傳聞抹黑中的凶神惡煞,反倒是令姑娘面紅耳熱的長相,眉宇間不容侵犯的帝王威嚴和幾分地痞無賴的調笑混合在一起,叫人如芒在背之余,又心頭狂跳,時常摸不準進退,方寸大亂。
朝臣一時羞慚,無言以對:“陛下息怒,是臣等愚昧……”
“朕是瘋了麽,閑著無聊養個不喜歡的人管朕,還花朕內庫的錢?”蕭昀頓了頓,睨向跪在最前排的幾人,意味深長地笑,“還是諸位愛卿想朕皇后幾個月一換?”
朝臣身形又是一震。
幾個一品到底是老/江/湖,雖是又驚又慌,卻並未顯露在臉上,只是被陛下一提醒,想起了陛下過往的“劣跡”。
陛下這性子,朝中投機之人自然多得是,陛下也不是吝嗇寵愛之人,得過陛下歡心的的確不少,只是……
最得陛下寵愛的臣子,也只不過堅持了不到三月就被陛下丟到一邊去了,過後還被發配到窮鄉僻壤做了個寒酸的地方官……
陛下要是丟皇后跟丟寵臣一樣隨便,那還得了?
誰家閨女孫女外孫女不是掌上明珠?哪遭得起這罪?
底下沒聲了,蕭昀一改先前雷霆萬鈞的姿態,和顏悅色道:“朕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們也是為了朕好,朕都知道的。”
朝臣怔了怔,心下一熱。
“朕也不是故意與你們為難,話已經給你們說明白了,要朕立後也不是不行。”
朝臣紛紛聚精會神。
“要麽尋著朕說的,朕喜歡了,自然就立了,要麽……”
朝臣耳朵全豎了起來。
“要麽江懷逸立後,”蕭昀扯了下龍袍下擺,儼然是不耐煩要下朝了,“他比朕還大,他朝臣都不急,你們急什麽?”
朝臣一噎,頓時恨江懷逸恨得牙癢癢。
陛下已經不是第一次拿江懷逸當擋箭牌了,江懷逸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毛病,愣是不立後,搞的他們逼自己陛下都底氣不足。
蕭昀似笑非笑:“他什麽時候立後了,朕倒是可以考慮和他比一比誰先有孩子。”
一群厚臉皮的老臣都臉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