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
長公主熱絡地送走宮裡來回話的小太監,長長松了口氣,怒瞪自己不成器的兒子。
祁王聽完小太監的話整個人都懶洋洋起來:“娘,我就說舅舅怎麽可能為這點事治我,他就算不疼我這個外甥,總也得記得您的恩情。”
長公主嚇了一跳:“這話你可別亂說!”
她立馬遣退下人。
“我有說錯嗎?”祁王不以為意,想起今日在一眾世家面前丟的人,難堪之情往臉上湧去,冷笑一聲,“一個廢太子,要不是您當初看他可憐施舍他他能有今天嗎?他知恩圖報了嗎?他要是讓我入朝,現在能是個人都踩在我頭上看我笑話?指揮使現在肯定在笑我!”
長公主急道:“你這話在自家裡說說就算了,到了外面可千萬——”
“煩死了煩死了,我又不蠢,我知道的!”
“你舅舅對你也不差,還給你封了王——”
“娘你這話能說服得了你自己嗎?什麽破王爺,有實權麽!你兒子現在混成這樣,見了幾個老不死的要點頭哈腰就算了,現在連個峻州來的都能溜著我玩,您都不心疼我嗎?!”
長公主眼光閃爍,一時沒吭聲。
皇帝不讓榮煜入朝的確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她之前低三下四求了這麽多次,皇帝都沒松口,說不定是故意與她為難,下她臉面。
祁王緩了緩,想起今日的事,氣消了些,冷哼一聲:“總算我長公主府在他心裡還比得過個狀元,不然咱們也不用在京城呆了,趁早走,省得惹人笑話。”
這事兒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怎麽回事,更別說舅舅,但別說懲治,他連句狠話都沒有,儼然是不把狀元郎當回事,同以往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自己去。
態度已經擺在這兒了,還是寵他的。
長公主也松了口氣,皇帝雖有薄待,這次事上倒還不算忘恩負義。
祁王腦中閃過清雅容華、眉目如畫那人,越想越心癢難耐、蠢蠢欲動,眼中是濃濃的勢在必得。
舅舅都不準備管這事了,他往哪裡逃?
皇帝都站在他們這邊,哪個不長眼的敢和他爭,爭得過他?
……
三日後,皇帝賜宴登科進士,在禦花園瓊林苑設宴。
皇帝有事並未前來,所以宴上氣氛自由自在、和樂融融。
走到謝才卿跟前祝賀他的朝臣絡繹不絕,世家出身的榜眼探花面前反倒冷清。
不少老臣暗中瞧著。
狀元郎含著得體淡笑,並無絲毫狀元及第的傲氣怠慢,次次起身向前來恭賀的朝臣作揖,不親不疏地應酬著,既讓人抓不著把柄、無可指摘,又絕了人交淺言深、褻昵拉攏的心,儼然是一副清流做派。
他們暗暗點頭。
祁王被美婢環繞著,嬉笑地飲著酒,眼睛卻從沒離開狀元郎,眯著眼,眸光晦暗,心道這人穿戴齊整反倒更招人了,讓人想摧毀他光風霽月的一切。
更何況那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玩意,裝得矜持端方、溫如其玉,還有點清清冷冷的味兒,指不定昨夜還含著別人的寶貝哼哼唧唧,沒準就是在場哪個老不死,也不嫌惡心,真豁得出去。
這才三天,就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遊刃有余地和人應酬著了,還對誰都笑著說話,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什麽貨色似的。
沒準兒就是個見人就貼上去求草的玩意兒,那種出身能一步步考上狀元,估計沒少乾這檔子事,才來京城幾天啊,就和人睡過了。
送玉的那個八成是個冤大頭,這要是個女人,在他之前孩子都不知道暗中流掉幾個了。
這才十八歲。
越想越血氣湧動頭腦發熱,這麽久了,狀元郎瞧都沒瞧上他一眼,更別說敬酒了,祁王摔了酒壺,端著面前盛滿酒液的酒盞,小指微不可察地在酒液裡蘸了蘸,搖搖晃晃站起,眾目睽睽朝謝才卿走去。
宴上忽然靜了靜,朝臣都是人精,三日前鳴雁塔的事,他們私底下早就傳遍了,祁王的那點癖好人盡皆知,那日真實情況到底如何,人人心裡都有點數。
宴上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看向了謝才卿。
祁王擠開謝才卿跟前的旁人,陰陽怪氣道:“恭賀狀元郎啊。”
狀元郎的面色罕見地僵硬了下,沉默幾秒,強顏歡笑道:“多謝郡王。”
祁王呵了一聲:“不是謝本王麽?喝了這杯酒,本王才能感受到狀元郎的謝意啊。”
他將酒盞遞了過去。
狀元郎並不伸手接,低頭垂眼道:“才卿不會飲酒,滴酒不沾,還望郡王恕罪,才卿可以以茶代酒——”
“以茶代酒?你糊弄誰呢?”祁王看向周圍,哈哈大笑,“誰一開始不都是不會飲酒啊,總有第一杯的麽,狀元郎春風得意,以後有的是應酬的時候,怎麽能不會喝酒呢?來來來,不會喝,就當本王這杯是第一杯了。”
不少豪爽的武將大笑,起哄著叫狀元郎喝,也有一些清流不忿,強人所難,實在可恥。
狀元郎搖搖頭:“郡王恕罪。”
祁王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不喝就是不給本王面子。”
狀元郎看著那杯酒,像是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麽,臉色微白:“……才卿多有得罪,失陪了。”
他從座上撤開。
祁王伸手攔住他,嗤笑一聲,意味不明道:“狀元郎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狀元郎渾身抖了下,一聲不吭,幾乎可以說是倉皇離席。
祁王望著狀元郎離去的綽約背影,心下冷笑,暗中給身後奴仆使了個眼色。
……
禦花園裡,蕭昀老太爺一樣拎著鳥籠溜著鳥。
“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鳥搖頭晃腦叫一聲,他獎勵幾顆谷子,玩兒得好不盡興。
尹賢跟在身後:“陛下已經到了禦花園,為何不去瓊林宴?那邊可熱鬧著呢。”
蕭昀笑了:“除了什麽害人把戲累死累活排了老半天,要朕賞光演給朕看,好好的宴會,沒人希望朕去吧?朕不去,他們才能好好玩兒,去了,他們裝,朕也裝,煩啊。”
“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蕭昀直笑,越看這鳥兒越喜歡:“乖。”
他又撒了幾顆谷子,由衷道:“尹賢,它可比你會拍馬屁多了。”
尹賢笑道:“那是狀元郎馬屁拍的好。”
提到這人,蕭昀手頓了下,莫名憶起昨日他握著玉塞進衣襟裡的畫面。
謝才卿的脫身之語、祁王的汙言穢語緊跟著冒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狀元郎各種羞羞答答的小表情,蕭昀回味咂摸了下,才掐掉這些,心裡直笑罵,狀元郎又不是真斷袖,情急之策罷了,雖是文弱了些,以後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不過祁王說的也沒錯,狀元郎如果真好男子,好像……是挺好草。
蕭昀心道自己無聊,都快給祁王帶跑偏了,隨口笑道:“怪可惜的,不去見不著人,少了個樂子。”
尹賢嘿嘿笑道:“他後日就要進翰林院報道了,陛下想見他,到時候可以隨時召他,讓他教鳥兒說話都行。”
蕭昀大樂,回頭指著他:“這主意好!”
“陛下留步!”
身後謝遮在追,蕭昀把鳥籠遞給尹賢,停在原地等他。
謝遮跑到近前,緩了口氣,沉聲道:“陛下,方才祁王在宴上逼迫謝才卿飲酒,遭拒後,派人跟蹤他去了,臣怕……所以趕來匯報。”
尹賢大驚:“這未免太放肆了!”
新科瓊林宴,皇家禦花園,居然敢派人跟蹤狀元郎,這是想做什麽?
這才隔了三日,他就敢直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動手了……?
蕭昀本來含笑的眼眸轉瞬透著幾分冰冷:“叫人去盯著,別光天化日做出什麽醜事來。他那東西不想要,朕可以給他切乾淨。”
“……”是太監的尹賢都下腹一涼。
“……”謝遮道,“已經叫人盯著了,這才回來稟報。”
蕭昀點頭,謝遮做事一向穩妥,他皺眉問:“狀元郎沒喝?”
謝遮搖頭,知道他的意思,道:“酒裡有沒有藥,微臣也不清楚,祁王比較謹慎,見他沒喝直接倒掉了,一滴沒剩。”
蕭昀說:“狀元郎也不像是個笨的。”
謝遮:“可就怕祁王……”
蕭昀想想也是,再怎麽聰明,也是個涉世未深無依無靠的,鬥不過祁王,揉了揉額角,“尹賢,你回朕丹房,西南角的櫃子上,第三排一排的解藥都拿過來,跟指揮使過去。”
聽見這句,謝遮徹底替謝才卿松了口氣。
沒什麽毒是皇帝解不了的。
尹賢和謝遮領命就要下去。
“鳥給朕,跑快點。”
尹賢跑出去幾步,才意識到自己還急急忙忙提著鳥籠,忙跑回去,把快晃暈的鳥遞給皇帝。
人下去了,皇帝提著鳥籠,繼續在禦花園裡散步,走了沒幾步,就不耐煩停下,皺著眉頭。
好好的興致被這破事兒壞了,遊園也沒勁了。
“回宮。”蕭昀大步流星往寢宮去,宮人小跑著跟上。
一路上,鳥道:“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蕭昀道:“知道了知道了。”
鳥道:“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蕭昀道:“知道了知道了。”
鳥道:“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
“你給老子閉嘴!”蕭昀猛地停下腳步,提起鳥籠,眼神恐嚇它。
“陛下英——”
“你再吱一聲試試?”蕭昀晃了晃鳥籠。
身后宮人憋著笑,陛下和畜牲較勁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鳥縮到角落裡,不吱聲了,毛被晃亂了,身子微微顫抖。
蕭昀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衣衫不整、可憐兮兮的狀元郎,一拍腦門,煩不勝煩:“朕也去行了吧!”
他把鳥籠遞給身後的宮人,大步流星朝瓊林苑去。
身後鳥又開始搖頭晃腦:“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
“陛下英明神武,功蓋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