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楚心神不屬地回到臥房,關上房門,爬上床,將臉埋進被子里。
腦海里還一遍遍回放著之前的情景。
蕭昀撲了上來,摸到了他的肚子。
江懷楚深喘著氣,還陷在之前的恐慌陰翳中,一時半會兒難以走出,有一種蕭昀的手還在自己肚子上摸的錯覺。
他渾身都緊繃起來,臉色一片赤紅,一時無地自容。
平靜了兩個月的心境再次被攪動起來,比之前更劇烈,他慢慢蜷縮起來,不聲不響了好一會兒,微微低頭,看著因蜷縮越發明顯的弧度。
蕭昀喊他姑娘。
他沒認出他。
江懷楚默念著這五個字,終於找到了一絲賴以立身的安全感,緩緩松了口氣。
他幹嘛要來?他在他的北寧好好呆著做他的天下第一逍遙快活不好麽?如果不是他,也許自己這會兒已經在彌羅山莊靜養。
他當初要彌補蕭昀,是蕭昀自己瀟灑不要……
他根本一輩子不會叨擾他,他卻為什麽要攪亂他的生活?還是以這種離譜、措手不及的方式?
江懷楚意識到自己有多無理取鬧,沈下心。
懷了孩子後,他的情緒起伏明顯有所起伏。
他摸了摸肚子,明明之前他有任何不虞,摸摸孩子就心平氣和了,如今一摸,就想起那個混蛋爹,反倒心頭火起。
江懷楚給了自己一炷香的時間平覆心緒,一炷香後,又恢覆冷淡無波,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他爬起,將這幾日因為打仗堆積的公務一件件辦完,辦到燈盞初上,辦到萬籟俱寂,蟬鳴省省,終是辦完了,亂糟糟的頭緒終於冒出了一點點線頭。
蕭昀為什麽要這麽做?
扮成那德行蹲大牢。
江懷楚嘴角揚了下,面無表情壓住,想到了他幹的一樁樁一件件破事,神色冷了下來。
他想找他?他找他做什麽?
像他跟老莊主說的,他反悔了,想讓自己付出代價,當他的床伴?
江懷楚沈著臉。
以他對蕭昀的了解,蕭昀老奸巨猾,他敢來,就一定是留好了不止一條退路,這會兒應當是在想辦法逃了,說不定已經逃了。
江懷楚揉揉眉心,隨他去,他無奈笑了一聲。
他和蕭昀之間誰對誰錯早就說不清了,權且當做他欠蕭昀,他就當不知放他走,也好兩不虧欠。
自己不可能殺了他,也殺不了他,殺了也沒什麽好處。
他剛要叫親信撤了看守,方便蕭昀逃,負責實時匯報監牢重犯情況的親信已經跑了進來,江懷楚心下有數,看向他:“怎麽了?是董祿不見了麽?”
親信一楞:“監牢銅墻鐵壁,王爺何出此言?”
“……”江懷楚沈默片刻,“我開個玩笑。”
他頓了頓,若無其事地說:“董祿如何?”
親信仍詫異著那句“是董祿不見了嗎”,卻也沒多想,面有惱色,道:“屬下來就是為了匯報此事,董祿說他餓了。”
江懷楚沈默半晌:“……你說什麽?”
親信說:“王爺沒聽錯,那腦殘一個時辰前還在叫死也不吃,現在開始嚎‘老子好餓啊,老子好餓啊’,大半個監牢都被他嚎醒了。”
江懷楚面色僵硬。
蕭昀好好的不走,留著大牢幹什麽?還問他要飯吃。
先前蕭昀撲上來,他手一松,狗碗打翻了,蕭昀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王爺好久都未回話,親信試探道:“王爺?”
江懷楚回神,按了按太陽穴:“……那你給他去膳房隨便弄點吃的,務必堵上他的嘴。”
“……是。”
江懷楚有些倦了,沐浴過後剛要吹燈歇下,親信又跑了過來,這次不是面有惱色了,而是滿臉怒容。
江懷楚:“……他又怎麽了?”
借著屋里的燭光,江懷楚看清了親信的又沾滿了湯水和油的手臂:“……他又死也不吃了?”
親信搖頭,怒道:“他嫌吃得不好,直接打翻了,還給了菜單,要屬下照著重做……”
江懷楚驀地站起,怒而拍案。
親信驚道:“王爺息怒!”
江懷楚深吸一口氣,臉色鐵青,案下的手捂住肚子,咬牙道:“……他想吃什麽?”
親信從衣襟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努力辨認著上面過於潦草的字跡,磕磕巴巴念道:“……燒鹿筋、黃燜魚翅、佛跳墻、爆炒蘭花呸禾花雀舌……”
他每報一個食材過於昂貴稀缺、制作覆雜費事的簡直就是刁難的菜,就會偷瞧一眼王爺臉色,生怕王爺怒極攻心,卻未承想眼前人鐵青的臉色隨著他報的菜一點點紅了起來,向來烏黑沈靜、無波無瀾如古井的眼眸里,有漣漪在擴散。
整個人都有了生氣。
當然可能真的是生氣。
親信念完,江懷楚好久都未言語,親信膽戰心驚,替王爺罵道:“……這人太過分了!他愛吃不吃,餓死拉倒!先前辱罵王爺詛咒王爺,如今又百般刁難,王爺莫要理他,讓他餓著去!天色已晚,王爺快些歇息,切莫為這種不識好歹之人傷了身體。”
都是曾經替蕭昀做過的菜,江懷楚擺擺手:“……你叫廚子給他做。”
親信冷不丁滿臉震驚:“王爺?!”
“沒聽錯,去吧。”江懷楚淡淡道。
江懷楚看向他,見他還立在原地不動,道:“怎麽了?”
親信憤懣說:“屬下沒聽過這些菜名,之前去膳房問過廚子,廚子說這些都是大寧菜,咱南鄀不太吃,他也不會做……”
江懷楚嘆了口氣,心道自己真是欠他的,算是彌補他了,慢慢站起道:“等著,我去趟膳房。”
親信驚道:“王爺?!”
江懷楚走到門邊,提起燈籠往膳房走,親信在身後急切道:“王爺,君子遠庖廚,您怎可……”
他們南鄀重等級重規矩,哪有一國王爺為個敵軍將領下廚的道理?王爺這輩子都沒替人下過廚。
江懷楚擺擺手:“無礙,莫要說出去。”
親信等了一個多時辰,江懷楚才回來,神色難掩倦怠,卻眉眼一彎:“吃完了你直接讓他滾蛋。”
……
蕭昀看著一臉殺意的親信拎著好幾個食盒又開鎖進來,徹底傻眼了。
他改主意不走是想著雖然那姑娘不是謝才卿,但謝才卿肯定在端王身邊,那他在端王身邊好吃好喝、呼風喚雨的,還敢捉弄自己,他怎麽也得讓他不痛快一番,不然怎麽對得起自己?
寫那張紙條,不僅是要調戲他,也是要告訴他自己的存在,讓他來見自己。
卻沒想到……
蕭昀狐疑地看著那個恨不得用眼神殺了他的親信揭開一個個食盒的蓋子,從里面端出一道道香氣撲鼻的菜肴,怔住了。
真的做了出來。
賣相香味過於熟悉,蕭昀按捺下心頭迫切,沈聲問:“誰做的?”
親信說:“廚子。”
蕭昀說:“哪個廚子?”
“我哪知道!”親信放下就鎖門出去了,在外頭道,“快點吃。”
問是問不出來的,蕭昀拿上筷子,吃到嘴里,是熟悉至極的味道。
謝才卿知道錯了,在眼巴巴討好他,求他原諒。
蕭昀哼笑一聲,還算有眼力介兒,挺賢惠。
眨眼又怒,謝才卿是個敵國奸細。
眨眼又笑,那也是會做好吃的的賢惠的敵國奸細。
眨眼又怒,那是個騙心騙身的敵國奸細。
眨眼又笑,那也是個會做好吃的的賢惠的騙心騙身的敵國奸細。
眨眼又怒……
親信滿臉匪夷所思地看著里面那個一會兒興高采烈一會兒又似乎怒從中來的醜男,實在不明白王爺為何要對這種人另眼相看。
親信看著天色,道:“快點,快點!”
蕭昀慢悠悠地吃。
親信道:“快點,哎呀你快點啊!”
蕭昀臉色一沈,依然慢悠悠地吃。
親信道:“你怎麽吃這麽多啊!”
蕭昀怒道:“滾你媽老子一天一夜沒吃飯了!”
親信沒想到他變臉那麽快這麽兇,嚇得渾身一抖,鑰匙都掉地上了,徹底不敢吱聲了,過了一會兒見他還在慢悠悠,忍不住又小心翼翼道:“你……你快點啊……”
“你找死是不是?!催催催,催你媽呢?你趕著投胎呢?老子都蹲到牢子了里了,吃了這頓估計就沒下頓了,你好意思催我麽?!”蕭昀怒氣跟水閘似的,說收就收,笑嘻嘻地說,“除非你讓你們廚子天天給我做好吃的,一天四頓不帶重樣兒的,我就吃快點。”
“……”親信滿臉怒容,王爺成天伺候這醜男,這還得了?
這人過於硬氣、肆無忌憚,人都是欺軟怕硬的,親信還在糾結要不要和他對罵上,牢里那人已經吃飽喝足站起,端著用過吃剩的菜,楞是吼了一嗓子,把前後左右原本就被他吵得睡不著的牢犯再次吼醒了。
暴怒的牢犯剛要和他激情對罵,蕭昀說:“喂喂喂,我家……”
他頓了頓:“……廚子做了好吃的,我吃不完,分給你們吃。”
他忙活來忙活去,很快把菜肴通過柵欄與柵欄之間的縫隙塞給了其他牢犯。
親信瞧著,他簡直不像是來蹲大牢的,像是來出遊的,橫且自在快活的程度,跟自己家里似的。
“好吃嗎好吃嗎?我挑……廚子是不是特有眼光?”蕭昀很快就把菜肴分發完了,在一眾囚犯的點頭中,有一種公雞訓斥小雞仔的自豪昂揚,他端著最後一盤,笑吟吟地看著親信,無比慷慨道,“你要不要也嘗嘗?特地留給你的,禾花雀的舌頭,大寧禾花雀只有幾萬只呢,一只禾花雀可只有一根舌頭……”
“……”親信好容易醞釀好的怒氣吊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實在是受不了了,過去二話不說開了鎖:“走走走,跟我走。”
蕭昀一楞,樂了:“走?去哪兒?不吃拉倒,老子要睡覺了。”
他越發篤定不走了,把那盤禾花雀舌放在一邊的木桌上,拍了拍床榻上的灰,作勢就要睡了,親信怒道:“別睡了跟我走!”
蕭昀不耐煩道:“你嚷嚷什麽,難不成你還能放我出城不成?不能就別煩老子,老子還要等廚子做飯呢。”
親信朝他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半個時辰後,蕭昀被人擡著扔出了城,看著眼前朝他飛速關上的城門,滿臉不可思議。
費盡千辛萬苦跑來解救蕭昀的內應也滿臉不可思議。
……
當晚回到主帥大營,蕭昀坐在燈下,還在想自己怎麽會被放出城,越想腦子里越堵得慌,總覺得差了一點很關鍵的什麽。
一會兒是那盤還沒吃完的禾花雀舌頭,一會兒莫名其妙是那個被他非禮落荒而逃的孕婦。
她肚子好大,少說得四個月了吧……
她是端王的人,還關系匪淺……端王要成婚了,她是不是端王那個未過門的妻子?
難怪端王還未加冠就這麽急著成婚,原來暗地里闖了禍,把人姑娘肚子都搞大了。
這再不成婚,肚子大得藏不住了,到時候人小姑娘如何自處?
蕭昀嘖嘖兩聲,他說呢,端王是真道貌岸然,自己是假流氓無賴。
他有先見之明,絕不會喜當爹被迫娶妻,當然也絕不會叫人姑娘被人恥笑。
不過她骨子里好香……
蕭昀一個激靈嚇醒了,臉色微變,自己在想什麽?!
蕭昀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逼自己想那盤舌頭,禾花雀舌頭,謝才卿親手給他做的,謝才卿好賢惠。
她身上好香……
蕭昀止住了,坐在那里面無表情,心道真是見了鬼。
打住。
他想著睡著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快步來到床榻邊,衣服也不脫,直接將自己扔上去,鉆進了被窩里,卻很快陷入了夢境。
夢里,還是在那座監牢,他抱住那人後卻沒推開他,而是將人推抵到墻上,不顧她掙紮,扯下她身後的衣裳。
那人渾身發抖,顫聲道:“不要!”
“偏要。”蕭昀湊在她耳邊低低說。
那人泫然欲泣,眼里滿是陰翳:“不要!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毅國公獨女,端王之妻,他的王妃……”
“我知道啊,端王之妻又怎麽樣?”
那人駭然欲絕:“你……”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蕭昀低笑道,“我可是大寧皇帝,你夫君在我眼里算什麽東西?你好好伺候朕,南鄀城破之日,朕說不定還能留他一條狗命,娶你回去做妾呢……”
“不要……”那人似乎是哭了,落下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我懷了端王的孩子,求求你,不要……”
蕭昀卻摸著她的肚子:“沒事,朕想要你,朕有的是錢,還養不起個孩子?到時候朕會把他當自己的孩子養……朕會很輕的,不會傷到他的,已經這個月份了,可以的……”
他說著,動作絲毫不含糊,那人絕望哭泣:“你明明有皇後,還那麽賢惠,對你那麽好,他還善妒,小肚雞腸,被他知道了,你和我……”
蕭昀嗤笑一聲:“朕怕他?他可對我死心塌地,知道了還不是忍氣吞聲,指不定還要幫朕納你呢,你知不知道,就是他老不讓碰,管這又管那兒,朕年輕力盛,根本吃不飽,只好出來覓食了……”
怕被發現,身下人隱忍著不發出聲音,從齒縫里艱難擠著字:“竟是如此……”
“是啊,朕都獨守空房兩個半月了,兩個半月,孩子都能懷一窩了,真給他能耐的,以為非他不可了?還是你好,你可比他香多了,”蕭昀謔道,“怎麽樣,朕是不是比端王大多了?他是那個老古板的弟弟,上個床規矩肯定很多吧,那麽文秀孱弱,他行不行啊?”
“嗯?朕是不是比他厲害多了?”
“嗯……”
這聲拖得長長的“嗯”極大程度地取悅了蕭昀,蕭昀忽然想起什麽,道:“朕還沒瞧過你呢,讓朕瞧瞧……”
“不要……”
“偏要。”蕭昀伸手掀了她的帷帽,掰過她的臉,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