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月後.

　人間的二月， 正是冰雪初融的時候，但妖界地處北境， 仍是一片冰寒。

　方遠穿著狐裘法袍，禦劍飛在雲端。

　大約過了半天，底下的風景從茫茫冰原變成了半灰的土壤，還長了幾叢稀稀拉拉的灌木。越往前，生機越濃，空氣逐漸變得溫暖，雲層濕潤，大片大片的密林挨在一起， 迸發出強烈的靈氣。

　方遠：“看來離妖都不遠了。”

　莫小凡躲在他的狐裘下，眯著眼睛往下看， 心裡也有幾分期待。

　妖界多沙漠、冰原和荒丘，地形複雜， 綠洲只有一塊一塊的，所以莫小凡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大片的密林了。

　越往北飛， 人煙越稀少。

　但偏偏妖都就建在尋常修士根本到不了的寒北之地，不為別的， 就因為在這地下，埋藏了一條貫穿數千裡的超級靈脈。

　——火須龍。

　遠遠就能看見妖都標志性的尖頂，方遠在城門口下了劍，繳納靈石後和莫小凡一起進了城。

　他們兩個在之前就已經見了不少妖族的大城， 但看到妖都，還是忍不住驚歎。

　若論精致， 這裡肯定不及中土，但恢弘野性，也別有一番異域風情。

　雪白瑰麗的牆壁、巨大到誇張的建築、無處不在的藤蔓枝丫， 還有來來往往，穿著大膽的豔麗妖族。方遠甚至遠遠看到了一棵巨樹上吊著的鳥籠屋子，靈晶打造，在太陽底下扎眼極了。

　……

　“那是吾王的愛姬湘夫人住的地方，傳聞她是個人族，貌若天仙，一雙眼睛能勾人心魄，隻一眼，就把吾王的心都偷走了！”引路的妖族少女羨慕道，“這下可好了，就算她是個凡人，王也生怕她跑了，給她打造了這個無與倫比的籠子，誰都不能靠近一步。”

　“你們這些人族修士啊，可千萬別想著去看一眼，小心眼珠子被挖出來！”

　妖族少女比了個割脖子的手勢：“在這個地方，一切都是王說了算。”

　妖族階級比人族簡單殘酷得多，同樣仙凡混居，卻只有奴隸和修者的區別，沒有平民。現任的妖王還非常年輕，千余歲，修為剛突破天殘期，正是鼎盛時候。

　方遠笑道：“我記住了，謝謝你。”

　妖族少女收了酬金，把他們帶到了客棧前，最後想了想說：“這兩天浴火節就要開始了，你們如果想行動方便點，最好換身衣裳，這裡的人可不喜歡穿得黑黢黢的。”

　“多謝忠告。”

　少女走後，方遠衣襟裡就探出了一個毛絨絨的頭，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盯著遠處的鳥籠不動了。

　方遠好笑道：“你也喜歡那個？”

　“啾啾。”

　方遠用手指揉亂了它剛長出來的三片小冠羽，軟塌塌的，好玩極了。他鼓勵道：“你加油搭窩，等哪天搭出像那個籠子一樣的豪華窩，我就來蹭住。”

　“啾啾。”

　一人一鳥親昵了會兒，才走進客棧。這兩天慶典將近，妖都人滿為患，方遠花了好大一筆靈石，才訂到足夠他和莫小凡睡下的房間。

　至於那個少女說的浴火節，他也早打聽清楚了。

　浴火節是慶祝鳳凰涅槃重生的日子，百年一次，在妖界是最大的盛典，沒有之一。

　妖族信仰圖騰，各自有各自的先祖，但它們的先祖，大多數都曾是鳳凰的部下。在遠古最混亂的時候，諸神紛紛避劫封仙，唯有鳳凰甘願留下，鎮壓了無數凶獸惡煞。

　它死的那一天，神血灑落北洲，化成了金色的雨，持續了三天三夜。

　所以叫做浴火節。

　不過方遠來這一趟，不是為了參加節日的，而是想和妖王做個交易，允他進妖族禁地一趟。

　他籌碼都已經備好了，不怕妖王不心動。

　可惜現在撞上浴火節，一切只能壓後，現在妖王不知道有多忙，根本不會召見他們。

　尤其是今年，聽說還會有中土和北洲的大人物趕來盛典，不知真假。

　“以前神朝可從來不會派人來道賀，今年怎麽突然這麽好心？”

　“你傻了吧，現在哪裡還有什麽神朝，早是谷韓宴三家的天下了。”

　“哦，那他們是來俯首稱臣的？”

　“……”

　方遠只是下來喝杯茶，都能聽一耳朵，可想而知這個消息對妖族的震撼。修真界從來對他們愛搭不理，兩方遠遠隔開，幾萬年來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相安無事了。

　現在卻忽然要來這麽多人，還送禮，像極了黃鼠狼給雞拜年。

　沒安好心。

　……

　無論眾妖如何揣測，浴火節還是如約而至。

　明明是冬日，城內卻溫暖如春，到處開滿一簇一簇的花，堆得放不下。方遠脫下了道袍，換上了和這裡妖族一樣的金色短袍，褶皺領，露出兩條手臂和一線側腰，臉上再塗點奇奇怪怪的顏料，就差不多了。

　莫小凡也是一樣，手臂上還帶了個金環。

　在浴火節如果不這樣入鄉隨俗，走在路上都會被群毆，直到穿上金紅色為止。

　小鳥自然還是揣在懷裡，縫了一個小袋子裝，方遠搞完一切，就帶著莫小凡上街。

　街上可以說是人山人海，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不少靈寵從屋簷下跳過，偷偷拿一串烤肉或者靈果，誰也不會發現。遊.行的花車一輛輛迎來，每一次都會掀起一陣歡呼聲。

　方遠順著人流擠在旁邊，忽然找到了上輩子節假日旅遊的感覺。

　擠是真的擠，熱鬧也是真的熱鬧，就好像在這一天，修為、地位的鴻溝忽然沒有了一樣，你挨著我，我挨著你，互相潑金粉，好不快活。

　又一陣花雨灑下，在越來越大的聲音裡，方遠正美滋滋的等著烤肉。

　也就是這時，一條長長的象鼻忽然卷住了他的腰，把他整個抬起，落在了一人懷裡。

　一隻手臂穩穩摟住了少年的腰，象車上的青年顯出一抹笑：“小鳥兒，原來你來了妖境。”

　方遠愣住了：“謝卿書？”

　*

　謝卿書仍是一身白衣，不過白衣上也繡了鳳凰圖案，顯得和周圍沒那麽格格不入。幾個月不見，他還是老樣子，只是笑意深了些，氣質也沉穩許多。

　劍修向來道心堅定，謝卿書雖驕傲，卻不是易折的刀劍，不會為一次失敗消沉。

　當然，如果說全然沒有影響，那也是假的。

　謝卿書細細觀察眼前的少年：“瘦了……唔，修為也漲了。”

　不僅如此，眼神也通透許多，若說從前方遠還有一兩分稚氣，現在就全成了寧靜。他雖然穿著燦金色的長袍，卻沒有半點輕浮的妖媚，手臂鮮嫩得幾乎可以掐出水來，垂眸低看人時，莫名繾綣專注。

　像一朵花，終於要待放了。

　恰在此時，外面的歡呼聲又起，是莫小凡一直追在後面，靈象起了頑皮心，把他也卷起來了。

　莫小凡並非不能掙開，而是城內規定了浴火節這天不能傷人。

　謝卿書移開視線，看到這一幕笑道：“這就是你的那個靈寵？他運氣倒是不錯，氣血雄渾，純而不雜……是有什麽奇遇吧？”

　方遠不動聲色的點頭，順便從他腿上挪開，坐在了旁邊的座椅上：“嗯，他是有奇遇。”想了想他又轉過話題：“謝道友，你怎麽會來這裡？我聽說谷韓宴三個世家的人也來了，這是真的嗎？”

　謝卿書卻歎氣：“方才你還叫我謝卿書，這會兒又成謝道友了，好狠的心呐。”

　“……”方遠不知道怎麽回。

　所幸謝卿書沒有揪著這點不放，見好就收：“你可知道，妖界有一片西野，那裡妖獸無數，年年都會有獸潮之亂，衝擊得神朝北部損失不小。”

　“知道。”西野旁邊就是雪山，他剛剛來的地方。

　“現在那西野已經安靜了整整四個月了，如果不是一夕之間妖獸全部喪命，便是受人所控，在醞釀什麽，”謝卿書道，“目前看來正是後者，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妖王或許有意開戰。”

　“他們三家自然坐不住，便立刻派了族中後輩來探探口風。”

　“至於我嘛……你應該知道的，”謝卿書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和我之間的小秘密。”

　方遠點點頭：“我記得的。”不過他始終覺得有哪裡奇怪，卻說不上來。

　就在這時，一聲啾啾聲喚回了他的注意，細細的鳥喙摸索著探了出來，在他鎖骨上輕輕啄了一下。

　“餓了？”方遠問。

　謝卿書饒有興趣道：“這是你新養的靈寵？”

　“嗯。”

　“叫什麽？”

　“小鳳凰。”這個言簡意賅，十分貼切。

　謝卿書笑了：“鳳凰？這麽小一點的鳳凰……嘶！”他想上手捏一捏，卻被狠狠叨了一下。這下謝卿書真起了興趣：“這是什麽品種的妖獸？反應竟如此機敏。”

　雛鳥黑漆漆的眼睛盯著他，莫名有些暗沉。

　方遠打馬虎眼：“就是普通的妖獸，我隨便撿的。”然後一按，把鳥頭又按回去了。

　而白象車隊也穿過了重重人流，朝著北面那一座靈山走去，方遠之前見到的靈晶鳥籠也在山上，正是妖王所居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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