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聽說這事時,自己都呆了。
他沒想到蘇家動作這麽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給蘇洛嫣重新定好了親事。
下意識地,顧修宴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是二人的婚約怎麽辦?父皇那邊該如何解釋?
同樣的,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不過很快,宮裡就有消息傳來,有人向皇帝提起這事,皇帝輕描淡寫地說:“本就是朕當年與蘇卿的一句笑言,你們怎麽當真了?況且那兒女之事,也不能不顧孩子們的意願,成親是喜事,可不是湊成怨偶的。”
話裡意思很明白,這婚約本來就是說著玩的,太子看樣子也不喜歡蘇小姐,那就這麽算了吧。
皇帝表明了態度,眾人這下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就算有也不敢說。
倒是太子聽了很高興,覺得這是父皇寵信他,考慮了他意願的表現。
皇后去得早,偌大的深宮中沒有母親作為交流的紐帶,太子與皇帝的父子情分並不深。後來太子長大,與自己外祖宋家往來日益密切,此前還去舅舅的軍營中歷練了兩年,都造成這對父子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
宋家乃老牌世家,國丈宋潛山曾任國子監忌酒,乞骸骨後創立了宋家學堂,門下弟子眾多,曾經朝堂上出現過為官者十之四五出自宋氏門庭,還被人戲稱為宋半朝,其能量可見一斑。
當年的三皇子、現在的皇帝,正是娶了宋家嫡女為妻,得到宋家這一大助力,才在帝位爭奪中有了獲勝的可能。
可隨著坐上帝位,身份發生轉變,皇帝對宋家的態度也改變了。
以前他需要它,自然希望它強盛。可當他成了皇帝,便懂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宋潛山的兒子宋壬州,今任西北大將軍,鎮守西北邊境,手握二十萬大軍兵權。
那年聞人頌被先帝召回京,沒多久先帝殯天,西北軍還沒安排人接手。恰好三皇子登基,為了感謝宋家幫助,他親手把西北軍的兵符給了宋壬州。
自己送出去的東西,如今反到成了梗在喉嚨裡的刺,想拔回來都沒辦法。
皇帝忌憚宋家兵權,太子越長大與宋家接觸得越多,對這個年富力強又野心勃勃的太子,皇帝也越發心生不滿。
太子其實能察覺到父皇偶爾看向他時審視的目光,對於這個自己稱之為父親的男人,他幼時也曾懷著敬仰濡慕之心。
然而皇帝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不只有他一個兒子。分給太子的父愛少的可憐,每次見他,皇帝只會詢問他的功課,考教他的學問,從不給予一絲關懷與溫情。
沒了母親,即便是太子,在深宮中也吃了不少苦頭。艱難成長起來的太子不再軟弱,不再輕信,也不再期待那虛無縹緲的父愛。
他早早便懂得權勢的力量,於是自請離宮去軍營,在軍營中,他遇見了自己的舅舅宋壬州。
從舅舅那裡,太子感受到了難得的屬於家人的關懷,同時與宋家也越走越近。宋家外祖待他溫和慈愛,宋家二舅會笑眯眯地拉他喝酒,宋家的表妹還會給他繡荷包,親熱地喚他表哥,比皇宮更像一個家。
盡管皇帝那番話讓太子以為父皇還在意他的想法,但他也頗為煩惱。沒了婚約,便無法李代桃僵,讓蘇白薇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就在這時,宋府來人請他上門。
宋府的大門,太子走得像自家一樣熟稔。
進門遇見的丫鬟小廝也都習以為常地向他行禮問安,一路走到外祖的屋外,顧修宴整了整衣衫才跨進去。
室內一片寂靜,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盤腿坐在窗邊,低頭凝視著面前黑白交錯的棋盤。
“凌風,過來。”老人頭也不抬地道,“與我下一盤棋。”
凌風,是宋潛山為顧修宴取的字。
顧修宴在外冷漠疏離,面對自己尊敬的外祖卻收斂了一身冷肅,沉聲應“是”後,依言坐到老人對面,亦低頭觀起棋來。
接下來兩人再未交談,只剩棋子啪嗒啪嗒落下的清脆聲響,回『蕩』在不大的房間裡。
片刻後,顧修宴放下手道:“祖父,我輸了。”
宋潛山這才慢慢抬起眼,認真打量著這個已經長大的外孫。
“凌風,你知道你輸在哪裡嗎?”
“我學藝不精。”
“不對。”宋潛山凹陷下去的眼睛並無老人的渾濁,依然精光四溢,他緩緩道:“你太重情,因為我是祖父,你便不忍用對待對手的手段來對付我,在你心中,這只是一次切磋對弈,而不是真正的廝殺。”
顧修宴沉默不語,祖父說的是對的。
“凌風,你若要成事,便得拋開那兒女私情,以大局為重。”
“祖父的意思……我不懂。”
宋潛山平靜道:“眾皇子都長大了,他們有母親有外家還有妻族幫助,你憑什麽勝過他們呢?”
顧修宴:“我也有祖父和舅舅。”
老人冷酷地說:“你是皇家人,你姓顧,你與我宋家唯一的聯系,便是你早已去世的母親,我們為何要堵上全宋家的生死去助你?”
顧修宴握緊了拳,一語不發。
“你需要一個妻子,一個家族強大的妻子。”蒼老的聲音慢慢響起,帶著歲月的沉澱與厚重,一聲一聲好似銅鍾一般,響在年輕男子耳畔,“你二舅家的表妹如嵐,下個月便滿十四,你身上帶的香囊還是她給你繡的……”
蘇家與遠亭候世子的婚事既然已板上釘釘,京城裡有適齡女兒的人家,也開始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以太子如今的年紀,本來早該成婚了,蘇洛嫣這個未婚妻沒了,其他貴女們便有了機會。
說到底,誰也沒覺得那蘇府的庶女能當太子妃,這太子的婚事,對世家們來說不僅是婚事,還是權利更迭與投資站隊的問題。
可惜還沒過兩天,宮裡便下旨給太子與宋家二房嫡女宋如嵐賜婚,聽說還是太子親自去皇帝面前求的旨意。
因太子年過二十,拖不得了,婚期照舊定在原來的日子。
一眾暗暗期待能當太子妃的貴女們還沒高興一會,希望便再次落空,聽到這消息時不知道多少人不小心撕了帕子。
阿洛知道這事,已經是好幾天以後了。
自從她跟聞人瑾結了親,府裡就變得熱鬧起來。畢竟時間太趕,女子出嫁準備的東西也太多,尤其是她這種出身高門的貴女,很多人家甚至從女兒十歲起就開始準備。她這只剩一個月,事情都擠在一起,整個府裡不管主人下人都格外忙碌。
姚氏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采買各種東西,打點下人,清點嫁妝,寫請帖,送喜函,還把阿洛的嫂子拉來和阿洛一起繡嫁衣。
蘇洛嫣其實早就開始繡嫁衣,但她之前繡的是太子妃的製式,如今要改換成世子妃,一個人就有點來不及。
嫂子鍾氏是個安靜內斂的人,而且特別認真,明明是阿洛的嫁衣,阿洛還時不時繡累了歇一會,鍾氏卻一直都很專心致志。
這日趙秋晨又來了,順便帶來太子與宋家結親的消息。
阿洛跟她在一邊說話,對於這事,阿洛並不怎麽驚訝。
書裡出現過宋如嵐的戲份,男主上位之路並不順利,中途出現不少競爭力強勁的弟弟,他借著宋家的幫助才最終爬上皇位,代價就是娶自己的表妹。
太子妃內定蘇洛嫣,宋如嵐嫁給他當側妃。
宋如嵐這個女配結局比原主好得多,她是顧修宴的表妹,與他有著不一般的情分。而且她後來因為年紀太小懷孕流產,壞了身子無法生育,一直體弱多病,顧修宴因此對她很愧疚。
這表妹還引發男女主之間不少矛盾,那時蘇白薇已經進了宮當上了皇后,宋如嵐被封貴妃。每當顧修宴去宋如嵐宮裡,蘇白微都要大鬧一場,但阿洛也記得,不管女主怎麽一哭二鬧三上吊,宋如嵐最後還是好好當她的貴妃。
不過不管怎樣,反正這些都不關阿洛的事,聽聽就罷了。
見阿洛興致缺缺,趙秋晨指著那邊鍾氏手下火紅的嫁衣問:“你們這是在改衣?”
阿洛點頭:“再繡新的趕不及,只能把之前做好的改改。”
趙秋晨走過去看了兩眼:“這繡的……是鳳凰花?”
阿洛彎唇一笑:“是啊。”
“你這也太獨特了,別人嫁衣都是龍鳳呈祥、鴛鴦戲水,偏你一片花花草草。”
鍾氏在一旁笑道:“嫣兒喜歡鳳凰花。”
“也是。反正遠亭候世子看不見,不如繡點自己喜歡的花樣。”趙秋晨心直口快道。
阿洛瞪她一眼,忍不住道:“他一定會喜歡這嫁衣。”她相信,哪怕他看不見,他也會喜歡的。
趙秋晨想說一個瞎子,連鳳凰花的樣子都沒見過,怎麽喜歡?好懸最後關頭憋了回去,在阿洛的怒視下問:“話說回來,太子定了宋家女,你們家那個庶女如何了?”
聞言,阿洛突然打了個寒戰。
她想起前幾天偶然撞見的畫面了,蘇白薇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質問顧修宴是不是欺騙她,顧修宴解釋不聽後一把將她按在樹上強吻。
阿洛本來要從那裡經過,可為了不打擾他們,硬生生繞了好大一個彎。
“還能怎麽樣?母親說了,過幾日會送她去太子宮中。”
這幾天蘇白薇不是在花園裡哭,就是在小徑上哭,要麽就在涼亭裡、回廊邊哭,哭得本就忙得暈頭轉向的眾人煩躁不已。
姚氏受不了了,想著太子馬上要大婚,在他大婚前把蘇白薇送去,如果能早日懷上子嗣也是一件好事,便做下這個決定。
盡管外界紛紛擾擾,但阿洛都管不著。她只需要呆在自己的小院裡,一邊繡著嫁衣,一邊等待著那人到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