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寢宮內,顧修宴跪立在大殿中央,卻並沒有低下頭表示懺悔,他直直仰著頭,冷漠地注視著坐在上方的皇帝。
他神情冷傲,明明是在仰視,看姿態卻更像是俯視,眼底的野心與逆反幾乎形成實質。
“你、你、你這個逆子!”皇帝指著他,大喘氣地說。
他扶著胸口,發鬢邊的發絲已然斑白,眼角也浮現蒼老的皺紋,整個人一夜間好似老了十歲。
“父皇此刻是在生氣,還是懼怕?”顧修宴嘲諷地望著他,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您自己做的事,現在反而害怕起來了嗎?如果不是舅舅告訴兒臣,恐怕兒臣會被一輩子瞞在鼓裡,連自己母親的死因都不知道!”
宋壬州回京,同時給顧修宴講述了一個隱藏數十年的秘密。
皇帝為什麽容不下宋家?宋家又為什麽遲遲不放手兵權?
一切都是因為當年的皇后宋慕凝,她並非如大家所說的那樣病弱而死,而是皇帝與貴妃一起合夥謀害了她!
宋慕凝臨終前,向哥哥寫了一封信,說自己這麽多年來一直在服用□□。
宋壬州輾轉得了消息,卻也被皇帝察覺,皇帝忌憚他手裡的兵權,不敢動宋家,但也與宋家人徹底撕破了臉。
此後數年,宋壬州為了保全家族,也為了報復皇帝殺妹之仇,便一直攥緊西北大軍,叫皇帝坐臥不安、心驚膽戰,夜不能寐,成了更在皇帝喉嚨裡的一根刺。
宋壬州心知肚明,一旦兵權沒了,皇帝絕對不會放過宋家。
最重要的是,太子需要宋家的幫助,若沒了兵權,太子即刻就會被廢,皇帝定會轉立七皇子。
這些,全都是宋壬州告訴顧修宴的話,說起妹妹慘死時,這個一身勇武之氣的西北大將軍都忍不住淚流滿面。
顧修宴相信了他,是的,他相信自小待他如親子般的舅舅。至於皇帝,他只知道他從來沒有抱過他一次,沒有給過他一絲父愛。
更何況,不論感情,從另一個方面看,他也只能選擇相信宋家。除了宋家,他再也沒有其他助力,前面又有七皇子這個勁敵,他別無選擇。
許多人說顧修宴看不清形勢,是個有勇無謀的人。
但其實顧修宴心中一直清楚,自己的目標到底是什麽。為了拉攏宋家,他娶了表妹,還送走了蘇白薇,把兒子交給表妹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為了達成目標所做的妥協。
舅舅給他講的話,不管他信不信,最後他也只能相信,只能與他們站到一處。
這幾年來,皇帝對他越來越失望,七皇子也崛起起來,如今不僅是朝堂上,就是民間都流傳著七皇子英明神武的事跡。
與七皇子的爭鬥,太子一系輸得徹底。
要不是靠著宋氏門庭的官員稱場子,要不是靠著宋家兵權令皇帝投鼠忌器,他這個太子恐怕早就被廢了。
今日不過是,自己的靠山回來了,他也有底氣開始反抗了而已。
顧修宴站起身,在皇帝的怒瞪下走上前,低低道:“父皇,您一定很想廢了我吧?我知道您半個月前就寫好了傳位詔書,也不知那詔書上的名字,是我,還是我那好七弟?”
皇帝大口喘息著,額上冒出冷汗,已經說不出話來。
“不過不管是誰,都沒關系了。我猜猜,今日朝堂上,為何您最後收回成命,沒有下令廢太子?是不是有人告訴您,就在這京城之外,駐扎了一萬西北軍?您怕了吧?怕他們踏破您的皇城是不是?他們與舅舅一同回來的,我隱忍這麽久,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顧修宴說著說著,面上緩緩浮現一絲志得意滿的笑意:“您的禁軍也只有五千人,只要那一萬大軍過來,誰還能阻我?便是您,父皇,您也不行。”
談話前,顧修宴就讓皇帝驅走了身邊的宮女侍從,此時此刻,空曠的大殿內只有他二人。
顧修宴冷眼旁觀著皇帝無力掙扎,心中隻覺無比暢快。
他從袖中掏出一卷聖旨,聖旨上的字跡竟然與皇帝的一般無二,書寫著令太子暫代治國的旨意。他一步步靠近皇帝,在他腰間拿起一枚帝王親章,慢條斯理地蓋了下去。
皇帝胸口發悶,呼吸困難,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卻無法阻止。
那至高無上的權利,馬上就要成為他的了。顧修宴悠然地想。
蓋完章,顧修宴毫不猶豫轉身,衣袖生風,大步離去。將奄奄一息的皇帝丟在身後,再也沒有回頭。
*
朝堂上的局勢轉變地太快,阿洛前一天剛聽說皇帝要廢太子,結果第二天就聽聞皇帝身患重病,下旨令太子監國。
就算她再沒有政治頭腦,也覺得這發展著實不對勁。
皇帝的態度怎麽可能轉變著這麽快?而且怎麽突然之間就重病了?況且據傳聞說,他現在似乎連床都下不來,就是躺著等死罷了。
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麽,大家不得而知,但從結果可以看出來,太子的嫌疑非常大。
但一來沒人掌握證據,二來那旨意是皇帝的字跡,印章也是帝王親印,無人敢隨意置喙。
於是一朝風雲變幻,京城瞬息間就變了天。
太子成了隱形的帝王,光明正大處理奏折,接管皇帝手中的權利。他監國第一天做的事,就是下令將七皇子圈禁。
給的理由是,七皇子不敬父皇,將父皇氣出病來,竟是完全把責任拋到了七皇子頭上。
總之,這理由就沒幾個人信,誰都能看出來有多假。
然而或許是覺得事情已成定局,顧修宴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他先把七皇子圈了,然後又把其他皇子給禁足了,接著就處置曾經反對他的官員。
一批批七皇子派的官員落馬,不是被罷官就是被下獄,整個京城變得風聲鶴唳、暗流洶湧起來。
顧修宴是個霸道冷厲的人,愛欲令其生,恨欲令其死。
他手段酷烈,誰反對他,便用雷霆手段將其製服。有一名老諫官在金鑾殿上死諫,言他太過暴虐無道,又懷疑皇帝重病真正的原因,結果被顧修宴親自抽刀當場砍下頭顱,鮮血流了一地。
這般殘忍的行為,叫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不過那些不認同他的人並沒有就此認命,皇權沒那麽好掌握,顧修宴只是監國,他尚且不能掌控全局,於是暗地裡一些人便動了起來。
七皇子查到宋壬州帶了一萬西北大軍在京城外駐扎,派人請自己麾下的人手前去相商後事。
遠亭侯與聞人瑾也被請去了,阿洛陪穗穗在園子裡玩,穗穗放的風箏飛到了院牆外邊,小家夥讓輕鳶去外面撿,這時一個有些面生的丫鬟走過來,道:“世子妃,外面有人找您。”
阿洛疑『惑』地轉頭,下意識問:“是誰?”
那丫鬟垂首道:“奴婢瞧著,似乎是趙府的人。”
趙家?趙秋晨家?她要找她不該是七皇子府來人嗎?怎麽是趙家的人過來?難道是為了掩人耳目?
阿洛這麽想著,隨口道:“你去問問有什麽事吧。”
結果話音剛落,那一直低著頭的丫鬟突然抬起頭來,迅速靠近阿洛,一手刀劈在她頸側。
阿洛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前唯一的想法是,糟了,阿瑜回家了一定會瘋的!
再次清醒過來,阿洛眼前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果然不用想,就是那個腦子有『毛』病的男主顧修宴。
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嫣兒,你好生在這裡休息,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夫君了。”
阿洛再也忍不住了,她腦子裡全是聞人瑾發現她失蹤時的模樣,他上次本就嚇得不輕,她花了好幾天才哄好。這又來一次,他該多難過多絕望。
焦急之下,她氣急敗壞道:“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有夫君了,我夫君叫聞人瑾,我愛他!這輩子隻愛他一個人!太子殿下要多少女子沒有,怎麽偏偏找上我!?”
她真的覺得很奇怪,明明他們都沒怎麽接觸,以前蘇洛嫣面對太子也一向恪守禮儀,從無越界行為,他到底為什麽對她念念不忘?
還是說男人就這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聽聞此言,顧修宴只是面『色』微沉,而後放柔了語調,耐心道:“嫣兒別與我鬧,我知曉你的脾『性』,你愛他只因為他是你夫君罷了。我們原本就該做夫妻,待我登基大典,我會正式封你為貴妃,從此後我們便又是夫妻,你可以為我生兒育女,也定會再次愛上我。”
說完,他也不等阿洛回應,或者他清楚阿洛的回答不會令他滿意,便聽也不聽,徑直起身離開了。
阿洛被男主『迷』一樣的腦回路鎮住,目瞪口呆望著他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阿洛呆了一會兒,突然聽見旁邊傳來女兒的呼喚,轉頭一看,原來穗穗竟然也被一起帶過來了。
這下,哪怕她心裡再急,也必須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娘親,我們是被剛才那個怪叔叔抓來了嗎?”穗穗依偎在阿洛懷裡,不安地問。
“穗穗別怕,娘親會保護你的。”阿洛一邊安撫著女兒,一邊思考對策。她不可能坐以待斃,必須尋找逃脫的方法。
她現在住的是皇宮內一個偏僻的宮殿,名叫洛仙宮。根據按時響起的更漏鍾聲傳來的方位,可以確定是在東北角,離金鑾殿挺遠。
照顧她的宮女只有兩人,俱都沉默寡言,似乎被吩咐過不許與她交談。
但她們管阿洛並不嚴,或許是覺得一個弱女子和一個小女娃,逃不出這守衛森嚴的皇宮。
阿洛探查了兩天,發現隻憑她一個人,還帶著個孩子,逃出去真不簡單。
整個殿內除了兩個負責飲食起居的大宮女外,還有兩個負責衛生打掃的宮女,一個每天倒夜壺的粗使宮女,宮殿外大門則守著四個人高馬大的侍衛。
阿洛可以在殿內自由行走,一般也沒人會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可一旦她走到大門口,想要出去,就一定會被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