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即將到來,天海市四季分明，昨晚上下過一場大雪。

羅盤七調休，連夜驅車上山，過去一年他的經歷著實已經不是『黴運』兩個字所能概括。按常理,過年的事情不少,大部分成員都要留下來加班，不允許請假。

但一聽羅盤七準備上山祈福,大家一致表示同意,哪怕是聶言也沒什麼意見。

山上才叫真正銀裝素裹的世界，羅盤七下車哼著曲兒,戴著耳機手插在兜裡往前走，耳機裡正在播放的是大悲咒。

這家寺廟比較偏，但據說挺靈驗,有幾天他車壞了,坐公交上班,聽到有阿姨在談論這家寺廟，回家後羅盤七特意搜了搜，趕在新年前過來。

前方停著一輛大車,看樣子是有旅行團過來。

「來,各位慢點。」

車頭隱約可以看見有人拿著小旗子,熟悉的聲音飄了過來，羅盤七心裡頓時一個激靈。他加快步伐,人還沒走過去，先開口叫了聲：「林雲起。」

被人群包圍的導遊回過頭,露出年輕俊逸的麵龐。

羅盤七：「……」

他閉了閉眼,痛苦地打給聶言,剛接通便說道：「我今天的調休能不能算工作日？」

對於一個打工人來說,每一個假期都彌足珍貴。

聶言冷漠表示：「現在已經上班兩小時，如果你想算曠工。」

曠工扣得工資可不少。

羅盤七聞言喉頭一動，有些艱難地想要解釋，正在這時，那邊的人發現他，熱情呼喊羅盤七的名字。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怎麼好像還有林雲起的聲音？」

羅盤七：「他是來做導遊的。」

倘若不是職業要求，看到對方的一剎那，羅盤七就要拔腿離開。

聶言最終還是準了他的要求，表示視情況而定。通話結束，聶言走出去發文件時，一位老員工伸著懶腰抱怨：「羅盤七這時候不知道在哪裡爽呢！聽說現在還有不少溫泉寺廟。」

「他在寺廟遇到了林雲起兼職，你們誰想去，我也可以放假。」

聶言突然出現嚇了眾人一大跳，聽清楚他在說什麼時，老員工立刻一副鬥誌昂揚的姿態：「加班好，我熱愛加班。」

至於去寺廟的機會，還是留給羅盤七這樣『福澤深厚』的人合適。

·

不管羅盤七有多不情願，最終還是不得不僵硬著笑臉，去跟林雲起打招呼。好在現在時間還早，他進去後可以先檢查一下寺廟的問題出在哪裡，也算是掌握了主動權。

「怎麼想到帶隊到這裡？」羅盤七問。

「景點是旅行社定好的，」林雲起解釋，「而且社長指明要來這裡，說是特色景點，遊客好像也很期待。」

羅盤七下意識看了眼他背後的旅行團，猝不及防和十幾雙陰森森的眼睛瞬間同時對上。旅行社社長站在隊伍最前方，每一個動作和神情均是僵硬無比，仿佛連笑容都是靠著硬拉著皮形成。

遊客各個也非善茬，其中一個在十幾秒內，已經對著林雲起抹了三次口水。

「……」

林雲起是一個稱職的導遊，沒和羅盤七聊幾句，繼續帶隊：「地麵路滑，大家小心門檻，別絆倒了。」

羅盤七：「……」

真正小心的該是你吧。

紅牆白雪是冬日寺廟中最為亮眼的一道風景，這家寺廟並沒有什麼歷史，林雲起查過不少文獻，也沒有找到相關記載，隻能籠統地介紹一些寺廟的注意事項。

他正耐心講解，一個小孩猛地一頭紮進他懷裡，林雲起扶著小孩肩膀：「路滑，小心點。」

說完，把孩子領到家長身邊。

小孩像是金魚一樣，張大嘴巴，死活吸食不到什麼東西，最後狠狠一跺腳，氣得飆出兩朵淚花。

羅盤七見狀皺了皺眉，心中大致有了判斷。他忽然哎呦一聲，林雲起尋聲望過來，羅盤七苦著臉：「腳好像崴了。」

見狀，林雲起也微微蹙起眉頭，羅盤七是乾什麼職業的，他心裡清楚，哪會這麼容易崴到腳。

他拍了下手：「大家現在可以自由活動十分鍾，稍後匯合。」

說是自由活動，但遊客幾乎在原地沒怎麼動，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林雲起。

假模假樣地扶著羅盤七找了個掃乾淨的石階坐下，林雲起：「需要打電話給白辭麼？」

羅盤七專門引自己過來，十有八九這個旅行團有問題。

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拿出手機，還沒按幾個鍵，發現沒有信號。

羅盤七麵色一沉，他在寺廟外時還打過電話，現在信號突然沒了，並非一個好征兆。確認自己的手機也沒有信號後，羅盤七低聲道：「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這裡好像沒有和尚。」

林雲起頷首，從進來到現在，連個接待的人也沒有。

羅盤七這時的聲音已經幾乎不可聞：「剛那個小孩，身體是半實半虛的。」

小孩子身體裹得很嚴實，戴著厚厚的手套，不仔細看很難發現端倪。

「這種有軀殼的幾乎不能用異物來形容，怕是無佚早期造鬼實驗搞出的東西。」

技術成熟後，無佚開始剝離神念造鬼，但在開始的實驗階段，他也弄出了鬼嬌娘、艷鬼等玩意。

羅盤七的神情越來越嚴肅，尤其是在注意到遊客的影子漸漸凝實後，直接跳起來抓著林雲起的胳膊往外跑。

遊客和旅行社社長一動不動，任由他們動作，快要跑出去的瞬間，林雲起回頭看了一眼。之前很多遊客有的戴口罩，有的戴墨鏡或是帽子，這會兒他們取掉這些東西，輪廓居然是相似的。

更為驚悚的是，短短一個眨眼間，遊客的五官肉眼可見地發生變化，要麼像自己，要麼羅盤七。

一路跑上車，羅盤七幾乎把速度放到最快，然而開出一段距離後，猛地來了一個急剎車。他嘆了口氣：「太遲了。」

林雲起抬眼望去，開了這麼久，居然又重新回到原地。

「是鏡鬼。」羅盤七沉聲解釋：「鏡鬼發現獵物後，會盜取他們的人生。」

他偏頭望著林雲起：「你看到的是一車遊客，但實際隻有一兩隻鏡鬼，其餘全部是幻覺。鏡鬼原本可能想吸食魂魄，發現無從下口時，才回歸本職工作。」

林雲起感興趣的還是前一點：「長相相似的人就多了，單憑這點恐怕還無法做到盜取別人的生活。」

羅盤七苦笑：「這就是鏡鬼的恐怖之處，傳統鬼怵光，它們不同，隻要有光的地方，它們就能自動做出和我們一樣的舉動。你可以想象成一個鏡子裡的自己，在外麵遊走。」

剛說完最後一句話，從寺廟中走出新的『羅盤七』和『林雲起』。他們挑釁地看了一眼車裡的兩人，施施然離開。

林雲起：「我們跟著，能出去嗎？」

羅盤七搖頭：「這座偽寺廟是他們的老巢，山裡也是鏡鬼的地盤，我們被困住了。」

林雲起平靜地走下車門，從旅遊車上拿下來不少東西，本來下午還要帶一個外地的團，他是準備稍後直接去機場的，東西帶了不少。

羅盤七：「你不慌嗎？鏡鬼在用我們的身份，接近我們的身邊人！」

林雲起從容反問：「所以他們能得到什麼？」

羅盤七愣了下，回想自己的人生，立刻作出決定：「走，扛行李進廟。」

進去後他還不忘用符籙封大門，走出去很難，但想讓別人進不來很容易。

·

鏡鬼就像是命運軌跡的提線木偶，被他們盜取人生的獵物平時做什麼，他們也會不自覺地去做。隻要四十九天過去沒人發現，鏡鬼便可以不受到規則製衡，利用這層身份為所欲為。

兩隻鏡鬼，一隻走進四四方方的建築當中，他是直接輸密碼進來，又驗證了指紋，沒有觸發警報係統。

「呦嗬，這麼快就回來了！」背後有人在吹口哨，鏡鬼回過頭，差點被撲麵而來的陽氣沖倒。

迎麵走來的同事看到他後，笑容漸斂，但很快又再次綻放，攬著『羅盤七』的肩膀帶他走進部門：「各位，我們的好同誌盤七回來了！」

特殊小組平時工作氛圍比較嚴肅，加上今天侏儒也在，有人尋思說話的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突然大喊大叫。

一抬頭，樂了。

侏儒也被咋呼聲吵得抬起頭，瞥了眼門口腿有些抖的『羅盤七』，麵上看不出變化，扔過去一堆檔案袋：「中午前把東西全部整理好。」

應該沒發現自己吧。

鏡鬼心裡有點慌，然而很快他就沒時間再去思考這些問題。

「過來的時候幫我帶杯咖啡。」

「新閏路那邊出了異狀，你去和康鬱確認一下情況。」

「羅盤七，你眼睛長地上了嗎？基礎的資料歸檔都能出錯！」

整整一天，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好不容易忙到了下班時間，聶言提著一堆外賣進來：「辛苦大家，今晚加班。」

鏡鬼：「……」

夜宵時間，鏡鬼突然抹了下眼角。這個小動作被人注意到，一位短發姑娘看過來，問：「你怎麼了？」

鏡鬼含糊不清：「忽然想起了一個朋友，曾經有不同的選擇擺在我們麵前，我選擇了最錯誤的。」

他是看中羅盤七瞧著樸實，林雲起那種長相出去太招人了，誰能想到選錯了人生。另外一個一看就是小白臉，指不定同伴現在正享受著富婆的包養。

鏡鬼越想越不是滋味，壓根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看他的眼神，最後聶言搖了搖頭：「身在福中不知福。」

眾人深以為然。

……

再說鏡鬼的同伴，偽裝成林雲起的那位，這會兒眼睛幾乎像壞了的閘門，根本控製不住眼淚。

去衛生間悄悄抹完眼淚，捂住鼻子假裝咳嗽，不想讓人注意到他通紅的鼻頭。

當看到別墅時，鏡鬼以為自己的好日子要來了，快步走到別墅門口，在看到餓死鬼的瞬間，險些一屁股摔到地上。

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輸入密碼，門裡麵融了黃金沫，黃金克鬼，鏡鬼進到別墅裡時，元氣大傷。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餓死鬼好像沒發現自己的身份。

「天無絕鬼之路。」鏡鬼努力爬起來，想要到床上休息。

床頭櫃上擺放著一張合照，是林雲起和白辭。

白辭一雙桃花眼天生帶著淩厲，林雲起笑容就要溫和很多，鏡鬼愣了一下，回想進來後的細節，發現全是男士拖鞋，也沒有梳妝台化妝品等等。

鏡鬼強撐著一口氣，又在別墅裡看到不少相對親密的合照，頓時明白他盜用身份的人，同居對象是個男人。

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告訴鏡鬼，白辭更為強勢，應該是上麵的那個。

救命！

他不要給人當小媳婦。

玄關處突然有了動靜，鏡鬼想要逃離，但又不受控製地像林雲起一樣走過去，問了句：「回來了？」

正在換鞋的白辭眼神一暗，掀起眼皮看了過來。

鏡鬼：「……」

日了鬼，總感覺這人好厲害。

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不到幾秒鍾，白辭嗤笑一聲，脫下外衣掛在一邊。

明明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動作，鏡鬼卻緊張到不行，自己現在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萬一被強上了怎麼辦？

一想到這裡，他活脫脫地被嚇哭了。

趕在眼淚流下來前，鏡鬼連忙跑去衛生間。

骸骨狗從白辭口袋裡蹦出來，嘖嘖兩聲：「餓死鬼真是越來越惡趣味了，竟然沒有吃掉他。」

不過也是，這麼倒黴的鬼，吃了都害怕被傳染黴運。

當晚，白辭在書房看書，鏡鬼連忙跑到沒有光的地方，隻要沒有光，他就可以暫時脫離扮演人設。

鏡鬼一路狂奔到山上，居然在寺廟門口看到了自己的同伴，對方正拚命拍打著寺廟門。

「混蛋，開門啊！把我家還給我！」

鏡鬼一愣，連忙跟著撞門，發現死活開不了。想要從牆體沒入，卻被無形的屏障阻擋。

裡麵，羅盤七正和林雲起吃著零食下五子棋。

「爽，不用加班的日子太好了！」

林雲起點頭，嘆道：「我也不用麵對白辭的軟磨硬泡。」

白辭挺看中形式的，非要辦個婚禮，關鍵根據現有法律，兩人也領不了證，但這根本無法消磨對方想要舉行盛大儀式的決心。

羅盤七也是知道這茬事的：「兄弟，我挺你。」

辦婚禮，自己還要隨份子錢。

一個拿著葡萄酒，一個拿著礦泉水，半空中碰杯，唱起了朋友一生一起走。

外麵鏡鬼還在瘋狂拍門，林雲起打了個嗬欠：「他們好吵。」

羅盤七點頭：「確實，算是擾民了。」

說完，拿起手機想看時間，突然臉色一變：「臥槽，有信號了。」

有信號就說明聶言或者白辭可能過來了。

兩人慌忙把吃完的包裝袋收拾掉，擦掉桌子上畫得方格，羅盤七扯下門上貼著的符籙，先一步從裡麵破門而出：「成功了！」

他佯裝欣喜地吶喊：「我們終於出去了！」

林雲起：「那真是太好了！」

一唱一和間，羅盤七看到林雲起嘴角沒擦乾淨的零食渣，林雲起聞到了羅盤七身上的酒味，雙雙沉默。

「好玩嗎？」白辭隨手把兩隻鏡鬼丟給後麵過來的聶言，跨進門檻。

知道白辭肯定會一眼識破鏡鬼的身份，但沒想到會這麼快，林雲起以為還會有一個審問老巢地點的過程。

他指了下羅盤七：「他貼的符。」

「……」說好的朋友一生一起走呢？

羅盤七深吸一口氣，看到了正朝這邊走來的聶言，慌忙解釋：「林雲起出的主意。」

林雲起：「……」

意識到互相傷害是沒有用的，對視一眼，二人一致對外：「都是鏡鬼的錯。」

林雲起特地強調：「他們還騙我去當導遊，吞了我的血汗錢。」

羅盤七：「太過分了。」

鏡鬼直接被帶回了特殊小組看押，白辭向來對林雲起沒有抵抗能力，對方稍微說兩句好話，瞬間把這筆賬記在了羅盤七身上。

近墨者黑，今天的一切說到底還是羅盤七主導。

「阿嚏——」

正坐在聶言車上的羅盤七突然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道：「難道感冒了？」

從後視鏡看到跟在後麵白辭的車，聶言隱約間猜到了什麼，緩緩道：「明天再給你一天假。」

羅盤七一愣：「真的？」

聶言頷首：「找個正規的地方，好好燒上兩炷香，祈禱佛祖保佑你。」

羅盤七撇了撇嘴：「我就算再倒黴，也不會有鏡鬼倒黴。」

一直到山下，聶言才重新開口：「那倒是，這兩個指不定是倒黴鬼轉世。」

後備箱裡，兩隻鏡鬼還在互相責怪。

「你住進了大別墅還抱怨，我可是正兒八經乾了一天活兒！」

「你還有臉說！老子差點給人當小媳婦。」

夜風徐徐，車輪揚起的塵土隨著涼風一起壓散了兩隻鏡鬼的罵罵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