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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是萬人嫌》29、禁閉
謝問寒很久沒有接到來自他母親的電話了。

 女人聲音軟糯婉轉, 帶著地方話裡特有的吳儂軟語的腔調。但是謝問寒的記憶卻瞬間沉浸入某個雪夜中。

 那時女人溫柔地看著她,眼中似乎有淚:“問寒,我已經有新的生活了, 你不要來打攪我了。”

 他在細雪中被趕走, 身上沒有錢、沒有手機, 離租的房子要走很長一段路, 像落魄的流浪狗。他縮在銀行外面, 避開風雪, 被流浪漢以為是凍死了而報了警。

 現在他的母親說,想要他回家。

 謝問寒沉默了很久,直到女人催促中帶上了哭腔。他才慢吞吞地說:“好。”

 或許是一切都在向上發展。

 他參加了競賽,極具名望的教授和他有所聯系。

 校方更重視他的情況下,謝問寒再沒被封決那些人騷擾過,現在母親也重新和他聯絡——哪怕是因為其他一些原因也好。

 他的生活在變好。

 謝問寒的目光, 溫和地落在後排靠窗曬太陽的少年身上。

 從薛慈來臨開始。

 這周正好趕上小長假,薛慈實在沒理由再拒絕回薛家的要求,隻好在電話中簡短回應,敷衍答應下來。

 對面的薛父完全沒聽出敷衍。他露出滿意神色,開始策劃趁著假期要帶薛慈去哪些地方旅行——桌面上的雜志攤開來。標題是粗大一行紅字:

 《拉近親子感情秘籍2.0》。

 而薛慈要是能長出耳朵,只怕那雙貓耳此時已經軟趴趴地慫搭下來了。

 身旁的清璞學生們大多也在議論假期的事, 這群小少年們都露出快活向往的神情,恨不得下一瞬間就能飛出校外。他們興奮地說,自己會去海島旅遊、會去學滑雪、會登上最高的瞭望台,在這幾天假期裡,好像每個人都有做不完的事和旅途。

 謝問寒走到了薛慈的課桌面前。

 薛小少爺從陽光中抬起頭,眼睛在強烈光線下有些睜不開,那膚色依舊蒼白似雪, 怎麽也曬不黑一樣。

 謝問寒很突兀地說道:“糖。”

 他垂下眼,飛快在薛慈的桌面上擺了一盒淡藍色月亮型的紙盒,語

 速很快,耳垂卻有點發紅,“謝謝你之前的照顧。”

 因為這段時間的相處,薛慈已經把謝問寒從“同學”提到了“熟悉的人”裡面。他看著面前的紙盒,在兩種選擇間猶豫了瞬間,選擇了收下。

 薛慈當著謝問寒的面打開了他的禮物。糖果的包裝不是他見過的任何一種牌子,但非常漂亮地折成各種星月形狀。

 剝出的其中一顆是巧克力,薛慈低頭含進嘴裡,刹那間濃鬱的香氣溢散出來。不是很甜,牛奶巧克力的滋味卻很醇厚,比薛家先前會定製的糖果還要好吃一些。

 等巧克力化在嘴裡,薛慈才抬頭和謝問寒說話。

 “謝謝。”他真實評價道,“很好吃。”

 謝問寒常年冷冰冰的面上,似乎都可見冰雪消融。那點高吊起的緊張散去,他垂著眼道:“還有一盒沒做好,放假後拿給你。”

 原來是謝問寒自己做的糖。

 薛慈正低頭撥弄著糖紙,聽到謝問寒的話本想婉拒,抬頭卻看到少年那雙黑瞳中仿佛融著一輪太陽般熠熠發亮,拒絕的話便莫名慢了一步。緊接著謝問寒以一種相當輕松的姿態,腳步迅速地離開,坐在課桌前,背挺得筆直地翻著書,沒有要繼續談話的意思。

 ……算了。

 薛慈收回眼,開始考慮要回什麽禮,才顯得不那麽失禮了。

 他們都沒注意到,其他同學看向謝問寒的目光多麽震驚、不可思議,充滿控訴!

 怎麽謝問寒能和薛慈關系這麽好的樣子,薛慈甚至還收了他的禮物——

 其他學生們想,應該是一起參加競賽的事讓兩人有了聯系,謝問寒近水樓台,便和薛慈搭上線了。在這之前,兩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好似從沒說過話。

 頓時心中又酸又妒起來,怎麽和薛慈一起去參加競賽的,不是他們。

 唉……

 都是他們不夠努力。

 現在謝問寒那也是老班的眼珠子,不得,連封決都老實許多,他們也只能扼腕歎息,最多盯著謝問寒的目光更凶狠一些。

 直到假期開始又結束,少年人們各自瘋玩回來,薛慈在薛家做完了兩本工具書的筆記。

 新生們收心回到

 課堂上,前排突兀的空著的位置便變得很明顯起來。

 那是謝問寒的位置。

 薛慈想到謝問寒和他說的那句話,放假後會將另一盒糖給他——當然也不是惦記著那盒糖,只是總覺得有些奇怪。

 他的抽屜裡還放著那兩本又厚又沉的芯片相關書籍,暗紅色的封面上滾著燙金字體,因為佔據的地方太大,會從抽屜裡探出一個邊角來,薛慈偶爾會撞到書角,柔軟皮膚磨出一點紅印。

 這是他帶給謝問寒的回禮。

 但謝問寒沒有來。

 放學後,班主任的門被輕輕推開。黑發新生乖巧地站在門口,不少路過的學子都想去摸一下這看上去太過可愛的小孩,發現是清璞共同的珍寶後便收回了手,心痛地想著要控制自己,以免被薛浮級長追殺。

 薛慈敲門問:“老師,可以進來嗎。”

 班主任見到薛慈,嘴邊的笑容頓時便揚起來了,他讓薛慈進來坐,聽到薛慈問起的是謝問寒的情況,頓時覺得薛慈果然友愛同學,有著超乎尋常世家少年的柔軟心思——他還是第一個問起謝問寒的人。

 班主任溫柔又抱著點惋惜地說:“謝問寒同學生病了,他媽媽難過得厲害,病情影響很大……目前已經辦了休學手續了。”

 生病?

 而且聽上去還是重病。

 薛慈問:“在哪個醫院?”

 班主任道:“是在家休養。謝家有專業的醫療室和醫生。”

 他們這些世家倒都會如此,會聘請醫術相當好的名醫作為私人醫生,邸中設有完善的醫療設備。

 但以謝家目前的地位,恐怕是沒什麽人脈請到醫術高超的名醫,醫療設備的維持也是一筆大消耗,還不如直接入住京市的一些大醫院,未免有點死要面子的作態嫌疑。

 薛慈微垂下眼,聲音平和地回道:“謝謝老師。”

 ·

 毆打,洗腦,長時間被強光照射眼睛不予睡眠,這些酷刑都落到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年身上。

 女人哭得愈加悲悸,簡直像是恐怖片裡才會出現的哭聲,令人悚然。她尖利地喊著:“問寒,問寒,你服軟吧,你答應他——”

 謝問

 寒很久沒有喝過水了,他喉嚨乾涸的像是被太陽烤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他還是用相當嘶啞的聲音道:“不。”

 眼前是無比明亮的、令人頭暈目眩的強光射眼。

 但是謝問寒卻沉浸入無盡的黑暗當中。

 他回到謝家,被要求從清璞退學。

 謝問寒面對母親的淚水,如墜冰窟,憤怒無比地想要離開,爭執中他發現對方手腕上近乎發黑的淤痕,又順著痕跡地找到了更多的傷痕。

 “他家暴你?”謝問寒壓著怒火問,這讓他有些難以接受,卻還是固執地對母親說道:“我帶你走,你要離婚——”

 然後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謝太太尖利地尖叫著,斥責他:“你在說什麽昏話,閉嘴,閉嘴!”

 謝問寒嘴裡都嘗到了一點腥氣,母親的排斥與惡意,讓他清醒過來。他不再強行拉著謝太太離開,卻依舊存著將這件事公之於眾的念頭,但很快,謝問寒發現自己也走不了了。

 他的繼父摘下了假面,而事情的惡意程度遠超於一個年輕少年的想象。

 他被監.禁起來,相比肉.體上被毆打的痛苦,更難以接受的是精神摧殘。

 他在被洗腦、被控制,謝恩榮無數次地讓他接受“現實”,接受這樣的生活。

 他的母親在一旁身體力行地告訴他,這樣活下去沒什麽不好,讓他順從命運。

 謝問寒不是不能先嘴上服軟,但他很清楚,那是第一道防線,被擊潰後,他會慢慢變成同樣可悲的怪物。

 謝問寒寧願死。

 哪怕再痛苦,從他口中得出的答案也永遠是否定。

 他這樣的態度,終於讓謝恩榮無所謂地丟掉了鞭子,變成肆無忌憚的虐打。

 “太可惜了,”謝恩榮感慨地說,“原本只是想讓你聽話一點,你還是有機會獲得自由的,但你怎麽就是不像你媽媽一樣聰明點呢?”

 謝問寒像死了一樣。

 他的胸膛沒有一點起伏,緊閉著眼,臉色灰敗。

 “沒關系,當個發泄壓力的小玩意也好。”謝恩榮已經決定,控制不了他,把謝問寒永遠囚.禁在這個地下室也是一樣。只是少年像是木偶一般,很少回

 饋反應,到底給不了他施虐時的刺激感。

 他憐憫地說道:“你應該不會做什麽不切實際,有人會來救你的夢吧?”

 “除了你媽,你沒有任何親人,沒有朋友。”謝恩榮很切實際地說道,“學校那邊,也辦理好了休學手續——很快,就會變成退學手續了。”

 “沒有人會記得你的名字,見過你的人也會忘記你,謝問寒這個人不複存在,永遠活在這個地下室裡。”謝恩榮試圖再擊破一次謝問寒的心理防線,但少年真正像失去生命,他無趣的、麻木的半闔著眼。

 謝恩榮終於覺得無聊了,冷漠地離開了地下室。

 而謝問寒一個人,無限沉墜進了黑暗中。

 謝恩榮剛從地下室出來,便聽到管家小心翼翼地請示:“有問寒少爺的同學來探病。”

 除了謝恩榮和謝太太,謝家少有人知道隱情。所以管家待這位生病的繼子少爺還很謹慎,有人自稱是謝問寒的同學,且那位身上衣著、氣勢都是不折不扣的精貴小少爺,於是他做主將人請進來等候。

 謝恩榮皺了皺眉。

 他沒想到謝問寒那樣陰鬱古怪的孩子,竟然真能有來探望他的朋友,真的太奇怪了。但等走進待客廳的時候,那皺眉的神色又無縫切換為一幅老好人模樣,看著是位非常和氣的先生。

 連面對繼子的朋友,都是盛情招待的。

 薛慈坐在沙發主位上,面前擺著的點心飲品一口沒,等謝家主出來了,才懶懶抬眼。

 謝恩榮還以為謝問寒這種層次能交到的朋友,必然很不怎樣,就算同在清璞就讀,應該也是普通家庭出身。

 但只看薛慈的第一眼,他眼睛不禁有些發亮,小少爺生得漂亮精致,渾身上下哪一處都是用金銀堆出來的嬌貴,一看家世便非常好,且極受寵愛。

 與此同時,他心中也升起了極高的提防和警惕。

 謝家主面上還是很寬和的笑意,謝夫人和他一起出現,在一旁垂眸倒茶,也是賢惠體貼的妻子模樣。

 謝恩榮客氣道:“你是問寒的朋友麽?不知是哪家的小少爺?”

 薛慈瞥他一眼,回話都沒站起

 來,看著很嬌氣又不懂禮貌,滿是小少爺的劣根性。他不答謝恩榮的問題,反問道:“謝問寒呢?”

 謝夫人忙道:“他生病,現在在病房裡修養,見不得客人。”

 “病這麽重?”

 謝恩榮回:“是要精細看顧著,主要是有傳染性,不好讓人探病,得問過醫生才行。”

 “嗯。”這位看上去很不簡單的小少爺像終於接受了他們的話,興致缺缺。

 沒問是什麽傳染病,也沒有非要見到謝問寒才罷休的模樣,這讓謝恩榮高懸的心有些松懈下來。

 他笑自己太敏感了點,這少年和謝問寒差不多般大,就是個孩子,又是不沾陽春水的少爺,極好糊弄。來謝家也只是隨便看看,又能發現些什麽。

 可惜了,這麽漂亮的孩子,就是看上去家世太好了,要不然……謝恩榮腦海浮現的畫面,讓他的目光顯得有些垂涎陰鬱,但又克制地被塞了回去。

 不行,這個孩子是得罪不了的。

 他想。

 薛慈沒能見到謝問寒,也就是待了一會就走了,連桌上的點心都沒碰,神色也是冷淡又不屑的,顯然看不大上謝家。

 謝恩榮將心底那點垂涎收起來,帶著遺憾,有些意猶未盡地又在謝夫人身上發泄完施.虐.欲,才回到地下室,看著因為脫水暈過去的謝問寒,將他弄醒了,施施然道:“沒想到,你居然還有同學會來看你。”

 謝問寒身上發了高熱,渾身滾燙。他根本聽不清謝恩榮在說什麽,卻從他意猶未盡地描述中,想起薛慈來。

 他的身體猛地顫,四肢上掛著的鎖鏈被他的作牽連出巨大的碰撞聲來。謝問寒低啞的聲音,像淬著毒:“你把他怎麽了?”

 謝恩榮覺得很好笑:“我能把他怎麽樣?人家有父母,又不是像你一樣的野種。”

 主要是看著頗有背景,謝恩榮很小心謹慎,不願在這種事上翻車。

 但謝問寒聽到這句嘲諷之言,反而安靜了下來,恢復了死氣沉沉的模樣。

 謝恩榮像抓住了什麽,他笑著道:“你不會覺得那小孩能救你吧?”

 “他只是來問了句,我回答是傳染病,他就

 忙不迭地走了。也沒多在意你。”

 謝問寒卻只是想。

 薛慈來看過我。

 至少他是記得我的。

 少年所墜落進的漫長黑暗中,好像悄悄出現了其他什麽物品,不斷描繪著一幅模樣。

 謝問寒閉上了眼。

 ·

 薛慈坐在車上,鴉黑的睫羽沉沉垂著,好一會,才從那種不適感中掙脫出來。

 他難得在周末回了薛家,把電話塞給紀管家:“報警。”

 少年臉色此時不大好,看著蒼白無比,像暈機一般半闔著眼。管家看的心疼,比起報警更希望打私人醫生的電話。見著沒什麽精神的小少爺,心慌不已地問:“發生了什麽事?”同時目光異常鋒利地瞥向幾個負責保護小少爺安全的人。

 跟在薛小少爺身邊的保鏢,也是一頭霧水的模樣。

 薛慈睜開眼道:“讓警方去搜查譚陽路謝家,就說懷疑……嚴查就對了。”

 作為薛邸管家,哪怕謝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末流家族,紀管家也是有印象的。他忍不住問:“可以是可以,但是恐怕需要一個理由。”

 薛慈沒有理由。

 他總不能說,謝恩榮的目光讓他覺得惡心。

 而謝問寒突然消失毫無預兆,甚至沒有因為那盒未送到他手中的糖解釋兩句,就讓薛慈起了疑心。

 他懷疑謝問寒沒有病。

 可現在的謝問寒全無消息。

 這些通通是薛慈的臆測,像是小少爺任性下的妄想,薛慈知道無法站住腳。睜開眼,正準備開口用薛小少爺的身份胡攪蠻纏時,便聽見薛父的聲音。

 薛正景正好從外面回來,身上帶著深秋冷意。他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是聽見薛慈的話便微微仰起下巴:“去辦。”

 “小少爺說了嚴查,就只能更嚴,不能松。”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收拾完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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