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的洞府前種滿了青楓。那些青楓鮮翠欲滴,葉的棱角流淌過晶瑩的雨滴,滴落在她的發上。鏡如玉的眼中猩紅一片。“嘩”,她一下子將手裡的傘丟掉,跪在了滿林的青楓裡,單薄的身軀跟雨中蝴蝶一樣。
“前輩……”
鏡如玉低聲抽泣著。
“前輩,你幫幫我,你幫幫我。我真的走投無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浮花門中,我沒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母親和長老都不喜歡我。前輩……前輩……求求你幫幫我。”
這是紫霄的回憶,所以是以紫霄的視角去看的。他站在洞府內,沉默地看著那個在雨中哭泣的少女,看她掩面而哭,青絲披散,那麽脆弱又可憐。
看著她抬頭的一刻,細雨滑過鼻尖上細小的痣,跟記憶裡的故人如出一轍。
就連少女可憐發抖的聲音,也和記憶裡妹妹的清脆笑容重疊。
那個豎著兩個小辮子,眼眸清澈的小女孩。會在長滿青楓的山野鄉陌間,赤足奔著他跑來。眼中滿是孺慕之情,笑聲軟糯跟銀鈴一樣,喊他“哥哥”。
他常年握刀,手中滿是繭子,怕弄傷小孩細嫩的皮膚,往往都會先笨拙地用衣袖裹著,才敢去摸她的臉。
“哥哥。”
——“前輩……”
“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前輩,你幫幫我啊!”
紫霄豁然睜開眼,眼中是瘋狂的痛苦翻湧。他長相凶惡沉默寡言,臉上的疤就如身軀裡的逆骨一般扎根生長。從小到大猶如惡鬼,人見人怕。只有家人對他不會流露畏懼和厭惡,朝他露出溫暖的笑容。
只是那樣的溫情,親自葬送在他自己手中。
殺父弑母,夜屠家門的那一晚,他的靈魂好像也被自己活生生剜下千刀。此後每一個淋漓的雨夜,徹骨的冷意從千瘡百孔滲入骨髓。
一生負碑而行。
一生走不出的血色夢魘。
樹上的青楓被打落,飄零在地上。
鏡如玉依舊掩面而哭,忽然指間的縫隙裡,看到一雙繡著紫色雷雲的黑靴。她愣住,哭聲漸止,緩緩松開手,在斜風細雨青楓如織的林中抬起頭,眉眼間滿是驚喜之色:“前輩……”
紫霄不說話,他面無表情時樣貌猙獰猶如殺神,眼神也是不怒自威。望向鏡如玉的視線很冷,沒有一絲愛恨,也從來沒有透過她去看誰。
可他就是走了出來。跟行屍走肉般。
鏡如玉高興地從泥濘中站起來,伸出手死死抓住紫霄的袖子,眼眸中的委屈還未散去,就已經流轉出濃濃的恨意來。
她像個小女孩跟兄長撒嬌一般:“前輩,你幫幫我。”
“你幫我殺了浮花門的那個叫天巧的毒婦吧。”
“她輕我、賤我,她恨不得讓我下地獄——她如果不死,以後死的人肯定是我。前輩你幫幫我,你救救我。”
“前輩,你幫幫我。”
“前輩?”
“前輩!”
——哥哥!!!
一片青楓四分五裂,碎於空中。
這場雨下的沒有結果,畫面定格在最後鏡如玉傾身扯他袖子的一幕。
滿林的青楓靜默無言,紫霄握著時懟刀,背影也像把生鏽的刀,又鈍又靜。
*
言卿心中頗為唏噓。
他一個小破練氣期,能這麽親歷親見看九大宗這些風雲人物的愛恨情仇,真是沾了謝識衣的光。要是把他一個人丟到南澤州,怕不是要先從入門弟子做起。連鏡如玉都見不到一面,哪能知道這些隱秘往事呢。
不得志冒出一個腦袋,好奇道:“不是啊,這女的和她姐姐關系不是很好嗎?前面還一起手牽手下飛舟呢。”
言卿心道:傻鳥,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世間複雜的關系多了去了。
言卿抱著蝙蝠,又偏頭,目光悄悄看向謝識衣。
謝識衣握著不悔劍站在一邊,側面望去,睫毛若鴉羽,鼻梁高如玉山。他視線隔著青楓林落到鏡如玉身上,以一種早已習慣的俯視姿勢和眼神,清冷、漫不經心,而危險。
言卿驚奇地發現,謝識衣的睫毛比小時候還要長的那麽點。
他還沒來得及去細看,突然就與謝識衣四目相對。
謝識衣道:“看完了嗎。”
言卿:???
“看、看完了。”言卿咽了下口水,想起自己的人設,又馬上亡羊補牢道:“仙尊,這裡是什麽地方啊?這兩個人都是誰啊。”
謝識衣握劍,淡淡問他:“你進來找什麽?”
言卿長記性了,現在跟謝識衣聊天,再輕松的氛圍都不敢掉以輕心,裝傻充愣:“啊?仙尊你問我嗎?我進來肯定找出去的地方啊,找不到路真是愁死我了。”
謝識衣步伐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其實謝識衣看誰都會不由自主帶一點審視的意味,大概是久居霄玉殿帶來的習慣。琉璃漆黑的眼眸裡浮著薄冰,蘊藏在無限危險之下。
言卿精神高度緊張,揪不得志翅膀的手一下子沒注意力度。痛得不得志差點眼珠子瞪出來。
謝識衣靜立青楓細雨,像是笑了下,那笑意碎在冰雪中,語氣冷淡。
“你覺得我不會殺你?”
言卿臉色煞白,磕磕巴巴:“什麽?仙尊,你你你你要殺我?”
謝識衣面無表情看他一眼,而後拂袖而去,隻留下崩塌粉碎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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