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洞府前的整片青楓林隨著他的離開“轟隆隆”化為煙雲,那些楓葉呼嘯墜下枝頭,言卿不想被青色的雨淹沒,只能抱著不得志快速跟上去。
言卿心裡亂罵。
他在這裡說話都不敢大聲,結果謝識衣直接走到哪裡毀到哪裡,這就是強者的任性嗎?酸得他磨牙。
回憶的第二場雨,也是關於鏡如玉的。父母死後,紫霄就就像個沉默的殺器。他跟師門不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握著大刀、背著石碑,行走天涯。
鏡如玉能出現在他的生命裡,純粹也只是因為鼻尖上的那一顆痣。
這一次鏡如玉到來時,似乎心情極好。她還是穿著一襲水藍色的衣裙,卻再也沒裝模作樣撐把傘,顯得我見猶憐。
雨從青色屋簷上如斷線滴落。
鏡如玉蓮步輕移,穿行回廊,環佩鋃鐺。她今日上了妝,更顯得容色傾城。
鏡如玉站到了紫霄門前,沒有敲門,只是站在門外笑著喊了句。
“前輩。”
紫霄從來就不喜和她交涉,坐在屋內,燭火惶惶在窗紙上照出一個盤坐的身影,紋絲不動。
鏡如玉早就料到了他會將自己拒之門外,絲毫不驚訝。
“前輩,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她伸出細長白皙的手,在門扉上描摹著什麽。
那指甲上塗滿了鮮紅的蔻丹,舉手投足間,仿佛血光劍影起起落落。
鏡如玉微微笑著:“感謝前輩那麽多年的照顧幫忙。”
“三日後,我將成為浮花門的下一任門主,以後就不會在這樣麻煩你了。”
她提到這一件事,額頭抵在門扉上、自顧自笑起來,眼波流轉,像是婉歎又像是慶幸。
“不久前,浮花門璿璣殿起火。”
“我的姐姐被困其中,讓赤靈天火燒瞎了眼,也燒斷了腿。丹田被毀,再無修行的可能。”
“姐姐覺得自己已經是一介廢人,不配門主之位。便主動退位,由我繼承。”
“前輩你說,這算不算世事無常呢。我雖然嫉妒姐姐,卻也從來沒想過,讓她落得這個地步。雖然宗門中人人都拿我和她比,但是姐姐對我卻是極好的。”
“我見她坐在輪椅上的模樣,其實心裡也不好受。”
她說著說著,聲音突然輕了下來。眼神裡肆意滋長的野心,這一刻好像都如燎原的火被風吹熄,留下沉沉灰燼。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神情在變幻莫測的燭光裡晦暗不明。
青簷黑瓦上雨滴落到台階上,清脆悅耳,接連不斷。
滴答。
滴答。
好像要一聲一聲滴到天明。
鏡如玉沉默很久,自言自語喃喃說:“那一晚璿璣殿中的火,真的好大……”
“萬幸,都過去了。”
鏡如玉的聲音散在風中,手指從窗戶上離開,整理鬢發,將不經意間流露的情緒收斂的乾乾淨淨。藍色衣裙風姿亭亭,再抬眼又是那個明豔嬌俏的少女,負手而立,勾唇微笑:“前輩,今日一別,我們再見可能就是另一種身份了。望前輩多多珍重。”
鏡如玉轉身離開,步伐剛踏上第一層台階。
在屋內的紫霄突然出口了。
“鏡如玉。”他喊她的名字,聲音沙啞僵硬,乾澀一如生鏽的刀劍,但他還是出聲了。
紫霄說:“你心術不正,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鏡如玉沉默,頭也沒有回,幽幽笑了:“心術不正,前輩,什麽又叫心術正呢?像您一樣嗎?”
“我聽說,您十八歲那年誤殺父母。”
“您斬盡惡人頭顱,被人懷恨在心。他們報復你,用幻術誘導你,用言語迷惑你——讓你以為家人早為人所害,讓你以為屋內親人皆是妖魔所變。”
“於是您提著時懟刀回家,怒火衝天——殺父、弑母,砍下親妹妹的頭顱。”
她話鋒一轉,又平靜問道:“您後悔嗎?”
紫霄驟然怒吼:“鏡如玉!!”
鏡如玉諷刺地笑笑,伸出手,掌心接住從屋簷下落下的雨,抬頭看著蒼灰色的雨天:“我聽說您的妹妹在鼻尖上也有一顆痣?”
“前輩,多可笑啊——你為了彌補誤殺親人犯下的錯,為了贖罪,竟然僅僅因為一顆痣,就甘心成為我這樣的人手裡的刀、供我驅使。我們之間,到底是誰可悲一點呢。”
“你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麽資格勸我回頭。”
“鏡如玉!”紫霄眼睛赤紅,驟然出手,聲震如雷:“——滾!”
一陣罡風從窗戶呼嘯而去,卷著狂風暴雨、萬分怒意,直直落到鏡如玉身上!她踉蹌地退後兩步,臉色驟白,從嘴角溢出一絲血來。紫霄是洞虛期圓滿的修為,放在當世都是舉足輕重的強者,他的一擊,讓那時只有元嬰期的鏡如玉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被活生生撕裂。
鏡如玉捂著胸口,重重悶哼一聲,站在台階前,緩緩抬頭,對著那扇緊閉的門,沉沉道:“紫霄,我感謝你這些年的幫忙,才跟你說這些話。你若繼續執迷不悟,我看你至死都不會明白你的錯。”
她擦去嘴角的血,道:“我言盡於此。以後,我都不會再來找你了。”
鏡如玉的衣裙進入雨中,走可了兩步卻又停下來。
她低頭看著地上的青楓,烏黑的發睫在雨中凝著珠光,沉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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