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話一出,且不說旁人,吳德懷就第一個變了臉色。
這家夥口口聲聲,說貴人們是“被小人蠱惑,才會相信賀顧有真才實學”,豈不知所有待選子弟的名單,皆是由他這個內廷司掌事親自擬定,他這話,不是相當於在罵自己徇私枉法,媚主惑上嗎?
吳德懷當即開口怒斥道:“放肆!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豈容你來指摘起長公主殿下的不是了?殿下何等才學,難道還看不了你區區一個監生的文章?”
那青年被吳德懷訓斥,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在天家面前如此失儀,霎時白了一張臉,可惜話已出口,再後悔也已經晚了。
皇帝擺了擺手,吳德懷見狀連忙低頭躬身退後,皇帝目光這才轉向階下跪著的白衣青年:“朕若沒記錯,你父親是禦史台的趙秉直吧?”
白衣青年瞬間感覺到手心足底一寒,牙關也不自覺的打起戰來。
皇帝淡淡道:“趙秉直是個本分的人,不想卻教出你這麽不本分的兒子,來人……”
然而他話音未落,珠簾後的長公主卻道:“父皇且慢。”
眾人俱是一怔,卻聽長公主道:“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我心有偏私,我便讓你留下,看完下場武試。”
皇帝和皇后對視一眼,竟然並沒有反對。
吳德懷雖然心中看趙秉直那個缺心眼的兒子很不順眼,但長公主既然已經決定了,他也隻得捏著鼻子認了。
盡管認了,卻免不得要叫他吃點苦頭。
吳德懷當即喚來兩個人高馬大的內官,兩人一左一右,將那呆若木雞的趙家公子架住,跟在了前往武試場所的眾人背後。
武試場所是禦苑中臨時設立的一個小校場。
賀顧心知他雖然過了文試,但自己那份答卷平平無奇、沒甚亮點,也實在稱不上才華橫溢,若要指望著通過文試脫穎而出,肯定是不可能了。
武試他必須拔得頭籌。
還好,武試嘛,既然沾個武字,那是賀小侯爺吃飯的家夥,他一聽到這個字,頓時心也不慌了,氣也不喘了。
隻暗自琢磨一會切磋時,萬一對上了王二哥,可千萬別把他揍壞了才好。
午後日頭高懸,陽光灼人,吳德懷辦事甚為妥貼,早已在校場中設好了禦帳,以供皇帝皇后和長公主歇息乘涼,賀顧等人則被安排在了校場中。
賀顧見著校場入口處,幾名內官牽了四匹高頭大馬進來,不由得微微一愣——
難道今日武試竟不止切磋,還要比騎射不成?
……遭了,他今日來之前,一門心思琢磨著要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表現的像個文質彬彬的好孩子,今日他身上衣裳好看歸好看,卻也是賀顧甚少會穿的寬袍敞袖,十分不便弓馬。
賀顧急中生智,眼見著那邊牽著馬的內官們還沒過來,索性將頭上發帶扯下一截,從肩背臂膀處繞了一圈,把袖口腰身束緊,又在胸前打了個蝴蝶結。
王沐川冷眼瞥他一眼,並沒說話,那位榮遠伯府的世子陸歸寧倒是看著他挑了挑眉,十分新奇的笑了笑。
賀顧瞧見吳德懷在禦帳中,低頭躬身附耳在長公主身前,也不知公主叮囑了他些什麽,良久他才施施然過來,將武試的比法告知賀顧四人。
武試也分了兩輪,先比騎射,二比擂台。
吳德懷心知,大約陛下和長公主殿下,還是心軟了,不忍讓他們直接上擂台,平白挨一頓好揍,倒不如在騎射環節,便讓他們知難而退,若能如此,也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四名內官剛把馬兒一牽來,王沐川見了那馬,立刻皺了皺眉,抬手揖道:“川不擅騎射,還請吳內官轉告陛下、娘娘和長公主,既然要比騎射,我便只能棄權了。”
吳德懷道:“既如此,便請二公子先一旁觀禮吧,少頃試畢,咱家自會安排宮人帶二公子出宮。”
王沐川頷首,看了眼賀顧,便走到一邊去了。
賀顧琢磨,若是方才,長公主念他們四人名字時,是根據文章好劣區分先後,那現在文章最好的王二哥已經棄權了……
而他最大的對手,竟然是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已經三十來歲的魏世恆。
他文章排在最末,武試若不能拿個魁首,恐怕是蓋不過人家的。
他可得支棱起來啊!
想及此處,賀顧便第一個接過了內官遞來的馬疆,一個縱躍翻身上馬。
他這一躍乾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身姿如燕。
便是吳德懷這等沒摸過馬的人,也從他簡簡單單一個上馬動作,看出賀小侯爺的馬上功夫定然不差,吳德懷眼睛微微一亮,在心中暗叫了一聲好。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
當年太祖皇帝馬上得天下,多年來,弓馬騎射在大越朝不僅是武人殺敵的手段,於勳貴們,也自有一套切磋比試的體系。
百發百中固然厲害,然而真正厲害的,卻絕不是站著不動,盯著靜靶悶頭射。
——縱使馬背上顛簸著,卻還能百步穿楊,那才是真功夫。
禦苑的臨時校場雖然不算大,但馳著馬跑一個來回,卻也需要整整一盞茶的功夫。
偌大的校場裡放出去了五十隻兔子,打得兔子數量最少的,便要被請去邊兒上和王二哥喝茶了。
賀顧從內官的手中接過弓箭,掂了掂,皺眉心道怎麽這麽輕,他低頭看著那馬下的小內官道:“可還有更重的弓?”
內官應是,又從邊上取來一張弓,賀顧又掂了掂,仍是輕飄飄不得勁。
不是他非得矯情作態,賀顧從小就天生大力,小時候他練騎射摧殘壞的弓,就是沒有一百也得有八十,這要是真的跑起馬來,他一個不慎,搞不好連弓帶弦,都能給扯斷了,糟蹋東西便也罷了,可不能耽誤了武試。
吳德懷在邊上看著,也不由得詫異道:“小侯爺,這已經是校場裡開弓之力最大的了,竟還不順手嗎?”
賀顧也很無奈,隻得摸摸鼻子,道:“還是太輕了。”
吳德懷隻得又回了禦帳中,去跟皇帝通稟,回來時他身後跟著個小內官,內官懷裡抱著張眼熟的大弓。
吳德懷道:“陛下說,這是那日賜給小侯爺的角弓,小侯爺走的匆忙,未曾來得及帶走,原想等今日試畢了,再叫小侯爺帶回去。正好,眼下您若是實在沒有順手的弓,不如試試它?”
賀顧一時竟也沒想太多,隻接過了弓,掂了掂,手感果然和那日一樣好,他當即笑道:“多謝公公。”
吳德懷皺巴巴的老臉微微一笑,道:“那便開始吧。”
賀顧和魏世恆、陸歸寧三人勒馬到校場口,只等吳德懷一聲令下,比試便可開始了。
賀顧轉頭看了看遠處禦帳,卻見一抹紅色人影不知何時,竟從帳中走了出來。
他遠遠地瞧不真切,心中卻猜到,那定然是長公主,頓時覺得胸腔中熱血沸騰,簡直恨不得當即就跑馬進校場,把所有兔子都打來給她。
大約這世間所有的男子都是這般,一旦墜入情網,便迫不及待的想叫心上人知道自己是最好,最適合她的男子吧。
“開始!”
吳德懷話音一落,三人便一勒馬疆,馳入校場,絕塵而去。
賀顧雖然重生後,心性受到這幅十六歲的身軀影響,又變回了少年時那幅跳脫飛揚的性子,但畢竟軍營裡打滾十多年,騎射的本事早已如同刻在了骨血裡一樣。
當年亂軍之中一箭取得敵將首級這種事,他也不是沒乾過,何況只是幾隻小兔子?
進場不過片刻功夫,賀顧鎖定目標,勒馬、開弓、短短幾息,已經一氣呵成、連中三箭。
與此同時,禦帳中的皇帝嘴角微微抽搐,他看著校場中開弓如滿月,箭去如流星的賀小侯爺,嘴角抽了抽,心道那日這孩子果然是在藏拙。
只是不知他為何要如此?
皇帝忍不住轉頭問身邊的皇后:“阿蓉,朕應當沒記錯吧?那日賀世子隨他爹進宮,不是說他拉不開這張弓麽?”
皇后卻完全無暇他顧,她眼睛發亮的看著校場裡風采奪人的未來女婿,喃喃道:“本宮就說,不用選、不用選了嘛。”
又回頭去看長公主,道:“瑜兒快看看……咦?”
這才發現帳中,長公主剛才落座的長椅,此刻已經空空如也了。
長公主站在帳外校場邊,那雙一向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桃花眼,正定定的注視著校場裡,白馬馬背上的藍衣少年。
胯下馬兒馳騁如飛,而那少年的額發在風中烈烈飛揚,露出一小片光潔瑩潤的白皙額頭,他劍眉飛鬢,雙眸明亮如星子。
好一個意氣風發少年郎。
賀顧後腦原本束著發的純白發帶,剛才被他扯落一截,此刻正好被風吹的飛在頰邊翻騰,他索性張了嘴,一口咬住那發帶,眼裡又盯上一個目標,左手又從馬背上箭袋裡抽出一箭,搭在弓弦上,行雲流水的開弓——
又中一箭。
他垂下手中長弓,臉上露出一個帶著幾分得意的燦爛笑容,遠遠看向了長公主站著的這個方向——
蘭疏跟在長公主身後,垂首道:“殿下,日頭灼人,還是先回去吧。”
長公主仍然穿著那身紅色宮裙,也仍然面覆薄紗,一雙桃花眼淡如秋波,神情仍是淡淡。
蘭疏見他沒動,又問了一句:“殿下……?”
“還算有幾分本事。”
長公主的語氣淡淡的,這句話說的聲音很低,蘭疏卻聽到了,不由得一愣。
那邊長公主頓了頓,又道:
“……倒也不算是個紈絝。”
作者有話要說: 月底了,好心老爺們賞點營養液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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