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顧的腦海先是空白了片刻, 很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面皮劇烈的抽搐了一下,然而還未等他開口,青珠已然滿臉驚惶的連連後退了三步, 扭頭就跑了。
賀顧頓時悚然一驚, 立刻就想站起身來拔足去追, 卻被裴昭珩拉住了胳膊, 他扭頭急道:“你拉我做什麽,人都跑了!她方才定然是瞧見了,不然也不能嚇成那樣,這下糟了!”
誰知裴昭珩卻很淡定, 隻道:“無妨,隨她去吧。”
賀顧聞言,不由得眉頭一跳、拔高音調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什麽?隨她去?這怎麽行?"
他一邊想掙開裴昭珩一邊急道:“她定是要回去, 把咱倆的事告訴……”
裴昭珩道:“青珠是在母后身邊長大的,忠心耿耿, 此事她隻敢稟明母后, 不會和旁人胡說,既已叫她撞見, 母后總會知曉。”
賀顧猶豫了一會, 道:“可是皇后娘娘她……”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但賀顧也很快想到了, 為何三殿下會不怕皇后娘娘知曉此事——
畢竟他自己都還介意著,不想要裴昭珩日後婚配,可裴昭珩是堂堂的親王, 往後他不娶妻, 皇后娘娘第一個就不會同意, 所以陳皇后這一茬總得過,賀顧此前也有心理準備,只是他本打算著叫裴昭珩用道士和尚批命什麽的、忽悠一下陳皇后,說三殿下暫時不宜娶妻,可萬萬沒想到,會以這樣一種猝不及防、而且最為尷尬的方式,這麽早就讓皇后娘娘知道他和三殿下搞到一起去了啊……
不過眼下他倆的奸情,眼瞅著就要敗露……恪王殿下瞧著倒是十分淡淡然,顯然心中並不怎麽怕,也不知道究竟是太了解陳皇后的性情,拿準了她能接受,還是真的心大,倒是賀顧心中慌得直如打翻了七八個水桶、哐啷哐啷的七上八下。
看著青珠渾然不見往日裡垂首低眉、輕聲細語那般柔柔弱弱模樣,腳底抹油般、身姿矯健、飛速急奔著遠去的背影,賀小侯爺簡直既緊張又心慌——
這大概便是醜媳婦毫無準備,卻忽然被告知要見公婆了的感覺……吧。
青珠跌跌撞撞的跑回皇后寢帳的時候,顏之雅正在給皇后切脈,且剛剛切完,正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笑道:“娘娘身子恢復的好,其實早就沒什麽要緊的了,只是前些日子在京中天氣炎熱、暑氣難消,有些上火,不過可能是草原上涼爽、景致遼闊,今日瞧著,火氣也已消了個七七八……”
後頭那個“八”字還沒說出來,帳外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宮女帶著大喘氣的通稟聲:“……娘娘,娘娘在嗎?”
陳皇后愣了愣,面色些微微些驚訝,道:“青珠?”
又朗聲道:“本宮在這,你進來罷。”
青珠掀開了帳簾,步伐不太穩當,撲通一聲跪在了皇后倚著的美人榻前,似乎有什麽事想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把臉給憋了個一片通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叫她急成了這副模樣、她胸脯起伏的也有些急促,一看就是回來時跑得急了。
青珠四五歲時,就被選進了芷陽宮當差,從小便有李嬤嬤一手帶著,教她做事,又有“長公主”掌管宮務時,在芷陽宮上下立下的規矩,私下裡雖也有活潑的一面,但平素在主子面前,她卻一向是穩重小心的。
是以青珠這副模樣,陳皇后便立刻敏銳的察覺出了些不對來,聯想到她方才叫青珠去喊賀顧、裴昭珩一同用膳這事,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麽事,臉色迅速一變,飛快的從貴妃榻上坐起了身來,問道:“怎麽了?可是顧兒與珩兒那邊,出什麽事了嗎?”
青珠聽見皇后發問,想要回答,但看到顏之雅也在帳中,話到了喉嚨口,又給憋了回去,只有瞧著顏之雅的目光,十分踟躕。
陳皇后卻沒想那麽多,也沒看出她心思,急道:“到底是什麽事,你倒是說呀。”
她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麽,又道:“……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傷了顧兒珩兒了?本宮就說刀兵無眼的……”
青珠見皇后誤會,趕忙硬著頭皮道:“不是的皇后娘娘,駙馬爺和王爺都沒事,只是……只是……的確也是他們二人有事……”
她這一番有事沒事的,還沒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就先把陳皇后繞昏了,茫然道:“那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
青珠小聲道:“此事……此事恐怕不好叫顏姑娘聽見,還請娘娘先請顏姑娘退避一二。”
陳皇后聞言,隻猶豫了一會便轉目看向了顏之雅,顏之雅倒是乖覺,見狀不等她發話,便已然自己站起身來道:“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陳皇后道:“姑娘且先出去,稍待片刻,一會本宮再宣你回來。”
等顏之雅走了,陳皇后才稍稍沉下了幾分面色,看著青珠道:“究竟出什麽事?怎麽了?”
青珠咽了口唾沫,這才鼓起勇氣、終於忍著尷尬,把方才她在河邊見到的情境,一五一十的和陳皇后說了。
青珠平日裡不比黛珠活泛愛玩,汴京城裡流行的那些個龍陽話本子,她也從來沒看過,更是從來不曉得男子和男子竟然也能如此親密,是以叫青珠親眼看見兩個男人那般舉動,她幼小的心靈實是受到了劇烈的衝擊。
雖然……那畫面是還挺美的,可……可那是駙馬爺和三王爺啊!
他倆……他倆可是郎舅倆啊!而且素日裡小侯爺看著那樣愛妻如命、思念亡妻,三王爺那樣古板嚴正,不苟言笑,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不得氣死,可是這樣大的事又不能不叫皇后娘娘知道……
唉,都是親戚,怎會有如此……如此那什麽之事呢?
青珠六神無主,她只能想到的,也只有立刻將此事稟明給皇后娘娘,再請皇后娘娘出面去處理、勸勸駙馬爺和三王爺不要誤入歧途,趕緊回歸正道。
她重重在地上磕了個頭,道:“奴婢方才撞見後,實在……實在是嚇了一跳,立刻就跑回來,稟明於娘娘,並未告知旁的任何人。”
可她抬眸偷偷瞧了一眼,陳皇后卻似乎並不太驚訝,她隻沉默了一會,目光飄遠了,也不知在想什麽。
青珠不敢吱聲、更不敢多喘一口大氣,半晌,陳皇后卻忽然道:“叫你去通傳,喊他二人來用晚膳,你喊了嗎?”
青珠立刻傻了,呆呆道:“還……還不曾。”
陳皇后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道:“……罷了,既然如此,今日就不必叫他們了,你出去吧,叫下廚不必準備膳食了,本宮也不想吃,還有,今日之事,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否則本宮定不輕饒你,記得沒有?”
青珠連忙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定然守口如瓶。”
陳皇后這才擺了擺手,道:“你出去吧,叫顏姑娘進來,還有,把李嬤嬤也找回來。”
青珠應了是,這才告退。
顏之雅得了通傳,重新走進帳來,便見到陳皇后正抓著美人榻上蓋在身子上的小毯發呆,便問了一句,道:“娘娘?”
陳皇后這才被她喊得回了神,轉眸看她一眼,道:“啊……姑娘坐吧。”
顏之雅以為她是要繼續問剛才切脈開藥的事,正準備繼續和陳皇后解釋,卻聽她忽然道:“顏姑娘……珩兒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吧……?”
顏之雅愣了愣,道:“娘娘是說……”
陳皇后道:“顧兒與珩兒,敢放你到本宮身邊來,可見信你,珩兒的身份就算以前你不知曉,本宮病著的那些日子,胡言亂語,姑娘日日守在本宮身邊,應也聽了個七八成,你這樣聰明,想來定能猜到是怎麽回事吧?”
陳皇后忽然提這一茬,顏之雅還以為是她知道的太多了,眼下陳皇后病好了,就要飛鳥盡良弓藏了,一時心中十分發慌,暗道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天家的錢雖來的快卻也不好賺,一個不好,沒準還得把命填上……
趕忙答了一句“不瞞娘娘,民女的確知道一些”又迅速補充道:“民女知道利害關系,從來不敢、也不曾在外人面前胡言亂語,還請娘娘明鑒!”
陳皇后腦子裡想的卻顯然和她不是一回事,她面色有些惆悵,道:“顏姑娘啊,你是大夫,醫術又好,也治好了本宮的病,那能不能……也治一治顧兒的病?”
顏之雅一怔,還沒反應過來,陳皇后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在和她說什麽,茫然道:“什麽?病?小侯爺生病了?”
不對啊,她昨日還見著小侯爺,氣色頗佳,活蹦亂跳,瞧著健康的不能更健康,不像是有病啊?
陳皇后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她神色誠懇中又帶著幾分愧疚,嘴唇顫了顫,才慚道:“都怪本宮當時……唉,這才害了顧兒的婚事,叫他與珩兒兩個男子,稀裡糊塗的成了婚,可這原是個誤會啊,如今顧兒知道了真相,卻還非要鑽那牛角尖,說什麽終生不娶了,本宮前些日子還想不通,直到今日,青珠去撞見……撞見了……唉,總之,本宮如今才知道,顧兒他怕是想岔了,這都是本宮造下的孽,只是苦了這個傻孩子,他心裡定然也如本宮當初那般,不願清醒、不願承認珩兒是男子。”
“顏姑娘,你是大夫,你說……顧兒他這是不是病了?”
陳皇后話說的隱晦,顏之雅聽完卻立刻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她沉默了一會,才答道:“……娘娘,小侯爺這不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