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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134、第 134 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宗凌本來一直昏迷著毫無反應, 此刻卻不知怎麽的眼皮微微顫了一顫,嗓子眼裡傳出一聲淺淺的低哼。

 賀顧道:“你若還聽得見我的話,也還想要這個機會, 就憋著勁把藥吃下去。”

 語罷又塞了一回那顆小藥丸, 這次仍是未就滴水,宗凌卻竟然真的閉目微微蹙了蹙眉,自己張嘴給咽了下去。

 征野寧浪見狀都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雖說他們也並不知賀顧這藥丸究竟是自哪裡來, 但既然他會喂給宗凌, 想必不可能沒有作用, 宗凌也能聽得見他說話,依言吃下藥去,那多半還是有些意識的,這樣便不是一點生機也沒有。

 果然這一粒藥丸下去,本來命懸一線的宗凌竟就這麽硬生生吊了足足七日, 挺到了第七日後, 大夫再看, 才松口說他已經性命無礙,只是身上傷勢少說還得修養個半年——

 宗凌雖有大過,承河大營軍中也是人人皆知, 有心看他笑話幸災樂禍的自然不是少數,只是這一番八十軍棍打下來, 賀顧也全是按照營中舊規處置,並無徇私包庇之處, 便再沒誰能說出什麽不是來,他那日挨打時整整八十軍棍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倒也算個人物, 這八十軍棍尋常壯碩漢子受了,即便能留住性命,也要留個殘廢,他卻竟然沒什麽大礙,還硬挺過來了,那些個看他不順眼的雖也暗自牙癢,但終歸也只能就此作罷了。

 至於賀顧喂他的那藥丸,究竟是哪裡來的,這次倒不是顏姑娘神通廣大——

 賀家畢竟將門人家,早些年祖上未曾發跡時,挨軍棍雖談不上家常便飯,但賀家子孫裡總歸有些不省心的,多多少少挨過那麽幾回,賀顧的太爺爺便不知從哪裡尋來了一瓶丹藥,這丹藥於打到骨肉內腑裡的致命暗傷,頗有奇效,只要人沒斷氣,十二個時辰內喂下去了,不是特別倒霉的,大多能留住性命,保住內腑不傷。

 只是雖然有藥丸,藥方卻沒有,一瓶子裡也隻得七粒,傳到賀老侯爺和賀小侯爺這一代,也只剩下了這孤零零一粒,當初賀老侯爺被先帝罷爵留家後,賀顧前往陽溪時,便把它從宗祠裡取了出來一直貼身收著,為防的便是怕他會有無奈之下先斬後奏受責軍棍之事,只是沒想到這丹藥貼身收到現在,他自己始終沒機會用,倒是救了宗凌一命。

 後來征野寧浪問起,賀顧也沒瞞他們,如實相告,征野本來還對宗凌消了五分氣,想必宗凌再叫他看不上眼,但畢竟也是並肩作戰了兩個多月的同袍,征野刀子嘴豆腐心,多少也是不忍心看著他活生生叫八十軍棍打死的,可此番一聽賀顧說那寶貝疙瘩的藥丸子是賀家祖傳,只剩下一粒還便宜了宗凌這個鱉孫,當場又罵罵咧咧直道侯爺費了這金貴玩意兒,救他作甚,該叫他自生自滅才好。

 賀顧哭笑不得,只是他自然知道征野不過是說說罷了,畢竟藥都已經給宗凌吃下去了,他總不是真要看著他丟了性命。

 宗凌養著傷,賀顧卻閑不下來,他如今肚子裡還揣著個祖宗,自己也知道,也該是時候返京了,畢竟當初懷著寶音時,情非得已,叫小姑娘跟著他顛簸來回吃了不少苦頭,也是寶音皮實,著實福大命大,才平安來到這世上,這回卻很不必再如此,如今北地戰事已平,汗王穆達也已被押送入京,眾人心裡都門兒清,賀侯爺是陛下的眼珠子,必不可能繼續留在承河,早晚要回京去,賀顧自然也心知肚明,承河大營的軍務抓緊時間處置完,他便可班師回朝了。

 只是雖然賀顧有心快些處置,征野和顏之雅夫婦倆卻還記得侯爺肚子裡如今有位小祖宗,萬萬不敢讓他受累,每日不錯眼的盯著生怕賀顧累著礙著,於是安置雁陵城中難民,和武靈府官府交接處置,又瑣事繁多,足足費了半個月,賀顧才把一應瑣事全部處置妥當,又和柳見山仔細交接叮囑過,這才放下心來。

 如此一拖,連京城的皇帝都來了急信問賀將軍何時歸乎?一行人才開始打點箱籠行裝,準備拔營班師回朝了。

 說來也怪,當初懷著寶音時,小姑娘又皮實又貼心,她親爹揣著她刀光劍影裡來回的折騰,也沒在賀顧肚子裡鬧騰過一次半次,直到把寶音生下來前夕,賀顧除卻感覺到身量的確見漲,幾乎沒體會到一點婦人九月懷胎的難處,可這回這個孩子卻不知怎麽的,顯然和他姐姐不一樣,並不是個省油的燈。

 自打賀顧醒來,每日晚上睡著不足一個時辰,必然在夢中被小兔崽子在肚子裡踢醒,才不過半月功夫,食欲不振、睡夢不穩,又吐又暈的滋味便叫賀顧嘗了個遍,把當初懷寶音時欠的帳全給還上了。

 他白日要處置軍務、武靈府都府衙門和各個衛所裡來回奔波,夜裡還得被這個小祖宗折騰,賀顧又是個死要面子的,這種婦人的困擾實在讓他覺得難以啟齒,只是硬扛了幾天,終究還是扛不下去了,沒想到硬著頭皮尋了一日四下無人時,叫顏之雅來看過,那頭的顏大夫卻也是眉頭緊鎖著沉默不言,半晌抬眸看他,目光十分複雜,賀顧看了半天,卻隻從她臉上看出“束手無策”幾個字來。

 顏之雅憋了半天,才撓撓下巴尷尬道:“呃,侯爺,這個……這個……世間女子懷胎十月,生兒育女,也沒有幾個能一點苦頭不吃的,您這個症狀,實在正常的很哩,再說了,每個孩子性情不同,或許如今這位……這位……呃……這位小少爺,性情就要活潑些,這才鬧騰了一點,不過這也好,說明孩子在侯爺腹中安穩無恙,侯爺要不就暫且忍忍?我開個方子,多少能給你緩和一二,只是這些症狀,總也不可能根消……”

 賀顧蹙眉道:“這……大夫的意思是,你已把的出來這孩子是個男孩嗎?”

 顏之雅一愣,倒沒想到他的關注點在這裡,她方才不過只是順嘴一說,不想賀顧倒是留了心,趕忙道:“孩子是男是女,我也不是開了天眼,如何能知道?只是隨口一說罷了,侯爺不必介懷……”

 話沒說完,抬眼用余光偷偷打量了一下賀顧神色,倒敏銳的覺出幾分不對來,忽然頓住小聲問:“怎麽了……侯爺這是不願孩子是個小少爺麽……?”

 賀顧沉默了片刻,半晌才緩緩道:“……這孩子無論男女,都是我賀顧的親骨肉,我自然不可能嫌他什麽,只是如今,我與陛下的關系……朝中的風言風語,你也不是不知曉,倘若這孩子是個男兒身,難免招惹禍患是非,我倒寧願它是個姑娘,也可與雙雙做個伴,沒什麽不好……”

 顏之雅聞言,這才明白了他的擔憂,她看了賀顧一會,直看的賀顧都有些發毛,問她道:“……怎麽了?”

 顏之雅才搖了搖頭,低聲歎了口氣道:“……沒什麽,說句冒犯的,我原來……其實很為侯爺和三殿下兩個成了高興,如今看著侯爺這樣,卻也有些後悔了……”

 賀顧喉結滾了滾,道:“……這不是珩哥的錯。”

 顏之雅沉默片刻,道:“……有件事,我本不想與你說,只是這些天細細想了想,等回了京,侯爺總歸要從別人耳裡聽去,到時候消息來得突然,反倒更怕你心緒難平,受了刺激,倒不如此刻由我來講了。”

 賀顧一愣,道:“……什麽事?”

 顏之雅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才慢吞吞道:“我與皇上動身來雁陵前,聽人說他在朝會上允了選秀的折子,這會子宮中內務司,多半已在準備打點一應事宜了。”

 賀顧聞言,腦海裡空白了一瞬,立時感覺到喉嚨口一陣乾澀,他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話,卻始終沒能發的出聲來。

 顏之雅見狀立刻開始後悔了,心道難道她還是說的太快,叫侯爺受了刺激?果然還是應該先鋪墊鋪墊……

 她趕忙要去扶他,道:“……侯爺,你沒事吧?”

 賀顧推開她,揉了揉太陽穴才閉目道:“……多謝你先將此事告訴我,我沒事,藥方子回頭我叫人去取,時候不早了,明日便要動身回京,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顏之雅見他這副模樣,更不放心了,心中直後悔她又一時腦熱衝動,真該把這事叫征野來說,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後悔也沒用,賀顧語氣雖然平淡,可這回明顯是真的不想再聽她勸慰了,他兩世為將,積威不去,真沉下臉來,就連顏之雅這樣的二皮臉見了也不敢造次,隻得生生把到了喉嚨口邊的話憋了回去,一步三回頭的出帥帳去了。

 她出去了,賀顧才一個人坐在八仙桌邊愣怔著出了會神,半晌他才恍然一驚回過神來,滾了滾喉結給自己到了一杯茶,只是茶壺裡的茶水放的久了,此刻也已經一片冰冷。

 賀顧湊到唇邊沾了沾,心裡又堵又煩,簡直就想把這杯冷茶一股腦胡亂喝進肚裡去了,只是始終還是想起了肚子裡的孩子,這才沒真喝下去。

 ……他在意難平什麽呢?

 這些事,不是早就有預料了嗎?

 可是為何……為何半個月前珩哥來了,卻和他隻字不提,還說要和他做堂正夫妻……難不成他以為這樣掩耳盜鈴,自己便不會知道了嗎?

 賀顧心中一片煩亂,走到帳前撩開簾子出去,兩個親兵見了他立時嚇了一跳,大約是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怎麽還出來了,趕忙道:“將軍,您……”

 賀顧沒搭理他們,只是定定抬頭瞧著滿天星河出神,他方才乍聞這消息,心緒有些雜亂,此刻定了定神卻忽然覺出些異常來——

 ……不對,不對,倘若真的要選後,珩哥絕不是會那樣欺瞞於他,掩耳盜鈴的人,更不會問出要不要和他做堂正夫妻這種話來,他肯定有別的打算……

 ……珩哥到底想幹什麽?

 賀顧心中漸漸浮出一個猜測來,卻連自己都被嚇到了——

 他這樣一言不發的沉著臉在帳前踱了幾個來回,倒把兩個親兵嚇的夠嗆,面面相覷幾回後不約而同悶不做聲大氣也不敢出的做起了木頭人。

 賀顧忽然快步轉身回了帳中去,從案上翻出了前兩日珩哥自京中送來、問他事情可否處置妥當、何時回去的書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後知後覺如賀顧,這回也終於咂摸出了點不對來……

 賀顧站在案前捏著那封書信,臉色時而憋得一片醬紫,時而又有些泛紅,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把那封書信塞回了專放和裴昭珩通信的木匣子裡。

 外頭傳來親兵小心翼翼的聲音:“將……將軍……?”

 賀顧從愣怔裡回過神來,走到門前道:“怎麽了,找我何事?”

 親兵見他又出來了,趕忙跪下道:“將軍,宗凌醒了,死活賴著照看他的人,叫人來傳信,說想見您一面。”

 賀顧轉頭去看,果然見到一個兵士杵在帳前,見了他出來面色有些局促不安,想必多半是受命這兩日照看宗凌的,也不知這小子給人家塞了多少好處,竟肯親自為他到帥帳來求人。

 賀顧道:“宗凌怎麽樣了?”

 那兵士聞言,趕忙道:“回將軍的話,人早醒了,傷勢也已好多了,我們每日仔細給上著藥,雖說還下不來床,倒整日賴著小人們要見將軍,小人也是被他煩的沒辦法了,這才……”

 賀顧道:“走吧。”

 那兵士本沒抱什麽希望,大約是也覺得天都黑了,將軍怎會肯去見那姓宗的小白臉,卻沒想到他倒真允了。

 賀顧沒搭理他,隻往宗凌營中去了,宗凌修養的營帳離他帥帳不遠,一撩開帳簾,濃烈的藥味兒頓時撲面而來,榻上趴著一個人,聽見有人來了立時抬起頭來,見到來人是誰,頓時激動了起來,磕磕巴巴道:“將……將軍……你來了……”

 賀顧見他竟還想動彈,皺眉道:“行了,別動了,你還想再多躺半年是不是?”

 宗凌聞言,這才消停,也不扳動了,漲紅著臉道:“不……不是,我……我是有話想和將軍說。”

 賀顧道:“我這不是來了?你有什麽話,說吧。”

 宗凌卻不言語,只看了看後頭跟著賀顧的兩個親兵,和那個照看他的兵士,表情有些為難,賀顧看明白他心思,暗歎一口氣,心道少年人臉皮還挺薄,這會子知道害臊了,便側過頭淡淡道:“你們先出去吧。”

 等那三人依言退出營帳去,又落了簾子,賀顧才道:“好了,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

 宗凌看著他沉默了一會,過了半晌,卻不知怎地漸漸紅了眼眶,抬起頭來看著賀顧,蚊子哼哼一般小聲道:“昨日,寧大哥和言大哥來看我,已把那日……那日的事告訴我了……宗凌年少無知,狂悖自負,往日屢屢對將軍無禮,將軍卻不計前嫌,兩次救我性命,又願意再給宗凌一個機會,此恩……此恩有如再造,宗凌今生絕不敢相忘,日後……日後定當肝腦塗地,報答將軍恩情……”

 看那日行刑時宗凌的反應,賀顧便已經猜出這孩子大約是已經扳回來了,只是他雖有心理準備,也著實沒想到竟然扳正的這樣徹底,聽了宗凌這一番掏心掏肺、涕泗橫流的自白,倒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賀顧無言了半天,才正色道:“好了,咱們行伍中人,這些肉麻話很不必多說,你自己心中記得教訓就好,這輩子都要以此為誡,我不用你報答我什麽,我救你也只是因為你是個可造之材。”

 “前朝廢太子謀逆,鬧得腥風血雨,許多武將文臣,牽涉其中,處決的處決、不用的不用,陛下登基未久,如今手下正是無人可用之際,否則一個北戎進犯,也不必趕鴨子上架,叫我這樣沒什麽經驗的毛頭小子來做一軍主將,你有心報答我,倒不如報答朝廷。”

 “你是江南人士,那裡是富庶安康之地,未經戰火,你家境也殷實,想必以前過的都是紅袖添香、錦衣玉食的好日子,自然不曉得北地百姓又是怎樣屢受戎人侵擾、成日擔驚受怕,但你如今既然從軍,年紀也大了,便該明白這國朝不是陛下一個人的國朝,我大越朝疆域遼闊,有江南的好日子,也有北地的苦日子,但沒有北地的苦日子,江南的好日子早晚有一天也會沒有了,覆巢之下絕無完卵,這些事看似遠過千裡,八竿子打不著,實則休戚相乾,你若是個平庸無能之輩,也就算了,但既然有些本事在身,享食百姓衣祿、朝廷糧餉,那便有幾分本事承多大責任,別叫我白救了你一回,你可明白?”

 宗凌本是紅著眼看他,然而聽著聽著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明顯有些怔愣,良久才回過神來,見賀顧坐在了他榻邊正低頭看他,趕忙道:“將軍教誨,我……我都記住了,一定終生不忘。”

 賀顧聞言頗覺欣慰,暗道總算是把這個長歪了的苗子給矯正回來了,點頭道:“記住就好。”

 他站起身來轉身作勢要走,宗凌見狀連忙又道:“將……將軍留步!”

 賀顧一怔,轉頭看他,道:“怎麽,還有事嗎?”

 宗凌似乎是心裡十分鬥爭,喉結來回滾了幾遍,才道:“將軍……將軍可是要班師回朝了嗎?”

 賀顧頓了頓,道:“嗯,明日便動身。”

 宗凌聞言,頓時急了,道:“那……那我怎麽辦?”

 賀顧被他問的莫名其妙,道:“什麽你怎麽辦?你自然是好好養傷了。”

 宗凌漲紅了臉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賀顧皺眉道:“那你是什麽意思,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宗凌咬了咬牙,乾脆心一橫道:“將軍回京了,那……那要把我留在承河大營麽?當初……當初陛下是把我點給將軍做副將,不是把我點給承河大營……”

 賀顧聽明白他意思,道:“怎麽?你是想跟我回京?”

 他想了想,又道:“我走後,如不出意外,承河大營會交到柳參軍手上,他亦是有德有才、有謀有勇之將,你跟著他,在他麾下效力好好學著,他也不會虧待了你去。”

 宗凌聞言,徹底急了,道:“可……可那日將軍喂我藥時,分明說的是若我挺得過來,以後就在將軍麾下重新來過,您……您是一軍主將,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能……怎能說話不算話?”

 賀顧不想他那日昏迷著,如今竟然還記得自己當時說過的話,不由愣住了,半晌才道:“……我那日的確是這樣說了,但如今想想,你還年輕,要想有大前途,在北地才能多得歷練,提拔的也比跟著我回京了快,這條路對你來說是最好的,你若爭氣,日後咱們同朝為臣,即便不在我麾下,一樣頂天立地,何必執著於此……”

 宗凌卻恍若未聞,隻悶頭道:“宗凌的命是將軍救回來的,我隻願追隨將軍,您在哪,我就在哪!”

 賀顧被他噎得無語,半晌才道:“難道你是還存著想進玄朱衛之心……”

 宗凌聽他這麽說,頓時不樂意了,疾疾道:“將軍誤會我了,宗凌早沒有那個心思了,只要能跟著您,我便是做個跟隨侍候將軍前後的親兵,沒任何職司,宗凌也樂意,絕不是起了回京攀龍附鳳之心,我若有此心,天地共誅!”

 賀顧無奈道:“我只是想起來問問罷了,你解釋了就是,何必發這樣的毒誓。”

 他沉吟片刻,才又道:“但此事,我不能答應你,你的性子還需再磨一磨,回了京跟著我,也沒什麽地方能讓你有進益,何況你傷勢未愈,眼下也不可能隨我回京,這樣,你若真想跟著我,這幾個月便先老實呆在承河,好好養傷,好好跟著柳參軍做事,別再魯莽冒進,更不能違抗軍令,否則可沒人再救你第二回,至於回京的事,等你傷愈再議。”

 見他終於松口,宗凌也不好再死纏爛打了,這回終於乖乖應了是,賀顧這才離開。

 夜裡睡到一半,又被肚子裡的小祖宗一腳踹醒,折騰了半天才重新入眠。

 第二日晨光一亮,回京的人馬行裝已經準備妥當,賀顧依照聖命把兵符交由柳見山保管,一行人便整裝出發。

 踏上返程之路,時間便過的飛快,賀顧的眼皮卻跳得厲害,他的擔心無人知曉,也無人可說,倒暗地裡盼著這車馬走得慢些——

 只是京中皇帝催得急,行軍人馬本也都是賀顧親信,動起身來迅捷有素,速度自然慢不下來,沒幾日就已行到了京郊。

 賀顧喝了顏之雅開的藥,動身後孕中不適本來還稍稍和緩了一天,結果一進昆穹山脈,路程顛簸,那藥頓時也沒了效用,一連三日,他日日吐個一發不可收拾,七暈八素,本來心中還在七想八想,擔心這擔心那,這下子也沒功夫閑想了,昏頭轉向,再不敢盼著路上多折騰幾日,隻想趕緊到京城,好叫他別再繼續過這昏天黑地暗無天日的日子。

 ……婦人生育,果真是不易。

 好在出了昆穹山脈,進了西山草原,地勢逐漸平緩,等到京郊時,他才終於好多了——

 一行人抵達京城時,是第四日的晌午,日頭高照,賀顧在車馬裡睡得昏沉,外頭征野撩開馬車窗簾喊了一聲:“爺!咱們到家啦!”

 賀顧這才悠悠醒轉,眯著眼睛回了會神,探頭到車簾邊一看,果然遠遠瞧見前方汴京城北門已經映入眼簾——

 征野見他清醒,喜道:“爺這幾天可算是睡了個踏實覺了,咱們到京城啦,小小姐肯定盼著見您呢!”

 征野一直管寶音叫小小姐,雖說小丫頭的頭銜已經在福承郡主和福承公主裡變了個來去,在他眼裡卻沒什麽分別,都一樣是他家侯爺的寶貝閨女,賀家的小小姐罷了。

 俗話說近鄉情更怯,但想起寶貝閨女,賀顧嘴角也不由得帶了三分笑意,道:“這個鬼丫頭,想必這些日子,肯定把外祖母煩也煩死了。”

 話語間已經到了城門口,征野勒馬轉身去和城門守衛準備報路引文牒,賀顧便在馬車裡閉目養神等著,卻不想那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小人等奉旨等候將軍多時,恭迎賀將軍凱旋返京!”

 賀顧一愣,那頭征野似乎也嚇了一跳,勒著馬回到了馬車邊上,道:“爺,你快出來看看,好家夥,這是……”

 賀顧撩了門簾彎腰鑽出馬車一看,卻見城門前兩側不知何時已經烏壓壓跪了一片,那領頭的他自然認得,正是玄朱衛的衛首——

 再定睛一看,此人旁邊還站著一個玄黑甲胄打扮的中年短須將領,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京畿五司禁軍都統李秋山。

 李都統見賀顧終於從車馬裡露出了個腦袋,遠遠朝他一拱手,笑道:“賀將軍,可真是叫我好等,果真是貴人步遲啊。”

 賀顧轉頭低聲對征野道:“……怎麽這麽大陣仗?你路上叫斥候提前進京去和陛下報過我們什麽時候到了?”

 征野十分冤枉,道:“天地良心,爺叫我不必去,我怎會自作主張,真沒有啊。”

 賀顧隻得低低歎了口氣——

 他不願和裴昭珩報行程,便是怕他這樣,雖說此番的確是得勝凱旋而歸,但萬一皇帝恩寵太過,風頭過盛,到時候平白又鬧得言官們不痛快了,又是一番雞飛狗跳、雞犬不寧,實在很是不必。

 也不知道李都統究竟是怎麽知道他們會今日晌午到城門的,但既然人家已經等在這了,算品級李都統還是他的上峰,又是皇帝給的面子,賀顧自然不能不要,立刻從馬車上跳下來,走到李秋山面前拱手笑道:“賀顧見過都統,竟然勞您親來迎賀某,實在愧不敢受……”

 李秋山笑著擺手道:“如今你可是凱旋班師回朝,這回立了大功,一得知你動身,陛下日日惦記著,特特叫我親迎,今日的儀仗規製可不低啊,賀兄弟年紀輕輕,不像我這個糟老頭,日後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我還巴望著往後你青雲直上了,咱們老哥倆多多相互提攜呢。”

 賀顧轉眸看了看城門裡列隊的儀仗,隻略略一估便看出李秋山所言不虛,珩哥這是搬出大越朝迎將返京最高的儀仗等他回來了,這儀仗比照親王亦是不低,又豈止是不低,如此恩遇厚待,簡直是新朝頭一份,承平年間開門紅了。

 也難怪一向穩重老練如李秋山,位極武臣,如今也要忍不住對他說那樣的客套話示好了。

 旁邊的玄朱衛衛首見這二位爺總算客套完了,才小心翼翼拱手道:“還請將軍入城,陛下也在宮中等候將軍多時了,咱們這便動身吧?”

 自然沒人敢讓皇帝多等,又有倚仗相迎,七搖八晃的馬車肯定不能再坐,征野如今倒是很有眼力見,見狀趕緊叫人把雲追牽來了,賀顧翻身上馬,朝李秋山略一點頭微微示意,便打馬在前,李秋山跨馬在後,二人一道進了城門。

 方才未進城門,賀顧便隱隱約約聽見了裡頭人聲喧嘩,等騎著雲追穿過長長的城門門洞,撲面而來的便是兩側百姓夾道的歡呼聲,想是這樣大陣仗的熱鬧,又是國朝年少將軍得勝而歸的大喜事,百姓自然都願意來瞧,皇帝又無意壓著,自然是整條街人頭攢動,歡聲鼎沸。

 已入四月,時進暮春,今年的春天卻仿佛去的尤其慢,汴京城的桃花還未有敗謝之跡,竟仍還開得鮮妍嬌豔,賀顧在滿街芳菲落雨之中被簇擁著往宮門行進,這樣大的陣仗和禮遇,百姓們洋溢在臉上的愛戴和歡喜不是作假,此刻沒人再關心這位少年將軍和天子之間那點纏綿悱惻又香豔難言的桃色傳聞,只是真心的感謝他替新朝消除了北地一個長久糜爛的瘡疤,讓這個國家得以休養生息,臣民不必身陷受人踐踏凌虐、流離失所之苦。

 賀顧看著這樣一張張面孔,心裡也一片溫熱,說不高興那是假的,此時此刻,美好的叫他如同身墜夢境,前世裴昭元對他也不乏禮遇,可卻沒人比賀顧自己更清楚,那些手足相殘、同朝起戈的廝殺,不過是為了一個人的權力欲望,而這一世,他的浴血奮戰才似乎終於有了正確的意義。

 畢竟出生在賀言兩家這樣門第的男兒,骨子裡若沒有一腔赤誠的熱血,那又怎麽可能?

 最後賀顧勒馬駐足在宮牆下,抬頭遠遠看著皇城門上那個瞧不清面目的人影,卻一眼認出了那是誰——

 雖然遠遠隔著高高的城門,可那人的身形輪廓,笑貌英容,卻宛在眼前。

 這一刻,分明應該看不清裴昭珩的神色,賀顧卻覺得自己好像清晰的看見了。

 珩哥看著他,在笑。

 這一刻,他一路行來,滿街的芳菲落雨,歡聲雷動,都好像失去了顏色和聲音,天地間只剩下了城門上低頭看著他的那個人,和城門下抬頭看著那個人的他。

 賀顧的嘴角一點點揚起,從馬背上躍下身來,對著城門跪下,拱手抬頭一瞬不錯的定定瞧著那人,揚聲朗朗道:“陛下!臣賀顧幸不辱命,得勝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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