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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130章 第 130 章
第一百三十章

 雁陵已至越朝國境極北,出了雁陵再往北,越過宗山,便是北戎人的瀚海雪原。

 賀顧之所以沒有選擇繼續追擊逃走的汗王穆達,一則因為經過兩日鏖戰,將士們都已是疲累已極,要追擊穆達和他的親兵們,多半就得追到靈河流經宗山山脈的天月峽,天月峽地勢封閉狹長,並不利於後來援兵增補,且這次穆達雖親自率兵南下,但以賀顧兩世以來對北戎國力的了解,穆達多半並沒有窮極所有兵力揮師南下,圍城已有小半個月,北戎那邊多半已經知曉穆達落敗了——

 誰也不知道倘若真追上去,宗山那頭究竟有多少接應他們漢王的北戎人,若能生擒或殺了穆達,固然是大功一件,可賀顧也並不想拿一軍將士的性命開玩笑,他從不是個好大喜功的人,這一世更是於權欲全無所求。

 可是宗凌不一樣,他還不過十八歲,賀顧只要一想到前十十八歲時自己的心境,也便能明白宗凌為何會按捺不住——

 說到底穆達雖有親兵冒死護送逃出生天,但突破重圍時也是死傷慘重,算一算,估摸著他身邊還能活著跟他逃出去的,大約也不過十多個人,宗凌多半是自恃武勇過人,覺得自己倘若真能追上,搞不好就能立下曠世奇功。

 賀顧之前也不是沒有想到過,宗凌多半會有這個心思,但兩軍混亂交戰之間,也實在沒有功夫和他三令五申不許他追出去,只是簡單叮囑過一句,便沒有再多提。

 但盡管如此,他也著實沒想到,宗凌竟敢真的違抗軍令。

 賀顧催著雲追疾馳,心中雖然氣恨姓宗的小兔崽子竟能如此膽大妄為,但兩世以來,賀顧從不是會輕易放棄手底將士性命的主將,有這一個多月的香火情在,賀顧自然無法眼睜睜放任著宗凌自生自滅。

 雲追四蹄乘風,踏雪如飛,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很快就到了天月峽峽口,賀顧勒停馬韁,並未貿然進入峽口,他環視一圈,很快在峽口一顆半枯的老樹樹乾上發現了幾支已然沒入樹乾幾寸有余的箭羽——

 他從馬背上翻身躍下,將那幾支箭羽拔出一看,果然瞧見箭支尾羽形製,分明便是北營軍火司獨有。

 賀顧未進峽口,一是並不確定穆達逃走的路線就一定是天月峽,雖然天月峽是從宗山以南回到瀚海雪原最近的路線,但穆達也難免不會考慮到這個因素,為防他們追擊,繞條遠路;二則天月峽地勢複雜,此刻賀顧隻身一人,他雖擔心宗凌,但也並不敢貿然隻身深入。

 但此刻見此情景,樹乾上的傷痕還新,一見便知距離出箭,估摸著也不會過一個時辰,又見那足足能沒入樹乾三寸有余的箭支——

 整個承河大營,能有這本事的人屈指可數,除卻宗凌,哪一個也不可能在一個時辰前出現在這裡。

 晨光已破,天月峽的峽口卻還是籠罩在一片林木濃蔭之中,叫人看不清峽谷深處景致,賀顧看著峽口正在猶疑,背後便傳來了寧四郎和征野的聲音。

 “將軍!”

 “侯爺!”

 賀顧轉頭一看,果然見寧浪與征野二人乘馬打頭,帶了一隊人馬朝他疾馳而來,不過片刻便停在了賀顧跟前,征野躍下馬背急道:“爺!不能再追了,天月峽太深了,誰也不知道北戎人是不是在裡頭有埋伏,要是真陷進去再想出來,那可就難了。”

 寧四郎也跳下馬背,神情凝重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天月峽入口,道:“宗凌這鱉孫,竟敢真的違抗軍令,唉!也都怪我沒替將軍看好他,這可怎麽是好……”

 賀顧道:“雁陵城裡怎麽樣了?”

 征野道:“城西城南都簡單打掃過了,柳偏將他們正在安置難民。”

 賀顧點了點頭,道:“都還妥當嗎?”

 征野道:“都妥當,就是城中百姓死傷不少,且多少受了驚,一時半會還不能全數安置得過來。”

 賀顧道:“那就好,慢慢來吧。”

 征野回完話忽然反應過來,以為賀顧問這些是想確認雁陵城中安置好了,就追進天月峽去找宗凌,立刻急了,道:“爺,就算柳偏將那邊能安置好,咱們也不能再往前了,萬一你有個什麽閃失,承河大營……”

 賀顧沉默片刻,閉了閉目低聲道:“……我知道,不進去了,咱們在這裡再等半個時辰,若是還沒有小宗的下落……就回去吧。”

 征野說的的確沒錯,此刻戰事初平,雖然雁陵是奪回來了,可他畢竟是一軍主將,決不能在此刻有什麽閃失,若是真冒險入峽,一旦落進北戎人埋伏之中,後果不堪設想。

 寧浪的聲音也有些乾澀,他雖是個直腸子講義氣的漢子,但也並不是不懂孰輕孰重,悶聲道:“唉……宗凌這家夥真是……將軍追他到此處,對他也已是仁至義盡了……不必太……”

 後頭的話卻漸漸說不出來了。

 無他,寧四郎雖看不慣宗凌做派,但畢竟也並肩殺敵一個多月,有這一份同生共死的同袍情分在,此刻要放任他自生自滅,自然也是有些不忍……

 畢竟誰也沒有想到過,宗凌竟會如此大膽。

 幾人想起那才不過十八歲的少年人,一時都有些黯然——

 其實無論賀顧還是征野、寧浪,心中都清楚,先前宗凌並不曾在承河大營待過,他並不了解宗山地貌,天月峽連通瀚海雪原和越朝國境,裡頭地勢複雜,他更不可能了解其中彎彎繞繞,這樣貿然追著北戎汗王進去了,還是以一敵多,就算穆達和他的親兵已是人困馬乏、喪家之犬,但兔子急了還會跳牆,也難說未必不會紅了眼拚命,宗凌此去,實在是凶多吉少。

 等了半個時辰,天月峽口仍是寂然一片,只能聽得裡頭靈河流經峽底湍急的水流聲,奔騰不休,卻半點沒有宗凌的音信。

 時辰到了,也沒人主動開口提要回去,大約誰也不想做這個變相宣告宗凌死訊的惡人,一時寂然無聲。

 賀顧心中暗歎了口氣,他多少有些自責,沒有看住這個還年華正好的少年郎,但也知道再拖亦是無宜,正要開口叫人回去,耳裡卻忽然敏銳的捕捉到了峽谷深處傳來的幾聲有些模糊的兵刃交接的激鳴。

 他最先聽到,不過半個呼吸功夫,那頭的寧浪和征野也神情一動,想是也聽到了。

 寧浪喜道:“有打鬥聲!一定是小宗!”

 賀顧不言,隻又側耳聽了片刻,那頭的聲音卻忽然又停了,他轉目看著征野寧浪二人道:“聽聲音,至多不過十來個人。”

 征野點了點頭,道:“聽著像是有一二裡地遠的樣子。”

 又忽然臉色一變,道:“……會不會是北戎人故意有詐?”

 賀顧正要回話,寧浪卻忽然站出來拱手道:“將軍,小宗既有可能還在裡面,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將軍萬不能自己進去,不如還是讓我帶人進去看看,將軍和言老弟,就在此處稍待片刻,若是裡頭情況不對,我便馬上回來尋你們。”

 賀顧微微蹙眉:“容德,你……”

 他頓了頓,最終還是頷首道:“……好,那就你帶人進去瞧瞧,若是小宗果然活著還在裡頭,能救便救,救不了立刻回來報我,若是北戎人有詐,不要戀戰,立刻回來,回不來便以焰火為信,我與征野自會接應你。”

 寧浪笑了笑,道:“回不來就回不來了,要是實在瞧著不對,我又還何必再放什麽焰信,叫將軍進去接應我搞得送了命?總歸寧某人吃著這碗飯,可不就得腦袋別褲腰帶上度日?真怕這個,還怎麽上戰場?”

 他語罷,便利落翻身上馬,點了一隊精銳,遠遠朝著賀顧拱手一揖,便頭也不回的轉身帶著人入峽了。

 賀顧瞧著他們的背影一點點隱沒在天月峽口,心中愈發擔憂,但此刻除了等待,他也再別無他法,天月峽裡地勢崎嶇、狹窄難行,寧四郎也帶不進去太多人,只有一個小隊,這一去也真是豪賭一把——

 宗凌是活是死,寧四郎是生是滅,只有看老天爺了。

 天幸,等了不到半盞茶功夫,賀顧便聽到峽中再起打鬥聲,他精神一震,下一瞬便聽到峽中傳來一聲熟悉的清脆響聲,抬頭去看,果然見不遠處天空中炸開一朵亮藍色焰信。

 ——是寧四郎!

 賀顧了解寧四郎性情,心知他方才既然那樣說了,那若是裡頭有大批北戎人埋伏,凶險至極,寧浪絕不會點燃焰信求援,他既點了,便說明事情還有很大轉圜余地。

 賀顧再不猶豫,隻點了一個斥候回去和柳見山、言定野等人傳訊知會一聲,便帶著剩余的人馬順著峽口進入了天月峽。

 時值春冬交接之季,別處還是萬物枯寒,天月峽裡卻長滿了叫不出名字、四季常青的高大繁茂林木,灌叢雜亂,入峽不過片刻功夫,頭頂便籠罩在了一片濃茵之中,前方傳來靈河奔騰不息的水流聲。

 果然剛行過百余步,賀顧便又聽見了打鬥聲,他和征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催著胯下馬兒加快了腳步。

 沒一會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峽中竟還有這樣一處景致——

 百余丈飛瀑如倒掛銀練,懸在陡峭山壁上,崖下一池幽潭深不見底,潭前一塊平整巨石聯通峽谷兩側,那巨石上十余人成包圍之勢,把兩人圍在中央,賀顧定睛一看,卻正是執刀架在那北戎汗王穆達頸上的宗凌,和已被挾持的汗王穆達。

 寧四郎則拄著兩根狼牙棒,半跪在一旁的草地上,胸膛劇烈起伏,跟著他一起進來的那一隊人馬,已然七七八八倒了一地,顯然並不是對方敵手。

 寧浪聽見有人來了,回頭一看立刻喜道:“將軍!”

 那頭圍著穆達與宗凌的十多個北戎勇士,為首的自然也發覺到這挾持他們漢王的少年又來了援兵,立刻臉色一變,低聲咒罵了一句什麽,賀顧聽不懂北戎話,但想必也不會是什麽好聽的也就是了。

 宗凌死死架著那汗王穆達,身上狼狽不堪,額上破了一塊,唇角帶血,灰頭土臉,倒像是個打地鼠成了精,好在少年人一副眉眼,仍然漆黑透亮,望著北戎人的眼神則帶著一股叫人膽寒的駭人戾氣。

 他聽見又有人來了,轉頭恰好望進賀顧眼底,似乎是愣了一愣,微微張口,像是完全沒想到賀顧竟會出現在此地。

 領頭的北戎人最先開口,那漢子操著一口蹩腳的中原話,轉頭看著賀顧狠狠道:“你們……回去!不然……殺了他!”

 賀顧冷笑道:“喪家之犬,窮途末路,也敢和我談條件?”

 “放他出來,我倒可以考慮給你們留條全屍。”

 此刻宗凌的救兵來了,而這群北戎人卻明顯並沒有等到接應他們和汗王穆達的援軍,否則早就動手了,也不會如此色厲內荏的威脅賀顧回去。

 兩邊話不投機半句多,很快交起手來,只是原本賀顧這邊人數佔優,但北戎人凶悍,個個都是膀大腰圓、人高馬大,穆達的親兵更是百裡挑一精銳中的精銳,否則也不能把先一步進來的寧四郎等人傷成那樣。

 是以一番纏鬥下來,幸而有他和寧四郎,征野在,這才稍稍佔優。

 宗凌被圍在中間,但他還架著穆達,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只能看著雙方交手打鬥乾著急,賀顧一邊一個利落轉身狠狠把一個北戎人踢飛出去,一邊遠遠朝他喊了一聲:“你不要動,看好穆達!別放跑了他!”

 一時山谷裡金鐵交鳴。

 賀顧兩日兩夜未歇,其實已然有些手腳虛浮,但好在真打起來,他還是能勉力調動精神的,打到最後,十多個北戎人終於還是盡數伏誅,只剩下了仍被宗凌架著的汗王穆達。

 雖然也不是沒有傷亡,但宗凌平安無事,又生擒了穆達,賀顧心中這才松了口氣,他抬腳把一具橫在面前的北戎人屍體踹開,抬眼看了宗凌一眼,卻見他面色有些恍惚,持刀架在穆達頸上的那隻手臂也微微有些顫抖,已全然不複方才和北戎人對峙時的凶狠模樣。

 賀顧本想見面就狠狠削這小崽子一頓,但真見了宗凌這副模樣,心知他是這才開始後怕,又微微有些心軟了,倒也沒有立刻罵人,隻冷著臉道:“還愣著做什麽?回去了。”

 語罷點了兩個隨行的兵士出來,讓他們和宗凌交接,好將穆達綁回去。

 宗凌這才回過神來,遠遠看著賀顧嘴唇喏喏了兩下,像是想要說什麽,最後卻沒說出來,意識到賀顧也在看自己,卻像是被燙著了一般,飛快的躲開了目光。

 賀顧看的心裡好氣又好笑,但天月峽畢竟也不是什麽太平安全的地方,能讓他教訓犯了錯的部下,故而也沒多言,只打算著回了雁陵,再好好和這個小兔崽子算帳。

 北戎漢王穆達,長得並不似尋常北戎人那般高大健壯,他個子雖高,身材卻反倒有些乾瘦,三十來歲模樣,蓄一撮小胡子,相貌瞧著有些陰鷙。

 自方才兩方人馬照面、打鬥,此人都沒有一點動靜,十分老實,也可能是被宗凌拿住了命門,想反抗也不能,這才識時務者為俊傑——

 然而此刻,就在宗凌側開目光松手要把他交給那兩個兵士的瞬間,穆達卻忽然目色一厲,側身抬手一記肘擊狠狠打在走神了的宗凌腹部上,直打得他踉蹌後退兩步,穆達袖口不知何時忽然伸出約莫手掌長的一柄銀色短刃,動作迅捷如電,便朝著兩個兵士的喉嚨口直奔而去,立時血濺三尺。

 這番變化來的太快,場上莫說旁人,就連宗凌自己也險些沒反應過來。

 然而等他回過神來,穆達已然回頭看著他抬手揮刃,面露凶光了。

 賀顧疾聲道:“小心!”

 他足下一點便如電般瞬息奔到宗凌面前,抱著他迅速轉身過去。

 好在賀顧反應得快,宗凌的喉嚨才逃過一劫,沒有和那兩個兵士一樣血濺當場,但賀顧便沒有那樣好的運氣了——

 穆達這柄短刃,也不知是何金屬所製,極為鋒利,分明不過一掌尺寸,並不算長,卻輕易劃破了他背部的鎖子甲,叫他背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刀。

 賀顧喉間一聲悶哼,那頭寧四郎征野二人卻也終於反應過來了,征野立刻衝上前來一腳踹飛了穆達手裡的短刃,寧四郎則鉗製住了穆達手腳。

 一番風波這才平息。

 也不知怎麽的,賀顧能感覺到背上的刀口並不深,可流血的地方卻傳來一陣鑽心一般的劇痛,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便感覺到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四肢無力的險些沒站住。

 宗凌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也察覺到了賀顧抱著他的身體微微晃了晃,立時轉身抓住賀顧的肩膀,看著他急道:“將……將軍,你怎麽樣了?你還好嗎?”

 賀顧喘了兩口氣,有宗凌扶著他才好歹沒倒下去,但盡管如此,賀顧也明顯察覺到意識正在從他的身體裡一點點流失,想開口說話卻完全答不上來。

 征野看的臉色發青,低頭看了看方才那兩個破喉而亡的兵士,卻發現才不過幾息功夫,二人脖頸的傷處已然血液發黑,立時變了臉色,急道:“他娘的!刀上有毒!”

 賀顧的大腦還來不及分辨征野說了什麽,便已然徹底失去了意識。

 

 汴京城,皇宮,議政閣。

 新帝登基的頭一年,承平元年的第一個年關,宮裡卻過得並不熱鬧,一來滿朝上下都還籠罩在北地戎患、戰事吃緊的陰霾下,二則中宮無後,不僅如此,新帝的后宮也空蕩蕩連一個妃子、貴人的影兒也沒有,主持宮宴的中宮皇后沒有,新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個,這年節自然是熱鬧不到哪兒去的。

 好在剛過了年關,北地就傳來了好消息,賀將軍初戰大捷,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就成功收回一城,一時朝中人心大振,人人臉上愁雲慘霧終於都稍稍散了,感覺終於要撥開雲霧見青天,只要賀將軍在北地能再順利把雁陵收復,那這些日子朝堂上大家夥的擔驚受怕和憂心忡忡,便都終於能告一段落了。

 最重要的是……

 皇上也不會天天冷著個臉,對底下人辦的差事“精益求精”,動輒訓斥、罰俸乃至翻人八百年前的舊帳找茬了……

 是的,在此之前,眾人都以為當今聖上雖然於政事上勤勉嚴格了些,但有他當年輔政先太子的賢名在,再加上皇帝的那張臉實在是迷惑性太足,只要稍稍和緩顏色,便總讓人產生他是個仁厚寬澤、溫善的賢君的錯覺,且先帝一生馭下仁和,雖然晚年許是因著太子忤逆的緣故變得脾氣陰晴不定了些,但也瑕不掩瑜,今上和先帝是親父子,想必也是子肖乃父,一樣仁厚的了。

 萬萬沒想到,自打賀統領臨危受命成了賀將軍,一離開京城,他就忽然變了張臉,倒不是說變成了如何殘暴不仁的昏君,反而恰恰更加勤政了,且不是勤政了一點點,除卻每日朝會,隻說議政閣奏事會,自高祖年間,便一向是三日一回,從未變過,然而年節剛過,新帝卻說北地戰事吃緊,國庫自先帝年間便開始連年虧空,朝事耽擱不得,議政閣奏事會暫時改成兩日一次——

 議政閣有位上了年紀的老大人,朝會上沒敢說不是,散了朝私底下發了一嘴牢騷,也不知叫誰聽去傳進了皇帝耳朵,第二日便叫皇帝打發回家養老去了,美名其曰恩榮回鄉,轉頭立刻新提了個年輕經得住折騰的,破例入閣做了議政閣大臣,這一招殺雞儆猴,立時叫滿朝上下文武百官都都做了鋸嘴葫蘆,再不敢多說一個字了。

 且本來也沒有什麽可多說的,皇帝勤政,於朝務上精益求精,他自己都不近女色點燈熬油的,就差在攬政殿禦案上做個窩了,對底下的人要求嚴格了些又有什麽可指摘的?這樣的賢君放眼歷朝歷代,打著燈籠還難找哩,誰又敢多說一個不是?

 於是臣工們隻好有苦不能言的陪著新帝加班加點,年也沒囫圇個的過好,戶部便又要準備著給承河大營準備後續糧草軍餉,工部兵部又要馬不停蹄的鑄造補缺的火炮、箭支、馴養軍馬等一乾事宜,人人都在心裡求爺爺告奶奶的,希望賀將軍趕緊把雁陵收回來,得勝班師回朝,也沒功夫計較皇帝這樣掛心北地戰事,究竟是以國為重還是擔心出征離京的賀將軍了。

 只是常言道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雖然有眼色的人是大多數,但也總少不了那麽幾個沒眼色的,這個節骨眼上還在堅持不懈的上本催促新帝立後選秀,充盈后宮,大家夥也都冷眼旁觀著,準備看這幾個沒眼力見的傻子自掘墳墓,不想皇帝這回卻竟然叫他們大跌眼鏡,雲淡風輕的在朝會上允了,吩咐內務司可以開始著手準備新朝選秀了。

 朝臣們一時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皇帝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麽藥,前些日子流傳的皇帝和賀將軍搞男風,而且還搞出個福承公主的離奇風流韻事,又究竟是真是假?

 但是皇帝肯想通,不再鑽牛角尖了,這畢竟是件好事,這消息伴著北地連連傳回的捷報,一時也叫一個多月來愁雲慘霧的朝野上下終於舒眉展目、喜笑顏開起來。

 只有內務司新上任的管事趙齋兒趙內官心知肚明,皇帝和賀統領究竟是個什麽關系,畢竟他天天守在攬政殿,有時候聽了一耳朵的牆角,那也不是他故意的,這些事他師父——此刻遠在帝陵的前內務司管事王公公早就教過他,只要當作沒瞧見、不知道、皇上這麽做很正常,也不要往外傳一個字,就可安穩度日,可此刻選秀這燙手差事落在了他內務司的手上,齋兒就是像裝傻也不行了。

 到底選還是不選?

 怎麽選?

 選誰啊?

 不選吧,皇上都在朝會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下旨了……選吧,皇上分明心裡就隻揣著賀將軍一個,旁的公的母的都不上心,他怕是怎麽選也選不上叫皇帝稱心如意的,且要真選出來個皇后,等賀將軍回京了,萬一和皇上置氣,那到時候他兩個床頭打架床尾和也就罷了,自己豈不是要被拉出來背鍋祭天……

 齋兒心裡越發苦了。

 他憋了幾日,終於決定尋個機會,趁著四下無人和陛下求個明旨,問問這選秀的差事到底怎麽操辦。

 這一日正好議政閣那邊來了奏報北地戰事的折子,北地的折子皇上一向最著急看,齋兒便尋思著趁著遞折子、沾沾賀將軍捷報喜訊的光,請示一下聖意。

 攬政殿裡燃著細細的檀香,一片寂然,只有禦案上皇帝翻動奏折嘩嘩的聲音格外清晰,齋兒捧著議政閣送來的折子,小心翼翼的彎腰陪著笑道:“皇上,議政閣那邊又得了北地戰事的奏報,王老大人叫奴婢立刻送來給皇上過目呢。”

 裴昭珩正在批著關於戶部清算去年虧空情況的奏事折子,先帝在時雖然朝野平穩,但是對底下的許多貪墨和營營苟利之事,其實已經是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經常雷聲大雨點小,犯了錯通常只要不是戳到先帝的心窩子上,都是能饒便饒了,左不過革職罰俸訓斥幾句,所以才得了個仁君的賢名,如此雖然瞧著一片歌舞升平,其實國庫卻已經連年虧空,眼下再想找補回來,絕非一日、甚至一年半載之功。

 這堆爛攤子,前世裴昭珩便已經收拾過一次,此刻說是輕車熟路也不為過,但是真的擺在眼前,看著那折子上一個一個的名字,還是不免覺得火氣上湧,有些心煩意亂。

 他放下筆,揉了揉眉心,閉目眼前出現的卻是子環漆黑明亮、爽朗乾淨、帶著笑意的一副劍眉星目——

 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麽了,分明也不是第一次和子環分開,但此前卻從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心神不寧,無論朝會、看折子、甚至行走坐臥,一閉上眼便滿眼滿心全是子環的模樣。

 他神情靜靜的看著奏折上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的字,實則卻一點也沒看進腦海裡,那些墨跡倒像是在他眼裡變了個樣子,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字,卻忽然陌生的很,如同第一次看見一樣。

 裴昭珩正神遊天外,忽然聽得齋兒的聲音,恍惚了一會,才回過神來方才他說了什麽,頓時精神一振,立刻道:“是北地的折子嗎?拿上來。”

 齋兒立刻依言捧著折子到了禦案前遞給他,又等著皇帝翻開奏折看了一會,才又小心翼翼的陪著笑問:“陛下,奴婢剛剛接手內務司,有件差事怕辦不妥當,也實在不明白該怎麽辦……故而……故而想和陛下請示一二……”

 他字斟句酌、心驚膽戰的說完,又很有耐心的等了一會,可禦案那頭的皇帝卻一言不發,隻字未答。

 齋兒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他不會是哪裡說錯了話吧?立刻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皇帝,卻見他目光仍是落在那封奏折上,神情有些怔然,倒像是……倒像是……

 愣住了?

 齋兒感覺到有點不對頭了,但他話已經出口,開弓沒有回頭箭,騎虎難下,隻好硬著頭皮又問了一句:“皇……皇上……?”

 裴昭珩的意識還沉浸在手裡這封奏折當中。

 前半部分是捷報,承河大軍一路高歌猛進,北戎人落荒而逃,雁陵成功收復,他雖不意外,畢竟領兵的人是子環,但也一樣為此高興,可後半部分看下去……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幾乎叫他如墜三九寒天——

 等看到最後一句,那短短的“賀將軍危”四個字,已然是遍體生寒。

 只是刀傷……只是刀傷……怎麽會這樣嚴重?

 那汗王刀上有毒……既如此……解藥呢?為什麽他們沒有去找解藥,而是隻發回朝廷,給他看這麽短短一句鑽心蝕肺的“賀將軍危”?

 裴昭珩久久不答,齋兒已經不敢再問了,聰穎如他,也已多少猜出幾分這封奏折裡大約並不是什麽好消息,但此刻後悔也沒有用了,只能閉嘴再不多言一個字,噤若寒蟬。

 裴昭珩合上那封奏折,拿著它站起身來緩緩行到殿門前,頓住了腳步。

 齋兒跟在後面,想要打量皇帝神色卻又不敢抬頭,正自糾結著,卻聽那頭裴昭珩站在殿門前忽然道:“你去議政閣傳訊,奏事會提前一日,讓他們明早就進宮來。”

 齋兒猶疑了片刻,終於還是沒敢再問選秀的事,隻低頭恭聲道了句:“是。”

 便立刻悄聲退下去了。

 攬政殿外滿庭枝頭堆雪,未見一點春意,仍是料峭冬寒。m.w.com,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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