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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131章 第 131 章
半明半寐的朦朧中,賀顧腦海裡卻忽然想明白了方才追進天月峽時,他心中微覺有些古怪的原因——

 穆達好容易才逃出生天,就算他身邊親兵個個悍勇精銳,可又怎麽敢賭他們就一定會窮寇不追?

 一旦被追上,落進賀顧手中,那穆達便可算再無生路,天月峽這地方傻子也能想到是從雁陵回到瀚海雪原最快的路徑,穆達能想到,他們自然也能想到,他卻還敢走峽,難道就不怕一個不好,真被追上捉回去嗎?

 穆達被擒,北戎人便群龍無首,與一次進犯不成落敗而歸的後果,嚴重性不可同日而語。

 但穆達還是走了天月峽,這便只能說明,他心中有把握能從天月峽全身而退,天月峽的另一頭,多半已有北戎人的援兵朝著這邊來了,只是穆達大約也沒想到,他多半原是十拿九穩想著,只要越朝將軍不敢隻身前來,還要清點人馬帶上部下追他,便腳程累贅,怎麽也追不上,可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宗凌這個程咬金,拖住了他們,一招不慎,落入了援軍埋伏,就是再後悔也沒用了。

 穆達……他必然是想拖的,拖到那頭北戎人的援軍來了,他便還有一線生機,所以方才才會始終不動聲色,直到看到情勢再無挽回余地,才忽然暴起傷人。

 賀顧想明白這一層關竅,然而身上卻已經愈發酸痛,眼皮也好像重逾千斤,他想要開口說話提醒寧浪征野,讓他們趕緊動身離開,喉嚨口卻好像壓了一塊巨石,怎麽也發不出聲。

 只在一片混沌之中,隱約感覺到好像被什麽人背上了肩背。

 一顛簸,賀顧合上的眼皮底下,瞳仁便又稍稍一動,精神也微振,他實在害怕自己真的昏睡過去,寧浪和征野他們誤了事,便狠下心來在舌尖狠狠咬了一口,立時感覺到一股劇痛從舌尖鑽心而來,直擊肺腑,幾乎疼得他從天靈感往下全身都打了個哆嗦——

 背著他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常,驚喜的叫了一聲:“將軍,你還清醒著嗎?!”

 托這一股劇痛的福,賀顧雖仍然睜不開眼,嗓音乾澀,但好歹能說出話來了,他語音極低,喘了兩口氣才在那人耳邊道:“……快走,雪原那邊……有北戎人要追上來了……看好穆達,再不能出紕漏,否則我拿你……拿你是問……”

 

 雁陵,承河大營駐軍帥帳。

 穆達的那刀毒實在古怪,寧浪征野等人帶著賀顧率隊回到雁陵,一連三個軍醫看過,都是束手無策,隻相顧默然歎氣搖頭,看的征野心中愈發焦躁。

 本以為刀上是什麽劇毒,可五日過去,將軍卻仍然好好活著,他們隻喂得進去一些清水,盡管如此,賀將軍卻也已然與活死人無異,在榻上躺著毫無知覺,怎麽叫也沒有一點回應,許是征野的心理作用,越瞧越覺得他家侯爺已然出氣多進氣少,急的簡直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他問旁邊垂首沉默不言的宗凌道:“你那日真的聽到侯爺昏迷過去以後,又說話了嗎?”

 宗凌也不知是焦心,還是好幾天沒怎麽喝過水了,嘴唇乾的全起了皮,沉默了半晌才道:“……真的,但將軍隻說了北戎人有伏,要追上來,叫我們快走,再沒說別的。”

 他一答話,征野便來氣,隻瞧著便恨不得給他兩拳,但他跟著賀顧這許多年,終究心裡還是不願違逆賀顧的意思,宗凌既然是賀顧救回來的,他便也不會逞一時意氣擅自處置。

 只是冷冷的看著宗凌,鼻腔裡冒出一聲低哼,轉開了目光。

 寧浪在旁邊瞧著氣氛不對勁,連忙道:“好了好了,言兄弟也別生氣了,說到底當時分明和將軍說的好好的,若是情勢不利就不叫你們進來,也都怪我!錯估了穆達和他那些狗腿子的實力,叫將軍進峽接應我,這才……唉!回頭我自去領罰,要殺要剮,我寧某人都受著,絕無二話就是了!”

 征野道:“寧大哥有什麽錯?本來這麽幾個北戎人也不是侯爺的對手,咱們分明都已勝了!若不是有人連一個穆達都看不好,連累的旁人為他送了命,又連累的將軍受傷中毒,咱們分明……”

 宗凌聽得臉色發白,道:“……都尉不必說了,是我違抗軍令,是我……是我對不住將軍……有什麽罰,我與寧大哥也一樣忍了,要殺要剮,宗凌自會領受。”

 征野怒道:“你好厚的臉皮!寧大哥何錯之有?若不是咱們念著同袍情誼,不忍心叫你丟了命,寧大哥何須以性命相搏去救你?你又有什麽臉面和寧大哥相提並論?”

 “殺你剮你,有個屁用!你能叫咱們將軍醒過來嗎?往日你不是看不起北地蠻子嗎?怎麽的今日倒是北地蠻子救了你的性命?宗副將好生厲害啊,怎麽不以一敵百,自己帶著穆達回來?反倒要帶累旁人送了性命,難不成你宗少爺的命是命,邱伍長手下那兩個兄弟的命就不是命了?莫不是宗少爺的血裡流的便是金子不成?!”

 言都尉平素一向脾氣溫和,雖然有時候嘮叨了些,但無論待誰都十分和氣,大家夥幾乎都從沒有見過他這樣疾言厲色的樣子,一時帥帳裡一片寂然無聲,落針可聞。

 宗凌嘴唇發青,臉色已白的像張紙,征野卻還不肯罷休,可帥帳裡一眾將士見狀,竟都默不作聲,除了寧浪,再沒半個人攔他願替宗凌解圍,打個圓場。

 “我告訴你,姓宗的,你可不要覺得捉回了穆達是你什麽功績,若不是將軍願去救你,別說擒獲穆達,你自己的性命也早已經丟了!這五日清理追兵殿後的也是柳參軍和聞姑娘,和你沒半點乾系,這麽多人替你擦屁股,你知不知羞?”

 “你違抗軍令,合該重罰,我與寧大哥不處置你,只是為著等將軍醒來親自處置,你可別以為就高枕無憂,到此為止……”

 “好了,言都尉,將軍還在這躺著呢,你就少說兩句吧!”

 眾人聞聲,轉頭一看,卻見走進營帳的是已經卸了甲胄的柳見山、還有一身銀甲滿是血跡,眉目冷肅的聞天柔。

 說起這位聞姑娘,倒也真是個奇人——

 先帝在時,人人都知道她為著嫁給賀將軍做續弦鬧得滿城風雨,十分熱鬧,只是賀將軍無意,先帝也不好強逼,本以為她總該老實聽從聞伯爺安排嫁與他人為妻、相夫教子了事了,不想當年她卻竟又追著聞伯爺去了洛陵大營,此後便一直跟著父親殺敵陷陣。

 有救駕之功在身,先帝當初便恩準特許她留在軍中,還給了切實頭銜,許她帶著聞修明少許舊部,她也爭氣,三年下來少嘗敗跡,叫旁人就是想說嘴,也沒法從她辦的差事上尋見半個字的不是,隻好整日上本給皇帝,言道一個女子留在軍營中,實在不像樣子,既壞她名節,又敗了軍紀作風,還是早日叫聞姑娘回家為妙。

 只是折子剛一上去,不知怎麽叫聞伯爺聽見了風聲,下朝會出宮的路上,立馬陰陽怪氣著把那禦史罵了個狗血噴頭,直道女兒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有先帝諭旨特許,他營中舊部都是聞天柔的叔叔伯伯,親眼瞧著她長大,能壞什麽名節?倒是那禦史見事這般汙穢,想來必不是什麽好東西。

 聞伯爺護短的緊,這事大家也都知道,對那禦史挨罵倒也並不意外,便是裴昭珩見了那封折子,也並沒什麽太大反應,只是當作沒看過一般,按下不表。

 ——直到年前北地戰事爆發,聞伯爺受了傷,被送回京城養傷,聞天柔雖然掛心父親,但她也心知承河換將,只要她這次隨著父親回京離了職守,以後再想回去,怕是就難了。

 這五日,不出賀顧所料,天月峽那頭果然出現了北戎人前來接應他們汗王的援軍,言定野還要清理雁陵戰事殘局,柳見山便與聞天柔二人前去把守天月峽口,眼下瞧著他二人出現在帥帳裡,想必是已經了事了。

 寧浪立刻問道:“二位參軍,如何?天月峽那邊的北戎人,已經清理完了?”

 柳見山點了點頭,道:“嗯,想來他們只是為了接應穆達而來,並無再進一步的念頭,在峽中搜了幾圈沒找到人,便退回去了,我與聞姑娘追擊著擒了幾十個俘虜,叫人守住天月峽口,便回來了。”

 旁邊站著的一個黑瘦漢子聞言松了口氣,道:“那就好,想來這會他們汗王落進咱們手中,一時半會,必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征野道:“話是這樣說,可還是要小心為妙。”

 聞天柔卻默不作聲的前行了幾步,在床前頓住腳步道:“……將軍還沒醒嗎?”

 寧浪道:“沒有,叫幾個大夫來看過,都不認得這是什麽毒,束手無策,四日前我已寫了軍報送回京城,請皇上安排厲害的大夫快馬加鞭趕來了。”

 聞天柔道:“毒既是那汗王刀上的,可問過他了嗎?”

 頓了頓自己卻也反應了過來,穆達多半也心知肚明,他們一時半會不會取他性命,賀顧若是死了,對北戎有利無害,就是真有解藥,他也必不可能交出來。

 聞天柔冷了臉,道:“何必與他多言?給他好生吃點苦頭,我不信他能一直不松口。”

 征野道:“苦頭能給他吃的早都試過了,只是這人實在是個硬骨頭,折騰了五日,還是不肯松口,又不能真的要了他性命……這可怎麽是好?”

 聞天柔道:“我去看看。”

 她轉身便出了營帳,征野見狀趕忙跟了上去。

 雁陵是座小城,牢獄自然沒有京師的天牢詔獄那樣大的陣仗,十分簡陋,但看守穆達的兵士,卻足足有百余人之多,幾乎守了個水泄不通。

 穆達想是已經受了一番嚴刑拷打,頭髮髒汙凌亂的像個野人,了無生氣的癱坐在地上垂著頭,一動不動。

 聞天柔叫獄卒開了門,征野見她竟要自己進去,嚇了一跳,趕忙道:“聞姑……額,聞參軍,此人極為凶狠,你還是別進去了,萬一他傷了你如何是好,還是小心為妙啊!”

 聞天柔道:“無妨。”

 她面無表情走進獄門,蹲下身看著垂著頭的穆達,並未言語,穆達嘴裡卻已經吐出了一句語音古怪的中原話。

 “……解藥……沒有……”

 聞天柔卻忽然面色一厲,抬手拉著穆達一記反剪便把他摔倒按在了地上,腳背死死踩著他背心,左手抓著穆達頭髮,拽著逼他抬起頭來——

 征野給唬了一跳,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卻聽聞天柔道:“你以為我們真的不敢殺你?”

 穆達勾著嘴角笑了一聲,半睜開眼瞧了一眼聞天柔,道:“沒有……就是沒有……你是誰?是賀……賀顧的……女人?你丈夫……死……死定了,不如到……到北戎去……給……給我們……做……做……”

 聞天柔一把掐住他喉嚨,五指用力,沒兩息功夫,穆達頓時臉色醬紫如豬肝,聞天柔冷冷道:“你要不要賭一賭,我敢不敢殺你?”

 穆達隻被她扼住喉嚨一會,便迅速感覺到這個女人並沒有騙他,她是真的敢要了他的命,和那些拷打時還猶豫著留手怕真打死了他的獄卒不同,雖然只是簡簡單單一個扼喉,穆達卻清楚明了的知道,這女人真的一點也沒留手——

 她是真的想要他死。

 他白著臉張嘴像狗一樣試圖喘氣,氣流卻始終沒辦法通過嗓子眼,睜圓了眼青筋暴起在地上扭了兩下,樣子十分可怖。

 征野也瞧出聞天柔的殺心了,嚇了一跳,怕她真掐死了穆達,卻見聞天柔忽然松了手,冷聲道:“解藥呢?”

 穆達終於重新呼吸到了空氣,劇烈的喘了十來下,這次語氣少了幾分挑釁,似乎十分努力的才開口道:“真的……沒有解藥……”

 聞天柔道:“這是什麽毒?哪裡能找到解藥?”

 穆達道:“這……這是……蛇毒,沒有……沒有……解藥……”

 聞天柔卻忽然面色一變,道:“蛇毒……你們瀚海雪原的……黑香君?”

 穆達趴在地上嗬嗬笑了兩聲,像是拉風箱一般粗啞難聽,道:“就是……黑香君……他沒……沒救了……”

 聞天柔站起身來,狠狠踢了穆達一腳,把他踢回了他們來時穆達縮著的那個牆角,冷聲道:“我國朝地大物博,區區一個蛇毒,怎麽就沒救了?我告訴你,我們將軍不但有救,日後有他在,你們北戎也再不要肖想動越朝子民一根汗毛。”

 聞天柔出來了,滿臉的沉鬱,征野倒是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想起之前這位聞姑娘對他家侯爺一片癡心的事,今日親眼見她如此,多少有些動容,剛想說兩句安慰她一下,聞天柔卻忽然道:“言都尉……我聽小容提過,侯爺的舅母……威遠將軍府的少夫人給過他一顆丹藥,可有此事?”

 征野微微一怔,半晌才回過神來,道:“小容……?聞參軍說的是……是三小姐?”

 聞天柔微微側開目光,道:“嗯。”

 征野有些訝異,不知她是怎麽和賀容結識的,但此刻也知道事情輕重緩急,便答道:“似乎是有這麽回事……那粒丹藥是個黃臉的野道士賣給舅夫人的,侯爺原本一直貼身收著,只是沒用上,就給扔進箱籠裡了。”

 聞天柔道:“現在能找到嗎?”

 征野睜圓了眼睛道:“參軍是說,那個丹藥……”

 聞天柔道:“你看其他兩個中了穆達刀傷的兵士,都是當場斃命,固然他們傷在喉頸,蛇毒擴散的快,可也足見毒性之烈,黑香君的名頭我也聽過,是瀚海雪原一種極為罕見的水毒蛇,一尾只有巴掌大小,但毒液只需一滴,便可一刻之內叫壯年男子斃命,如今將軍中了黑香君之毒,雖然昏迷了五日,可好歹人還活著,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可見老天有眼,不願叫他喪命,咱們卻不能再拖了,只等著陛下從京城安排禦醫過來,要等多久?侯爺等的起嗎?眼下既有辦法,哪怕只有一線生機,為何不試?”

 征野被她說的動容,又忽然驚覺,他不知為何潛意識裡總覺得那道士是個江湖騙子,竟忘了一事——當初那道士瘋言瘋語,說他家小侯爺日後要大了肚子,被他一頓好罵,可後頭……後頭卻竟真應驗了……

 那道士究竟是什麽人?

 征野一回過神來,也不拖了,隻面皮抽了抽,立刻轉身出了大獄。

 他進了帥帳,也不顧旁邊站著的寧浪、柳見山一眾將士,隻把賀顧帶著的幾個箱籠找出來開始翻箱倒櫃,好在東西雖然被扔在箱籠裡落了灰,卻還是叫他翻出了那個裝藥的小瓷瓶。

 這瓷瓶十分古怪,當初賀顧便和他提過,說怎麽也打不開,征野還記得,剛才翻找時便打算生生砸開取藥,卻不想這次他只是試探性的拔了拔那瓶塞,卻輕而易舉“啵”的一聲,開啟了瓷瓶。

 一股清淡的藥香,頓時在帥帳裡彌漫開來,征野從瓶裡倒出來一粒瑩白的小藥丸,愣在了原地。

 寧浪走到他身邊,奇道:“這是什麽?”

 聞天柔、柳見山等人也圍了上來,征野猶疑了一會,看了那頭的聞天柔一眼,才道:“這東西……搞不好能救將軍一命……”

 他說完又立刻補了一句:“我也拿不準,只是……只是……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方才我隨聞參軍去見了穆達,將軍中的毒是黑香君,中了黑香君的毒,能挺過五日已是聞所未聞,若再拖下去,恐怕就真的不好了……”

 寧浪道:“既然如此,左右也不會比現在更壞了,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柳見山卻道:“都尉,這藥究竟從何而來,會不會反而害了將軍性命?”

 外頭天色漸暗,日頭西斜。

 第五日也要過去了。

 眾人猶疑著,沒人敢替賀顧做這個主,決定他究竟要不要吃這粒丹藥,外頭卻忽然傳來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眾人聽了那聲音,都是心頭微微一跳。

 “且慢。”

 柳見山、寧浪沒見過新君,並不認得眼前這位便裝打扮的玄衣公子是誰,隻識得他身後跟著的顏之雅顏大夫。

 征野和聞天柔卻知道這位主兒是誰。

 征野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恍了半天神,半晌後回過神來,才連忙跪下道:“叩見陛下……您怎麽親自……”

 裴昭珩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的賀顧,周遭的人聲和喧嘩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整個世界悄無聲息,唯一的動靜只有賀顧還在微微起伏的胸膛。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裴昭珩恍神了不過短短一瞬,便道:“不必聲張,朕是微服前來。”

 征野瞧見後頭跟著皇帝一道出現的自家媳婦,心知多半是皇帝看了寧浪送回京城的奏報,這才帶著顏之雅連夜北上承河。

 不過顏之雅畢竟是顏之雅,她既然來了,無論是征野,寧浪,心裡的大石都放下了一半,立刻讓開讓她給榻上昏迷的賀顧診脈。

 顏之雅也沒多話,隻放下小藥箱迅速切了脈,又翻開賀顧眼皮瞧了瞧,這才站起身來。

 裴昭珩見她看的這樣快,心中微微一定,道:“如何?”

 顏之雅沉默了一會,絞盡腦汁的斟酌了一下措辭,卻始終沒斟酌出更委婉的說辭,最後隻憋出來一句聲如蚊訥的:“怕……怕是不好救了。”

 於治病救人上,顏之雅有多實誠幾乎是盡人皆知的,竟然連她都這樣說,莫說是征野寧浪不約而同的眼前一黑,裴昭珩都感覺到手心一陣冰涼,前行了幾步道:“……你說什麽?”

 顏之雅猶豫了片刻,道:“我要是早來兩天,或許還能一試,可這都五日過去了,雖然侯爺體質特殊,似乎十分耐毒,可我方才瞧過,這毒卻也已蔓延他全身了,如今別說是我,就算華佗再世,恐怕也沒辦法的……”

 皇帝不說話,營帳裡便一片寂然,眾人各懷心思。

 ……賀將軍受傷,新君竟然能為了他微服北上親自帶上大夫來看他,這樣的情誼,尋常摯友恐怕都難做到,若說他兩個只是君臣之誼,但凡今日在這帳子裡親眼見到皇帝出現在這裡的,只要長了個腦子,那便怎麽也不可能相信。

 ……只是眼下,大家卻也沒功夫再去細想他二人那傳的滿城風雨的風流韻事了,帳中一片死寂,只有榻上躺著的賀顧十分緩慢、卻又有些費力的呼吸聲,格外清晰。

 裴昭珩道:“還有多久?”

 顏之雅這次倒立刻聽出來了他在問什麽,猶疑了片刻,還是道:“約莫明日天明,搞不好就會毒發。”

 裴昭珩道:“真的沒有辦法?”

 顏之雅道:“沒有。”

 他沉默了片刻,轉頭看著征野,道:“……藥呢?”

 征野一愣:“啊?”

 裴昭珩道:“朕問你,你方才說的,那或許能救子環的丹藥呢?”

 征野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把那顆又被他放進小瓷瓶的瑩白丹藥,連瓶帶藥一塊遞了上去,道:“回……回皇上的話,藥在這裡。”

 又忍不住提醒道:“這……這藥是一個野道士賣給侯爺舅母的,末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藥,會不會也有毒,又能不能解毒……”

 裴昭珩頓了頓,道:“一個野道士?”

 征野點了點頭:“不錯,是一個瘦巴巴黃臉,長得像個黃鼠狼似的野道士。”

 他說完了,猶豫著此刻營帳裡這麽多人,實在不方便提醒皇帝,那道士以前成功預言過侯爺體質特殊能生孩子這件事,一時十分糾結,卻聽裴昭珩道:“把子環扶起來。”

 征野一愣,抬眸卻見皇帝已經坐到了榻邊。

 “皇上,這藥……”

 裴昭珩道:“朕知道。”

 眾人面面相覷,卻也不敢違逆聖意,征野和柳見山便上去幫忙扶住了賀顧,又端來一碗水,硬著把那顆丹藥給賀顧塞了下去。

 裴昭珩見賀顧的確把那顆丹藥吞了下去,這才叫征野寧浪退了下去,親自放下了他。

 “誰是宗凌?”

 宗凌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此刻聽見皇帝竟然叫自己的名諱,才微微一怔——

 他往日總盼著有朝一日自己嶄露頭角,能叫坐鎮京城的天子注意到他,可今日真的等到天子親口叫他的名諱,宗凌卻隻覺得整個心都好像被揪著落到了胃裡,除了沮喪和茫然,再沒有別的情緒。

 “末將……末將宗凌,叩見陛下。”

 裴昭珩淡淡垂目看著跪在下面的宗凌,道:“朕記得你,今年弓馬大會,你也算大出風頭。”

 宗凌聞言,謙虛也不是,應了更不是,只是鋸嘴葫蘆一般跪在下面,沒有吭聲。

 “朕也記得,當初你想選入京城玄朱衛,可子環見了你,卻說你性子浮躁了些,貿然叫你立刻進入朕的親衛之中,怕你一朝會錯主意做了錯事,而且本朝武將有武將的規矩,你家世代書香門第,恐怕不大清楚,若是弓馬大會後初選就進了玄朱衛的,以後沒有在外帶兵為將的經歷,極少可得拔升,子環不願明珠蒙塵,正好北地又戰事已起,便特意來求朕,想帶著你叫你隨他一起,到北地歷練一番。”

 宗凌聞言,微微一愣。

 他先前對賀顧有所怨懟,一是聽聞了京中那些傳聞,既對斷袖這檔子事極為嫌惡,又對賀顧竟這般沒有操守,以此媚上博寵不齒;二便是當初他有心進入天子身邊的玄朱衛,卻被賀顧截胡,失了機會一事耿耿於懷了。

 但皇帝方才說的,本朝武將拔升的規矩,宗凌卻也的確不知,他家世代書香,隻擅科考,軍旅之事統統一竅不通,宗凌到了承河後,平素又不怎麽與寧浪這些軍士親近,他心裡憋著氣,每日獨來獨往,隻以為賀顧是嫉賢妒能,害怕自己有朝一日越過了他去,才不讓他到皇上跟前做親衛,強押著他到了北地,憋著一股氣想要建功冒頭回到京師,離開這鳥不拉屎的承河,這些事情自然無從得知。

 裴昭珩道:“子環看得確然不錯,你這樣的心性,若是放到朕的身邊,難免壞事,只是卻不想留你在子環身邊,竟也是禍患,宗凌,你違抗軍令,可否知罪?”

 宗凌肩胛顫了顫,跪在地上悶聲道:“宗凌……宗凌知罪,甘願領罰。”

 裴昭珩道:“如何罰你,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朕不處置你,寧浪的軍報朕看過了,是子環救你回來,既如此,等他醒來,自會處置你,只是你已不配在他身邊為將,即刻削去你副將之職,該落到哪個營去……”

 他轉眸看了看旁邊的柳見山,道:“見山,你去安排。”

 等柳見山應了是,霜打了茄子一般的宗凌跟著他出了營帳,裴昭珩才道:“你們都出去吧,朕在這看著子環。”

 留下來的諸人面面相覷——

 皇帝要留下看著賀將軍,這似乎很合情合理,又似乎很不合情合理。

 只是大家夥還是不約而同的裝聾作啞,悶不吭聲的一一退出了營帳。

 征野不知怎的,見了方才皇上那樣子,莫名有種直覺——陛下好像是拿準了他家侯爺一定會平安無事一樣,否則他肯定不是方才那個模樣。

 雖然不知道為何皇帝就能確信那野道士給的藥丸有用,但征野心裡就是莫名跟著定住了,無他,這位陛下一向靠譜,征野本能的就選擇了相信他。

 他出來了,本想拉著媳婦顏之雅問問她一路上可受累了,卻又忽然瞧見那邊面無表情的聞天柔,一下子回過味來——

 瞧聞參軍方才反應,不說心裡還有沒有他家侯爺,起碼是記掛著他的安危的,這麽親眼瞧見皇帝和侯爺兩個留在帳中,還有方才皇上所作所為,實在不難猜出京中那些傳言其實所言不虛。

 征野小心翼翼的瞅了她兩眼,道:“參軍,今日多謝你提醒我為將軍找藥了。”

 聞天柔轉頭看他一眼,道:“言都尉多禮了,我只是聽小容提過此事,忽然想起來,藥也不是我給的,何必謝我?”

 征野猶疑了一會,轉頭看了看身後緊閉的帳簾,道:“聞姑娘,這些話我原不該說,只是還是不忍心見你鑽牛角尖……你是個好姑娘,合該過得快活些,我們侯爺……侯爺他……”

 顏之雅在旁邊聽得嘴角抽搐,趕忙伸著胳膊肘拐了征野一下。

 聞天柔微微一笑,道:“多謝都尉提醒,我早猜到了,只是今日一見,更加明了而已。”

 征野被媳婦拐了,還是契而不舍,聞言松了口氣,道:“你想開了,那就最好,姑娘這樣的巾幗英雄,莫說旁的地方,咱們承河大營裡哪個好兒郎不上趕著也要倒插門給姑娘?萬萬別為侯爺耽擱了年華……”

 說著又想起旁邊媳婦還在,趕忙乾咳一聲,道:“咳,自然了,我說的是沒有家室的好兒郎。”

 聞天柔搖頭失笑,道:“多謝都尉美意,只是我如今並無婚配之念,穆達雖然已擒,北地邊患暫消,我大越朝疆域遼闊,也難保以後哪裡不會需要天柔上陣殺敵,我既得了先帝恩旨,不必如旁的女子一般苦守閨閣、相夫教子,那過個不一樣的人生,也無甚不好。”

 又笑著看了看旁邊的顏之雅,拱手笑道:“都尉和嫂夫人倒真是郎才女貌,天柔就不打攪二位了,暫且告辭回營。”

 征野和顏之雅目送著她離開,顏之雅才環著征野胳膊由衷的歎了口氣,道:“這位參軍真是不簡單啊,讚你有才……這我都不說什麽了,竟還能讚我有貌,真是怪叫人耳熱的。”

 征野轉頭看她,十分厚臉皮道:“哪裡不好了?我倒覺得聞參軍說的沒什麽不對。”

 小夫妻見面,本該好好熱乎一陣,只是如今賀顧的傷勢在此,他倆也高興不起來了,征野歎了口氣,道:“也不知那藥丸子有用嗎?”

 顏之雅道:“我瞧多半有用,而且皇上搞不好還清楚那個道士的門路,否則他今日斷斷不會那樣放過宗凌。”

 征野歎道:“我也這樣想,只是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叫人心裡又實在沒底……”

 顏之雅道:“你也不想想咱們侯爺是什麽人,還怕怪力亂神呢?其實我方才沒敢說實話,畢竟那樣多人都在……你不必太擔心,侯爺是男子卻能生育,體質與尋常人大不相同,就算丹藥真的沒用,我或許還有個法子能一試,不過只有五成把握可以保住侯爺性命……和他肚子裡的孩子。”

 征野擔心賀顧,先頭還聽得有些心不在焉,後頭卻是一愣,道:“真的,五成把握?”

 又道:“不對,阿雅,你方才說什麽?肚子裡孩子的性命?孩……孩子?!”

 顏之雅點了點頭,歎道:“侯爺倒也是個奇人了,這肚皮就好像一上戰場,便總得揣點什麽,莫不是老天爺與陛下、侯爺二人過不去不成?”

 征野還沉浸在震驚當中:“那你方才怎麽不告訴陛下,你怎麽……”

 顏之雅白了他一眼,道:“你傻啊,先不說侯爺能不能挺過去,這節骨眼上再讓皇上知道他肚子裡還有個小的,萬一一個不好一屍兩命,那皇上還不得瘋了嗎?”

 征野苦著臉道:“你說的是,可……可現在告訴了我,陛下沒瘋,我倒要先瘋了!”

 顏之雅雙掌合十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告訴你?難捱的總不能只有我一個吧,你得陪著我,不然我和你成親做什麽?南無阿彌陀佛,侯爺這回一定吉人天相,平安班師回朝,咱們倆的好日子還得指望他老人家呢。”

 征野:“……”m.w.com,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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