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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125章 第 125 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多年以後,賀顧細想起來,其實聖上那時對他、對賀家都已生了戒備猜疑之心,可寶音卻能得他那樣不同尋常的寵愛和縱容,雖有寶音與皇帝的確是貨真價實的親祖孫倆這一層緣故在,可一向老謀深算疑心深重的皇帝,那忽如其來的心軟,其實也多少露了幾分即將油盡燈枯的跡象——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大約是勾心鬥角、笑裡藏刀了一輩子,才終於在人生中最後一點回光返照的時光裡,無法再抵抗住對親情和天倫之樂的渴慕。

 賀顧的猜測和感慨,自然不足為外人知,旁人也只能看見皇帝喜愛福承郡主,自病情稍愈後見過一次外孫女,便將她在宮中一留就是七日,以作陪伴。

 眾臣稍稍寬了些心,以為這次太醫院終於把皇帝這長達三年的咳症治出了點成效,卻不想第七日,護送福承郡主回府的車馬前腳剛出了太和門,後腳內官傳喚太醫的尖利喊聲,便從攬政殿傳了出來——

 天命無常,人壽有涯。

 天子即使真的受命於天,終歸卻也還是人,是肉體凡胎,躲不過生老病死。

 這一次,再糾集起所有的太醫連夜會診,也沒能叫禦榻上的帝王重新睜開眼。

 這一日,整個皇城徹夜不眠,宮人們哭喪的聲音從這頭傳到那頭,倒像是盛夏時節禁城之中忽然刮起呼嘯的一陣北風,無望著悲泣。

 老皇帝走的突然,自己卻明顯心中有數,他已然大限將近,冊立新君的文書就在攬政殿案上靜靜的鋪著,一字一句,皆是他親筆所書,幾位議政閣的老大人們得了消息趕進宮時,那上面墨痕尚且未乾,而象征著國朝至高無上權利的印璽,則悄無聲息的被放在一邊。

 李秋山不知是何時進的宮,冷著臉帶了一眾禁軍寸步不離的守著禦案上的傳位詔書,等得議政閣七位大臣與忠、恪二王都如數趕到攬政殿,才道:“陛下臨終前有命,諸位大人、王爺齊至,傳位詔書方可宣召。”

 老狐狸們都沉默不言的面面相覷,忠王的注意力卻沒在傳位詔書身上,他隻紅著眼眶一言不發的瞧著內殿禦榻方向,恪王則微垂眼眸,未發一語,殿中一片寂然,只有內殿宮人們抽泣的聲音伴著燃香的味道一齊傳來。

 最後,還是議政閣首睽王老大人第一個咳了一聲,撩開衣袍下擺跪下恭聲道:“老臣王庭和,恭受聖諭。”

 ……

 賀顧得了消息時,還有些不大相信、又或者說……是有些恍惚——

 那日他進宮,皇上瞧著雖瘦了,卻分明還是中氣十足、精神頭不錯的,著實叫人沒想到,竟然這樣快就去了……

 只是接下來的一連串的事務——國喪、新君繼位,自然要攪得他這個十二衛統領跟著李秋山李都統一塊忙成陀螺、腳不沾地,再也沒有旁的閑工夫想七想八了。

 ——而與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是,這一世盡管太子倒了台,裴昭臨卻不知怎的,自廢太子被皇帝秘密處決、“暴病而亡”後,便似乎熄了奪儲的念頭,再也沒出過什麽動靜。

 賀顧剛開始也不知這家夥究竟是怎麽想的,分明前世裴昭臨和太子即使鬥成了那副魚死網破、不死不休的烏眼雞樣,想來應該也是對皇位執念頗深的,卻不知為何這回放棄的竟然如此容易,甚至連賀小侯爺原本在計劃中琢磨的,如何收拾他的九九八十一式——

 都尚且不曾施展。

 賀顧對裴昭臨究竟是真絕了此想,還是打著養精蓄銳、扮豬吃虎的主意,實在存了幾分懷疑之心,只是這三年裡,他不著痕跡的遣人去跟蹤查探過不止一回,卻不想忠王殿下倒真沒做戲,整日吃酒喝茶、偶爾和表妹聞小姐比劃比劃,耍拳論劍,日子過得倒是快活的很,至少比他這個還得沒日沒夜給裴家賣命的假女婿,要快活的多了——

 賀顧頭幾回得了自忠王府回來的探子的消息,仍是不信,甚至還又高看了裴昭臨兩眼:以為他此次竟如此懂得做戲掩飾,還能覺察到天下輕功最為卓絕、來無影去無蹤的“螣蛇”一衛的行蹤……

 想想也是,畢竟他是聞修明的親外甥,生母聞貴妃將門出身,這人又一樣也掌過十二衛的事,發覺了似乎也不稀奇。

 賀顧如此想。

 直到他不死心的親自去忠王府蹲了近半個月的房頂,這才不得不承認……

 忠王殿下如今,的的確確,並不是心機深沉、暗懷鬼胎,他的確絕了和弟弟相爭的心,在快快樂樂的過他富貴王爺的逍遙日子。

 ……也真不知為何前一世,此人卻非要和太子鬥個你死我活,弄得賀顧為了收拾他也大費周章了。

 事至如今,忠王既無相爭之心,傳位詔書又是在眾位文武重臣有目共睹之下宣召,自然是徹底塵埃落定——

 光化二十六年七月初七,帝崩,皇三子恪王裴昭珩承位,追諡先帝曰穆宗文徽仁皇帝,王公大臣持服二十七日釋服,禁絕歌舞,不得飲宴,庶民走卒則婚嫁不禁,勿用驚擾。

 國不可一日無君,文武百官催著,內廷內務二司自然是不敢怠慢,登基大典立刻馬不停蹄的準備了起來,短短半個月就把典儀準備停當,新帝登基在即——

 自重生以來,賀顧好像就沒有一天不在盼著這一日的到來,可如今經了千難萬險,大大小小的周折、擔憂,終於要看著裴昭珩走上這萬人之上的禦座了,他心裡倒忽然平靜了下來。

 甚至平靜的有些過分。

 恍如隔世……

 又或者,已是隔世。

 ……

 賀顧身為玄機十二衛統領,乃是天子親衛之首,自然要全程護衛陪同,且還丁點不能懈怠,不能出一點的差錯——

 天還未亮,慶裕宮便已被進進出出的宮婢、內官圍了個水泄不通,王忠祿已自請隨著先帝守陵去了,曾經的小內侍齋兒如今已成了內務司的新掌事,正壓低聲音安排著宮人們替裴昭珩洗漱更衣、清點今日帝王要用的衣冠袍服、禮器玉冕……

 賀顧這才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自三日前珩哥從潛邸遷回皇宮,諸事冗雜,賀顧自己也抽不開身去,自然沒有機會再單獨和他相見。

 其實這三年來,他們也不是每一天都守在一處,裴昭珩名義上仍是恪王,卻已經代行監國儲君之責,自然是並不清閑的,賀顧又要幫他今天收拾張三、明天收拾李四的唱黑臉,兩人動輒便能分離長則一兩月、短則三五天。

 所以如今這登基在即分開的三日,其實不算什麽。

 可這次卻不知為何,分明只是三日,甚至裴昭珩都不曾離開過他的視線,每一日賀顧都守著他、看著他,只是不曾有單獨說話相處的機會,賀顧的心中卻忽然感到了一種隱隱約約的、沒來由的不安——

 而越是這樣看著裴昭珩被簇擁著,在人群中央被眾星捧月著,那種不安……就越無法被忽略。

 登基大典大約是每個君王一生中會經歷的最為隆重、最不能敷衍的慶典,賀顧遠遠站在慶裕宮內殿屏風門邊,看著裡頭的宮人們小心的給裴昭珩一層又一層的穿戴著——

 新君膚色白如冷玉,身形挺拔修長,只是垂目站在那裡,便如同一顆修雅的樹——

 玄衣纁裳,層層疊疊,卻仍掩不住那寬闊流暢的肩臂線條,嵌玉博帶依稀勾勒出腰形,滾雲紗上繡著江濤雲山紋、隱隱透出一點不易察覺、卻極為華美的光澤。

 裴昭珩實在定力非凡,幾乎小半個時辰了,他仍是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坦然接受著宮人們的服侍和整理,修長五指輕收,眉眼微斂,愈發顯得那一雙桃花眼眼尾輕挑、睫羽纖密,薄唇唇峰清晰、顏色淺淡。

 帝王禮製袍服繁複華美,卻仍然不曾奪去他半分顏色。

 色若芳菲。

 這人……像是一幅畫,每一筆都驚心動魄,卻又正正好好的不深不淺,濃淡恰宜。

 若非神仙圖,何來神仙人?

 賀顧有些恍然……

 他與他耳鬢廝磨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又豈能不知……

 他的珩哥,是這世間萬中也無一的絕色?

 可是真到了這一日,要看著他君臨天下,禦極八方,這人本來隻屬於他一人的顏色,終於要叫所有人都為之仰視匍匐,他心裡卻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旁邊傳來內官的聲音:“喲,這不是賀統領嗎?您怎麽進來了?典儀還有一會才開始,等禮官來了,陛下才出發呢,您要不外頭等等?”

 賀顧這才回過神來,轉頭一看,叫他的卻是齋兒,他也不多言,隻頷首“嗯”了一聲,便轉身離去了。

 齋兒自然是知道賀統領和新帝的交情的,哪敢得罪這尊大佛,所以看他不傳喚便兀自進了慶裕宮,也不敢朝賀顧使什麽臉色,自覺已然把話說的十分委婉,陪著笑才請這位老人家先出去,別在這杵著擋路了——

 卻不料這頭剛把賀統領請出去,那頭內殿中的新君便忽然睜開了一直閉著的眼,微微側目,也不顧後頭還舉著佩綬發呆、張著嘴不知所措的宮婢,道:“誰讓你叫他出去的?”

 齋兒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新君是在和他說話,瞬間嚇了一跳,道:“這……陛……陛下仍在更衣……賀統領在此處……稍……稍有不妥……”

 裴昭珩道:“無甚不妥。”

 語罷竟抬步便要往殿外去。

 這一下便把裡頭齋公公和一眾宮婢內官給驚住了,一時眾宮人面面相覷,皆是有些惶然不知所措。

 裴昭珩行了沒兩步,又轉身從那拖著佩綬的小宮女手裡拿過了東西,淡淡道:“你等侯在此處便可。”

 便轉身出殿門去了。

 登基大典在即,皇帝竟就這麽跑了,齋兒這內務司掌事本該攔住他,可卻也不知為何,方才新君那副氣定神閑、理所當然的語氣和神態,竟把他也給唬住了……

 ……一時竟怔在原地,錯過了攔住皇上的最好時機。

 

 賀顧出了慶裕宮殿門,微覺胸中有些沒來由的氣悶,很想出去透透氣,但一會大典開始,他這天子親衛之首還得給珩哥充門面,一步不離的跟著,此刻也便不好走遠,隻好站在廊下看著庭中落花歎了口氣。

 “歎什麽氣?”

 賀顧聞言一愣,轉過頭去一看,卻見說話的,竟是此刻本該老實站在慶裕宮內殿裡任由宮人們捯飭整理的裴昭珩。

 他唬了一跳,立刻左右看了一眼,道:“珩……皇上怎的出來了,大典在即,你……”

 裴昭珩在他身畔停步,目光落在賀顧方才愣怔著目不轉睛盯著的、那一捧零落成泥的落花上,頓了頓,道:“子環不高興?”

 賀顧一更,道:“今日是大好日子,我理當替珩哥開心的,怎會不……”

 抬眼正好對上裴昭珩挪回來看著他的目光,那違心的“高興”二字,立時卡在了喉嚨眼裡說不出來了。

 他有些難堪,側目欲蓋彌彰的乾咳一聲,道:“咳……快進去吧,這身衣裳瞧著便死沉死沉的,珩哥還穿著它出來尋我,不嫌累嗎?”

 說完卻又想起來,登基這種事,裴昭珩上輩子已經了一回,想是多少有些不新鮮了,熟練一些……倒也的確不稀奇,便隻頓了頓,道:“珩哥多心了,我沒什麽不高興的,別為我耽誤了正事……”

 裴昭珩卻並不搭理他,隻道:“今日過後,你我之間仍如以前,無需有任何一點不同。”

 賀顧還不及答話,慶裕宮宮門外頭,卻傳來了一陣禮樂和喧囂人聲——

 是內務司的禮官來了。

 裴昭珩似乎還想說什麽,但聽見這聲音,也知不能再耽擱,便深深看他一眼,拉住賀顧垂在身畔的手,指腹在他掌心微微一擦,便轉身系上佩綬,朝著自內殿出來尋他的宮人去了。

 賀顧喉結滾了滾,也跟著一道去了。

 帝王禦極,四海同慶,場面不可謂不大。

 賀顧始終跟在裴昭珩身邊,看著他受群臣俯首叩拜,聽著底下山呼萬歲之聲不絕。

 ……在那心想事成玉中見過的畫面,今日也終於成了真。

 一整日下來,莫說是穿著厚重禮服的裴昭珩了,賀顧這個跟著的都有點手腳酸麻,等禮歇樂停,宮人們退去,已是夜深人靜,四野無聲了。

 今日宮門落鑰的晚,賀顧本該趕在關門前就早早離去,只是鬼使神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什麽神秘力量驅使,還是鬼迷心竅了,竟然膽大包天的不但沒走,還在黑燈瞎火裡避開了殿門前打瞌睡的齋兒、蘭疏、一眾宮人,摸進了這個萬萬不該肖想的地方。

 誰想他心懷鬼胎,攬政殿裡的另外一位也不乾淨,賀顧剛從後殿窗欞翻進去,腳沒沾地轉身便落進了一個懷抱裡——

 於是一抬眼便對上了帝王那雙盛著點笑意的桃花眼裡,兩人大眼瞪小眼,賀統領一時有些尷尬,相顧無言。

 半晌,賀顧才訥訥道:“你怎知我要回來?”

 裴昭珩淺淺一笑,溫聲道:“知子環者,裴某也。”m.w.com,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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