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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124章 第 124 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賀寶音小姑娘語不驚人死不休,還好方才賀容跑路時帶走了婢女,除了父女兩個,邊上再沒有第三個人。

 賀顧感覺有些頭大,但又實在沒法拿這個小機靈鬼怎麽樣,畢竟是個女娃娃,不像男孩子皮實抗揍,隻得苦口婆心和她講道理,小聲道:“你是賀家的女兒,怎麽成了什麽裴雙雙?爹爹不是告訴過你了,有兩個爹爹這事不能告訴旁人,否則會有壞人來害雙雙的,你都忘了?”

 寶音年紀雖小,倒很懂得看人眼色,立刻瞧出來她爹這是不高興了,皺了皺白瑩瑩的小鼻子,心虛的小聲道:“……雙雙也沒有和別人說有兩個爹爹嘛……”

 賀顧隻得循循善誘:“你是爹爹的女兒,是賀家的姑娘,是皇上親封的福承郡主,當然姓賀,倘若做了錯事,便與旁人說是裴雙雙做的,這豈不露了餡,你還有一個不姓賀的爹爹了?”

 很顯然,賀小侯爺這一番話雲山霧罩、爹爹來爹爹去的七扭八彎,已然大大超過了寶音小小的腦袋瓜所能理解的最大複雜程度,她茫然的看了一會親爹,神情有點怔愣,半晌卻又好像想明白了什麽,忽然篤定道:“……可是做壞事的不是寶音,別人怎麽會知道裴雙雙有兩個爹爹咧?”

 賀顧:“……”

 果然太早把這孩子的身世告訴她,這麽小的奶娃娃也未必能明白,如今瞧著寶音顯然是還沒厘清楚緣由,倒先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他與珩哥,隻得寶音這麽一個寶貝疙瘩,沒道理寶音叫著他爹爹,卻不認珩哥這另一個爹,是以當初賀顧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這事告訴寶音。

 寶音倒是對自己沒娘、卻有兩個爹這事接受度良好,也可能是因著她沒怎麽見過其他有娘的小朋友,是以並沒覺察出自己和旁人有什麽太大區別來。

 閨女的邏輯實在清奇,一時繞的賀小侯爺也有點找不著北了,他正在沉思到底是哪裡不對,卻聽寶音軟軟道:“別人不會知道寶音就是雙雙噠!爹爹放心吧!”

 賀顧正想問她為什麽,外頭卻傳來一聲丫頭的溫聲通秉。

 是言老夫人回來了。

 賀顧抱著寶音轉身正想和外祖母問安,言老夫人見狀趕緊扶住了他笑道:“免了免了,不是說這一年都要和王爺在江洛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還隻你一個,王爺呢?”

 賀顧摸了摸鼻子,心道雖說珩哥的確討人喜歡不假,但這短短三年,外祖母對“孫媳婦”的態度轉變的,也未免有點太快了……

 分明當初還橫眉豎眼的不待見來著。

 賀顧乾咳一聲道:“他還有些庶務不曾處理完,前兩日宮裡傳出消息,說陛下病情有起色了,親自吩咐要見我一面,我便先一步回京,至於王爺……過幾日江洛那邊事了,王爺自然也就回來了。”

 言老夫人點頭道:“原來如此……”

 又忽然想起了什麽,縮緊眉頭拉著賀顧的手道:“對了,聽誠兒說,這些日子禦史台的言官連上了十來道奏疏彈劾你,顧兒,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賀顧一怔,道:“這事您老也知道了啊……”

 言老夫人道:“你什麽也不同我與你外祖父說,如今定野一個人在承河,我們老兩口是管不著了,你這在京城的,有個什麽風吹草動,也要瞞著我與你外祖父……”

 “罷罷罷……也怪當初,是我沒照顧好若兒……若兒去了,隻給外祖母留下你這麽一個念想,若是你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賀顧聽得一陣頭大,連忙打斷告饒:“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不敢瞞著二老,只是我這不是人在江洛麽?也不好和外祖父外祖母說道不是?不過是幾個找慣了茬的言官唧唧歪歪罷了,莫說是參我個十多道奏疏,就算參他百來道,也參不掉我半塊肉的,外祖母大可不必為此憂心。”

 言老夫人道:“果真?”

 賀顧正要答話,院子外頭卻又傳來了言老將軍的聲音。

 “不必瞞著我和你外祖母了,誠兒什麽都與我們說了,此次禦史台參你,恐怕不是小事吧?折子都遞到了陛下宮中,若真是小事,陛下病著,怎會輕易召你回京?”

 賀顧轉身,果然見到外祖父言老將軍拄著個拐杖,身後跟著幾個長隨,正站在小院門前。

 他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聲——

 知道的這樣清楚,看來誠弟是已然把他的老底抖摟了個乾淨,一點也沒替他遮掩。

 言老將軍一進門來,言老夫人立刻上前摻住了他,賀顧訕訕道:“天氣冷,外祖父的腿腳不好,怎麽還出來?有什麽事叫下人傳個話,孫兒自然就往您院子裡去了……”

 言老將軍沉聲道:“你不要扯東扯西,外祖父問你話,你就好好回答,誠兒說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賀顧沉默了一會,道:“……算是吧。”

 言老將軍呼吸急促了幾分,喃喃道:“果真如此……禦史台連參十一道奏疏……便是先帝在時處置反臣,都沒有這樣大的聲勢,你還說不是大事……你究竟做什麽了,怎麽禦史台這些言官,就偏要和你過不去?”

 賀顧道:“這事的確來的蹊蹺,只是我回京前,王爺也和我說了,我無大過,又沒什麽錯處可尋,就算是非要蓋個莫須有的罪責,也得有緣由不是?如今朝野上下又無人和我有什麽仇怨,想來只是這些言官近些年來找不到人彈劾,外祖父也知道他們一向最愛沒事找茬,恰巧盯上了我而已,無妨的,我明日便去見過陛下解釋清楚,屆時自會分曉,外祖父不必太過擔憂。”

 言老將軍沉默了一會,道:“顧兒……你說的,外祖父都明白,我也知道,如今王爺監理朝政,就算言官參你,王爺不表態,他們也的確沒法子拿你如何,只是十一道奏疏連參,非同小可,皇上如今要見你便足見此事不是那麽簡單的,你這趟進宮,一定要謹言慎行,無論你和王爺如今是什麽關系,也要記得,王爺倚重你是天家寵幸,萬不可失了心中的分寸,否則今日烈火烹油,明日便可能有殺身之禍,你可明白?”

 賀顧道:“我自然知道的,外祖父不必擔憂。”

 言老夫人在旁邊聽得愈發憂心忡忡,不由小聲道:“不若這樣吧,明日……明日你帶著寶音一道進宮,正好給皇后娘娘去請個安,有娘娘在,陛下就算真生了什麽氣,也會顧念三分情面,不會重罰於你……”

 賀顧猶豫了一會,道:“這……”

 言老將軍卻好像仍在出神,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半晌才低聲道:“顧兒啊……這世上……可沒有那麽多的巧合,怎麽禦史台的言官不參旁人,偏要參你?陛下最是忌諱言官結黨,他們如今卻敢如此不約而同,若說背後無人支使,我看卻未必。”

 賀顧一怔,道:“外祖父的意思是……”

 言老將軍道:“陛下病了這三年,多虧了太醫院諸位太醫絞盡腦汁、嘔心瀝血用藥吊著,只是天命無常、人壽有涯,世上沒有哪個君王真能千秋萬壽,陛下一直臥病在床,如今卻忽然要見你,我思來想去,只怕是你這些年跟著王爺,鋒芒太露,已叫陛下起了忌憚之心……”

 賀顧沉默半晌,他當然明白外祖父的意思,只是這三年,三殿下初掌大權,昔日一呼百應、權侵朝野的陳家雖已落幕,但要立下新的權威,卻也絕非易事。

 隻一個汴京城裡,便是暗潮湧動、風雲錯綜,更遑論偌大的大越朝,三殿下身邊若沒個得用的人,如何能夠叫那些陽奉陰違、中飽私囊的蛀蟲知道厲害?

 賀顧與裴昭珩之間的信任,自然不必多說半個字,他已有了一回前世的經驗,如今又是光明正大的替三殿下剪除佞幸,名正言順,也非殘害忠良,十二衛統領這位置,管著螣蛇、青龍諸衛,辦這種事自然也是理所當然,更從來沒有覺得有何不妥過。

 但此刻……

 院子裡的空氣靜默了良久,賀顧才道:“……還是罷了,明日我一人入宮就是了,雙雙還小,我行事問心無愧,就是陛下親口質問也不害怕,何須拿雙雙一個孩子做擋箭牌?”

 言老將軍言老夫人見他這副神色,自然知道他這是打定了主意,對視一眼,也隻得不約而同的暗歎了一口氣。

 言老夫人道:“好吧,那顧兒明日入宮,一定要小心……如今容兒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外祖母說不動她,正好等你明日回來,你這做哥哥的,再好好勸勸她,替容兒相看一個人品妥當、家世合宜的如意郎君。”

 賀顧笑著應了聲是。

 他面上沒露什麽聲色,心裡卻並沒有把今日言老將軍的話當做耳旁風。

 第二日賀顧起了個大早,早早洗漱更衣收拾妥當,卻並沒有穿十二衛統領的那身金赤相間的袍服,隻著了一身最舒服的寶藍色窄袖便裝,就帶著征野入宮去了。

 時近六月,空氣裡浮動著幾分薄燥,禦苑花園裡開的姹紫嫣紅、生機勃勃,只是這一片嘈雜的蟬鳴和蓬勃的生機,卻愈發和整座禁宮中央臥床不起、病骨支離的老皇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賀顧到了攬政殿店門口,果然見到一個管事內官正垂首候在那裡,只是那內官抬起頭來,卻叫賀顧愣了愣。

 不是往日陛下身邊的王內官,卻是吳德懷。

 賀顧面色有些遲疑,吳德懷倒反應快,立刻發現他來了,笑道:“賀統領來了,陛下等候統領多時了。”

 賀顧心中隱隱覺得有些古怪,本想問問王忠祿怎麽不見了,臨到開口卻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妥,並沒真問出來,隻道:“陛下在裡頭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認真的整了整衣襟。

 吳德懷卻搖了搖頭,道:“陛下今日不在攬政殿,王內官跟著陛下,這才叫奴婢在此等候統領,還請統領隨老奴來。”

 賀顧一怔,道:“陛下不在攬政殿?”

 老皇帝重病成那副模樣,居然還能起得身離開攬政殿,倒也奇了。

 吳德懷道:“還請賀統領隨老奴來。”

 賀顧環視了四周一圈,只見綠茵茂茂的攬政殿庭院裡四下站了幾個小內官,都是垂首低目,一片寂然,並沒有人出來對吳德懷方才的話發表什麽異議。

 賀顧扭回頭,沉默了一會,隻得道:“煩請公公帶路。”

 吳德懷微微一笑,果然轉身,朝著高大殿宇回廊下的另一側去了。

 賀顧雖來過攬政殿多次,且姿勢還十分豐富,拜進來、殺進來都有,卻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座本以為四四方方並不大的帝王寢政合一的居所,竟然還有後頭這別一番洞天——

 三伏天裡本該是暑熱難當,曲曲折折越走越遠的回廊下,卻是涼風習習,甚至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還隱隱覺著迎面吹來一股似有若無的陰風。

 園林裡景致雖好,這股風卻也吹的人心裡有些不大舒服,賞景的閑情逸致,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賀顧心裡隱隱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只是他還記得回京前,珩哥和他說過的話,心中便稍定了幾分,仍是跟著吳德懷朝裡走去。

 好容易回廊見了頭,繞過一片別致的假山灌木,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浩瀚無邊,日光下波光粼粼、蕩漾著的湖面。

 湖邊綠柳成排,蔭下放著一張太師椅,旁邊站著幾個垂首不言的內官,為首的那個不是王忠祿又是誰?

 太師椅上躺著的人是誰,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吳德懷已然無聲無息的順著來路的回廊退回去了,賀顧看不見背對著他的太師椅上,躺著的皇帝是何神色,但見王內官瞥他一眼,還是上前單膝跪下叩首道:“臣賀顧叩見陛下。”

 池邊寂然了短短片刻,皇帝的聲音便響了起來,聽著道並不似賀顧猜測之中的病弱沙啞,反倒尚算沉穩,中氣還足。

 “……你當年救駕有功,朕許過你可免叩拜大禮,你倒一直謹慎,見朕也從不自恃恩旨,回回不忘這些虛禮,怎麽……可是對朕有什麽不高興的,這才不願領情?”

 賀顧趕忙垂首道:“臣不敢,臣亦絕無什麽怨懟之心,只是心中敬慕陛下,這才不願廢禮。”

 皇帝似笑似嗔道:“果然是真心話?”

 賀顧篤定道:“不敢欺瞞陛下。”

 ……廢話,就算不是真心話,識時務者為俊傑,眼下誰承認誰傻不是?

 皇帝道:“忠祿。”

 王忠祿恭聲道:“是。”

 便上前把背對著賀顧的太師椅挪了挪。

 賀顧就算再傻,也知道今日皇帝來者不善了,他沒敢抬頭,只看到皇帝一雙明黃的龍靴垂在太師椅的腳靠上,靴身卻已然肉眼可見的空空蕩蕩——

 皇帝瘦了不止一點。

 太師椅上傳來一聲劇烈的乾咳,撲簌蔌驚飛了一片湖岸草地上低頭啄食蟲子的鳥兒。

 皇帝咳完了,清了清嗓子,才低聲道:“朕身子抱恙,不理朝政已有三年,事事放手讓珩兒去做,如今卻宣你見駕,賀子環,你可知為何?”

 賀顧雙手交疊在身前,額頭貼著手背叩下恭聲道:“臣恃寵而驕,進退失宜,惹得朝臣、言官們非議,還請陛下治罪。”

 皇帝淡笑兩聲,卻沒回答他的話,隻道:“當初……你為了回京救駕,無詔調兵,朕赦免了你。”

 “朕本以為,你雖有當初隨你父親承河平亂之功,又千裡救駕,但你畢竟年紀尚輕,於用兵一道還需磨礪,不想倒是朕小看了你。”

 “李秋山管著玄機十二衛多年,也只是效力於禁中防衛,你倒別具匠心,這三年來把十二衛□□的好,不必珩兒怎麽費心,便知道該如何調動螣蛇、青龍諸衛,替朝廷、替珩兒清理許多蛀蟲。”

 賀顧心中咯噔一聲,立馬恭聲答道:“臣……臣處事隻想著替恪王殿下分憂,從來不敢有一點旁的心思,有時辦事的確操切了些,進退失宜,臣日後定然多加反省,多……”

 皇帝淡淡打斷他道:“操切些又有什麽不好?這些年來,朕的身邊,這大越朝千裡江山,難道還缺了和稀泥、打太極的不成朕留你在珩兒身邊,要的就是你這份操切。”

 賀顧一愣,沒想到皇帝居然話鋒一轉,忽然唱起了紅臉,頓時有點摸不著頭腦,弄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了。

 他正想開口硬著頭皮問一句,皇帝卻忽然道:“忠祿。”

 話音剛落,賀顧便感覺到面前“啪”的落下了什麽,抬眸用余光一掃,卻原來是厚厚的一疊折子。

 皇帝的聲音很平靜,說出的話卻字字如刀,道:“賀顧,如今可不止禦史台眾言官參你,滿朝文武參你的折子比起十一道奏疏,隻多不少,你的罪過大至先斬後奏,誅殺朝廷命官,小至無旨乘輦,忤逆不敬,都是有跡可循,言官雖然的確眼中容不得沙子,可他們參你的這些罪名,可沒有一個是冤枉你的吧?”

 “這些參你的奏疏加在一起,朕就是殺你十次八次的頭,亦不為過。”

 賀顧喉頭一更,並沒說話。

 皇帝垂眸看著他,淡淡道:“怎麽,不怕?你是覺得,如今有皇后、有珩兒護著你,朕便不能拿你怎麽樣了?”

 賀顧:“……”

 他隻得口是心非的訥訥道:“臣……臣自然不敢。”

 皇帝笑了笑:“人人都說你只有武勇,朕如今瞧著,倒不是那麽回事,你這小子,聰明得很嘛。”

 皇帝道:“抬起頭來。”

 賀顧隻得依言抬頭,便見已然雞皮鶴發的皇帝一雙凹陷的眼睛,正一瞬不錯的注視著他。

 皇帝緩緩地從袖口裡摸出一個封了漆的竹筒,晃了晃,竹筒裡傳來沙沙兩聲紙張摩擦的脆響。

 皇帝道:“這是朕的親筆手書,蓋過璽印,無需議政閣批紅,只要宣召,便可即刻生效,就算以後珩兒承繼大統,這封手書諭旨,他亦不能違抗。”

 “這封手書裡寫的什麽,你倒可以猜猜。”

 賀顧就算是傻子,此刻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了,裡頭必然不能是什麽好話,多半就是要抄家滅族、要他全家性命的聖旨。

 老皇帝淡淡道:“這東西不止一份,朕把他放在哪裡你也不必猜測,若朕去了,以後你膽敢生出半點不臣之心,便可知曉裡頭究竟寫了什麽。”

 賀顧趕忙叩首,惶恐道:“微臣……微臣不敢。”

 皇帝頓了頓,道:“……自然,倘若你知道分寸,這封手書便永遠不會有得見天日的一天,你可明白?”

 賀顧狀似惶恐道:“臣……臣不敢忘懷,都一一記在心中了。”

 只是賀小侯爺面上表現得誠惶誠恐、恨不能涕泗橫流以表忠心,內心卻很淡定,實在是有些見怪不怪了——

 無他,裴昭元和老皇帝實在是親父子,連慣用的伎倆都是一個路數,打一棍子再給兩個棗兒,倘若他真是個二十來歲出頭的愣頭青,如今被皇帝這麽虛晃一槍、興許會真的給唬住,無奈前世太子實在這麽來了太多回,整的賀顧已然徹底免疫,心中毫無波動了。

 賀顧語畢,皇帝卻不說話了,一言不發的沉默了一會。

 他心中不由咯噔一聲,暗道難道他剛才不小心之間,把心底的不以為然露了幾分出來,被老皇帝看出了端倪?

 實在是失策,失策……

 賀顧正絞盡腦汁想著該說些什麽、又該如何痛哭流涕的表忠心,彌補一下老皇帝對他已然破裂的信任,卻忽聽皇帝道:“你明日帶著福承,進宮來一趟吧,朕想見見這孩子。”

 賀顧聞言,頓時愣住了,著實沒跟上皇帝這跳躍的思維,有些摸不著頭腦。

 王忠祿在旁邊低聲道:“賀統領?”

 賀顧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叩頭接旨。

 他領了旨被打發走了,皇帝看了他背影良久,忽然緩緩歎了口氣。

 王忠祿見狀也不多言,隻十分乖覺的從旁邊小石桌上,撈起了一個蒲扇,站在皇帝身側動作輕緩的扇了起來。

 皇帝自己卻沒憋住,道:“你就不問問,朕為何歎氣麽?”

 王忠祿笑道:“老奴只是個捶腿捏肩的,沒什麽本事,陛下是四海之主,陛下的心思,老奴如何敢猜?又如何猜得出來?”

 賀顧的背影已經在回廊盡頭消失得再也看不見了,皇帝才緩緩挪開了目光,看向了遠處蕩漾著點點璀璨陽光的湖面,有些悵然道:“這人上了年紀……病的久了,心腸也就軟了,若在三年前,朕未必會留著他在珩兒身邊,可病了這三年,朕瞧著珩兒,瞧著這孩子……倒是狠不下心了。”

 王忠祿道:“陛下寬慈待下,賀統領年輕氣盛,處事難免有不妥當的地方,經了陛下這番敲打,必然也知道厲害,以後會好好輔佐恪王殿下的。”

 皇帝沉默了一會,低歎了一聲,聲音有些乾澀:“或許這就是天意吧……上蒼……有好生之德,朕這些年……弑兄殺子、骨肉相殘,老天才會降下懲罰,讓朕晚年……膝下孤單,讓阿蓉也和朕離了心……”

 王忠祿扇風的動作頓了頓,道:“陛下……您想的太多了,如今恪王殿下,不是有了福承郡主嗎?再說忠王殿下也未成親,以後王爺和王妃定然會再給陛下添許多的小皇孫、小皇女,還有恪……”

 說到這裡,卻忽然頓了頓,想起這兩年皇帝塞去恪王身邊侍奉的妃妾侍女、都被原封不動的一一送回來的事,乾咳一聲連忙打住,轉移話題道:“陛下愁思太過了。”

 皇帝沉默片刻,道:“朕當初本以為,這兩個孩子,不過是一時新鮮,這些年瞧著……珩兒卻真是心裡裝著賀顧這孩子。”

 “朕原想著,無論為著賀顧體質異於尋常男子,竟能生育,還是為著珩兒如此鍾情於他,都不能留著他,可這三年,朕卻忽然覺得,朕究竟是為了什麽?”

 他愈說,聲音愈發顫抖、乾澀。

 “忠祿,你說……朕究竟是為了什麽?這些年來,朕究竟是怎麽過來的……你都一路看著,朕行一步,想十步,一點點算著、一步步走著,朕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終於坐穩了這個位置……”

 “朕原是想著,要護著阿蓉,要名正言順的娶她,讓她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可到頭來,阿蓉卻和朕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朕病著那些時日,午夜夢回,咳著醒來,看見阿蓉坐在床前看朕的眼神,那麽疏遠……那麽淡漠,她來侍疾,倒好像只是盡她皇后的本分,對朕再沒有半分情誼,你知道朕看見她那眼神時的感覺嗎……你知道嗎……”

 皇帝說到最後,已然不像是在和旁人傾訴,倒像是在自言自語,絮絮叨叨,聲音卻是微微顫抖著的。

 “你知道嗎……阿蓉……阿蓉和朕已是……已是形同陌路,漸行漸遠……”

 王忠祿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他常年事君,皇帝的心思他自然也能猜到個七八分,否則這麽多年下來留在帝王身邊的便也不會是他,可卻從來沒聽他這樣一字一句的、近乎於哀戚的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露出來。

 王忠祿低聲道:“陛下,您太累了,咱們回宮裡去,歇歇吧?”

 皇帝卻充耳不聞,渾濁的雙目隻無神的盯著湖面,怔怔道:“朕究竟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

 王忠祿心中暗歎了一口氣,轉頭使了個眼色,很快齋兒便遞過來了一條薄薄的毯子。

 皇帝緩緩在太師椅上閉了目,低聲道:“朕便想……朕若殺了賀顧……那珩兒往後,是不是……是不是就成了下一個朕……?”

 “朕老了……老了……不想見到珩兒,再走朕的老路……”

 王忠祿緩緩給他蓋上了毯子,低聲道:“陛下,歇吧。”

 

 寶音小姑娘一直知道,自己有個做皇帝的外祖父。

 不過做皇后的外祖母,寶音見過,可做皇帝的外祖父,她卻從來沒看見過長得什麽模樣,所以這事其實也是她聽旁人說的。

 可今天,爹爹卻說要帶她進宮去給皇帝祖父請安了。

 ……是的,本來該是外祖父的,但是爹爹前一晚上跟她說時,卻不知道怎麽的嘴瓢說成了祖父,寶音一向是個很追根究底的小姑娘,便很認真的問道:“為什麽皇后娘娘是外祖母,可皇上卻是祖父呢?”

 爹爹似乎也察覺到說錯了話,明顯有點慌,看那樣子似乎是想忽悠她:“額……是外祖父,爹爹說錯了。”

 是的,據寶音平日觀察,爹爹很喜歡仗著她不懂就忽悠她,而且每次忽悠她的時候,眼睛都會這樣四處亂飄。

 寶音小姑娘是個很體貼的小姑娘,但她也是個很有好奇心的小姑娘,所以她並不戳穿爹爹在忽悠人這件事,只是虛心求教的問:“那皇后娘娘,是寶音的外祖母還是祖母呢?”

 爹爹道:“是外祖母。”

 寶音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是漂亮爹爹的爹和娘,別人爹爹的爹和娘都是祖父和祖母,為什麽寶音爹爹的爹和娘,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呢?”

 “……”

 爹爹明顯語塞了,一張帥臉上兩條劍眉擰成了一團。

 寶音成功的繞暈了爹爹。

 最後爹爹彈了寶音一個腦瓜崩,威脅她趕緊乖乖睡覺,明天好和他一起進那個叫皇宮的地方去,和皇后外祖母、以及傳說中的皇帝外祖父請安。

 寶音頂著小腦瓜上被親爹彈出來的包包,十分委屈巴巴的睡了。

 所以,到底是外祖父還是祖父呢?

 第二天寶音還沒睡醒,又被一大早拽了起來,換了一身漂亮衣服,被征野叔叔抱上了馬車。

 昨天夜裡寶音半夢半醒之間,好像聽到了漂亮爹爹的聲音。

 爹爹睡在隔壁,漂亮爹爹的聲音從爹爹屋裡傳來,所以爹爹和漂亮爹爹昨晚上睡在一起。

 寶音迅速的理清楚了事情原委。

 漂亮爹爹也回家了。

 馬車上寶音想問問為什麽爹爹的眼睛底下一圈黑黑的,但是還沒說,爹爹就趕在她前頭很嚴肅的開口了。

 “今天見了外祖父,要乖乖的,不能隨便瞎說話,也不可以亂問奇奇怪怪的問題,雙雙記住了嗎?”

 爹爹的表情很認真,寶音知道一般他露出這種表情,如果自己和他對著乾,很快就會收獲一個腦瓜崩,於是乖乖的點了點頭。

 先去見的是皇帝外祖父。

 皇帝外祖父住的地方又大又空,爹爹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整個屋子裡只有寶音和抱著她的幾個姐姐。

 找不到爹爹了,寶音想問爹爹去了哪,又想起爹爹說過,今天不能亂問,隻好又憋了回去,但看不見爹爹,寶音就有點緊張,一緊張就會口渴,於是寶音就開口和抱她的姐姐要水喝。

 誰知道寶音緊張,抱她的姐姐卻更緊張,杯子還沒遞到寶音嘴邊,就啪的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寶音咂了咂乾乾的小嘴巴,看著粉身碎骨的杯子有點惆悵。

 但摔了杯子的姐姐好像要哭了。

 只是摔一個杯子而已,為什麽要哭呢?

 整天在家裡摔盆打碗的寶音小姑娘當然是想不明白這個問題的。

 但是她不喜歡看見漂亮姐姐哭,哪怕她們還是不如漂亮爹爹漂亮。

 “為什麽要哭呢?”

 寶音問。

 “這是……這是西域進貢的琉璃杯,被打碎了一隻,掌事姑姑們發現了,定饒不了我的……”

 掌事姑姑是誰,寶音不知道,但是猜一猜,大概和要彈她腦瓜崩的爹爹差不多吧?

 寶音這麽一想,就很能理解為什麽姐姐要哭了。

 “我看見過,剛才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杯子,用來墊上,姑姑就不會發現姐姐摔了杯子了。”

 寶音說。

 姐姐明顯愣住了,道:“什麽,這杯子只有一套,郡主是在哪……”

 寶音讓姐姐把自己放了下來。

 然後飛快的邁著小短腿,竄到了大房子裡台階上的書架前,努力的爬上椅子,從書架的某一格裡頭,摸出了一個漂亮的琉璃杯來。

 寶音興高采烈的拿著琉璃杯跑回了姐姐跟前,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幾個姐姐卻好像看到了什麽嚇人的東西,目瞪口呆的看著她手裡的杯子。

 寶音有點奇怪:“這個杯子,不是長得差不多嗎?”

 姐姐似乎嚇得有點結巴:“這個……這個是陛下的……郡主快放回去吧,趁陛下還沒回來,否則若是陛下見了,定會責罰的。”

 寶音想起前幾天容姑姑告訴她的話——

 容姑姑是寶音很喜歡的長輩,之所以是很喜歡,因為她最喜歡的還是她兩個爹爹。

 容姑姑教會了她很多好玩的事,是個很厲害的人,寶音對她一向很深信不疑,於是挺起小胸脯深呼一口氣道:“不會有人責罰寶音的,因為不是寶音拿的,是裴雙雙拿的吖!”

 剛說完,又想起了昨天爹爹和她說過的話——

 可不能被別人發現賀寶音和裴雙雙是一個人!

 寶音苦思冥想了一回,忽然福至心靈,把頭上原本綁的好好的雙丫髻絲帶扯散了,道:“姐姐給我綁一個哥哥的頭髮!”

 小宮女很茫然。

 這位小郡主的腦回路,真是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哥哥的頭髮?

 小宮女們面面相覷許久,半晌其中有一個終於領悟到了小郡主的意思,拍了拍腦門道:“郡主的意思,是綁一個男孩子的發髻麽?”

 寶音覺得這位姐姐很有前途,一雙桃花眼笑得彎成了兩條小月牙。

 小宮女們摸不清寶音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但是她是郡主,所以還是乖乖的聽話,給她綁了個衝天辮——

 呃,倒也不是她們專選醜的編,實在是這個年紀的小童,不也都是衝天辮嗎?

 ……別說,小郡主今日跟著父親賀統領穿藍色小襖,此刻換個髮型,瞧著還真有點像是個男娃娃了。

 寶音卻盯著杯中水面上,倒印出的自己醜陋的髮型,沉默了。

 皇帝從外頭帶著王忠祿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長得和幼時的珩兒、瑜兒幾乎一般無二的奶娃娃,和奶娃娃手裡的映夜琉璃盞——

 那個自己珍藏多年的、當初本要賜給瑜兒、卻再沒機會賜出去的八歲生辰禮物。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王忠祿看清小郡主手裡攥著的是什麽以後,腦門上第一次不受控制的浮起了一層薄汗,剛想要開口打圓場,卻已經遲了。

 皇帝的目光停在寶音身上,開口緩緩道:“你……”

 寶音卻也終於反映了過來,仰起腦袋伸出小胖手把那個琉璃杯遞了出去,抬頭眨巴眨巴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估摸著是她皇帝外祖父的瘦老頭,認真道:“真的不是寶音拿的!”

 語畢又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似乎不應該主動提起自己的大名——

 瘦老頭看著自己一言不發,寶音隱約感覺到大事不妙。

 她急中生智,連忙補救道:“是……是裴雙雙拿噠!”

 皇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旁邊幾個小宮女已然隻恨不能立刻昏死過去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裴雙雙是誰?”

 寶音沉思了一會,忽然發現似乎不太對——

 要把乾的壞事賴給不存在的裴雙雙,那就應該直接把自己撇清,但是現在寶音已經成了裴雙雙……

 她可怎麽跑路呢?

 寶音小姑娘這次終於黔驢技窮、徹底凝固在了原地。

 皇帝道:“你是裴雙雙?”

 寶音的小臉擰成了一團:“算是吧……”

 算是吧。

 爹爹忽悠她的時候就經常說這三個字。

 皇帝道:“你為何如此打扮?”

 寶音好歹還記得爹爹叮囑過她,不能叫別人發現裴雙雙和賀寶音是同一個人這件事,對腦瓜崩的恐懼戰勝了一切。

 “因為……因為裴雙雙是男噠!”

 所以和是女孩子的賀寶音,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皇帝這次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道:“好,朕平白多了個皇孫,好呀!”

 王忠祿:“……”

 一眾宮人:“……”

 剛忍不住去出恭,心裡不踏實的火速趕回來,正杵在門前的賀小侯爺:“……”m.w.com,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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