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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101章 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更深天寒, 這時候見了來訪的言、寧二人,賀顧與征野都是微微一怔。

 征野奇道:“表少爺,你怎麽來了?”

 少年人身子果然長的飛快, 只是短短小半年不見, 言定野竟已竄高了一大截, 原本圓潤顯得有幾分沒心眼且犯憨的五官, 也隱隱出了些棱角清晰分明的意味, 顯得眉闊目明、直爽豪氣起來。

 這樣冷的天,他也隻穿了一層褐色夾襖, 聞言笑道:“你分明是從咱們言家出去的,怎麽倒這樣多的規矩, 活像個老媽子,什麽表少爺不表少爺的,既是在軍中, 咱們就都是同袍, 不必整那些禮長節短的, 你不累,我與表哥聽著還累呢。”

 一邊說著一邊帶著身後盯著賀顧嘿嘿直傻笑的寧四郎進了帳子。

 然而進了帳子,扭頭卻見征野與賀顧仍是杵在門邊, 似乎並沒有坐下來招待他這個大年初三夜裡, 忽然到來的不速之客的打算,他這才看出來賀顧與征野二人似乎神色有些沉鬱,撓了撓頭道:“你們這是……要出門?這大半夜的,上哪去?”

 賀顧道:“我有正事吩咐他去做, 一會再與你解釋。”

 又轉頭對征野道:“你速速去辦,不要耽擱。”

 征野看著賀顧定定點了個頭,也不再問言定野來做什麽, 扭頭便出了帳子自去了。

 賀顧這才落了帳簾,轉身走到言定野與寧四郎面前坐下,道:“坐吧,你怎麽忽然這時候來找我?”

 言定野拉著明顯有些緊張、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的寧四郎坐下,道:“這都大年初三了,咱們可是一家人,我想表哥了,到陽溪來看看你不成麽?我可是一得了偏將允準,便立刻叫上四郎騎快馬趕來的,怎麽表哥竟這樣冷淡,真是好叫人傷心喔。”

 他如今也長成了一副多少能稱得上氣宇軒昂的好樣貌,卻做這樣的矯情神態,看的賀顧一陣無語,也是邪了門,竟在這時候胸腔裡忽然泛起惡心來,扶著旁邊的小幾便低頭一聲劇烈的乾嘔。

 賀顧平素身子一向強健的很,也不是那等會裝病嚇唬人的促狹鬼,言定野見狀嚇了一跳,看他嘔的那樣厲害,趕忙要上來扶他,道:“這……這我就是與表哥開個玩笑,你怎麽還吐上了……”

 又小聲道:“……我也沒這麽惡心吧?”

 賀顧:“……”

 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言定野攙扶,坐直了身子從懷裡掏了快乾淨帕子擦了擦唇角,道:“不用扶我,沒什麽大礙,近些日子身子有點不舒坦,小毛病罷了。”

 又道:“不必與我扯皮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時候來找我究竟什麽事?”

 言定野聞言撓了撓鼻子,尷尬一笑,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表哥,嘿嘿,那個什麽……”

 扭頭看了寧四郎一眼,道:“是這樣的……前些日子表哥拔了偏將,我們都聽說了,四郎便與我們那邊的劉偏將請了命,說想調到陽溪來跟著你,他自西山弓馬大會後就一直有這個心思,整日與我問你這問你那的,我都快被他煩死了,如今好容易劉偏將答應了他,表哥你看……要不就收了他吧?”

 賀顧一怔,扭頭去看果然見寧四郎那張原本胡茬盤結的粗曠臉龐上,不知何時已用刀片給刮了個乾乾淨淨,終於露出了本來面目,此刻顯得毛刺刺又黑黝黝的,十分樸實,正瞧著他不住的傻笑搓手,一副緊張到大氣都不知道該怎麽喘的模樣。

 寧四郎這樣的相貌,那一腮幫子的胡子本來十分相得益彰,此刻刮了不但沒變得英俊,反而顯得有幾分滑稽,再襯得他此刻這幅神態,賀顧一時沒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然而一出口立時便覺得不妥,只可惜再想憋回去卻也不能了。

 寧四郎本來路上便心中忐忑,只怕賀侯爺不願收他,此刻見他這樣笑話自己,又尷尬又沮喪,腦袋埋得老低,一聲不吭,一副鵪鶉模樣。

 賀顧趕忙道:“是我冒犯了,我這便給四公子賠個不是……不過寧四公子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言定野道:“還不都是因為惦記著表哥你麽!我把表哥在京城那人稱玉面小賀郎的風流事跡與寧四哥說了一通,他立刻便心向往之,有志於與表哥做一樣的風流公子呢!”

 賀顧:“……”

 言定野不愧是言定野,哪怕已然長成大人模樣,又已然身在軍營這樣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容不得疏忽促狹的地方,他仍然還是像個不著調的花花紈絝,一開口就讓賀顧想抽他。

 賀顧道:“四公子當初弓馬大會,畢竟是在承河進的伍,怎麽會想到來陽溪找我,這邊沒什麽戰事,四公子有真才實學,又不是混日子,為何不留在承河好好表現,若能博個功績,豈不比來陽溪這小地方提拔快得多?”

 寧四郎卻忽然冷不丁抬頭瞧著賀顧,他腮幫子緊了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忽道:“那日比武,我輸給侯爺,就有結交之心,只是弓馬大會事務繁瑣,不得機會。”

 “弓馬大會初見時,寧四不曉得侯爺的身份與賀家、寧家的乾系,一時孟浪冒犯了,回去把這事告訴我家太爺,才知曉當初老侯爺對我爹的救命之恩,如今我爹老了腿腳不好,我寧家絕非枉受恩德不知回報之輩,寧四願追隨侯爺,以效犬馬之勞!”

 他語罷便忽地一撣衣袍,單膝跪下,臉上雖然滑稽,神色卻十分誠懇,顯然並非作偽。

 賀顧知道老爹賀南豐當初在軍營中結交頗廣,如今北地不少數得上名號的將領,當初都是他在承河做北營將軍時一手提拔,只是卻也從沒聽他提過竟然與寧家這樣北地數一數二的軍門世家有這樣一層關系,不由得微微一怔。

 寧四郎見他不答話,以為他不願意接納自己,立刻急了起來,切切道:“寧四只是想效忠侯爺麾下,並無什麽旁的飛黃騰達的妄念,還請侯爺不要趕我回去,留我在陽溪為侯爺多少幫把手吧!”

 賀顧回過神來,立刻去扶寧四郎起來。

 人家都這樣說了,又求了主將答允,他也並不是扭捏之人,軍營之中這樣的事也並不少見,若再推三阻四就未免矯情了,便道:“既然你願意,賀某白得一個好兒郎,自然高興的很,哪會趕你回去,四公子快快起來。”

 寧浪聞言自然是喜不自勝,不等賀顧扶他便立刻一骨碌站起身來,看著賀顧雙眼放光道:“多謝侯爺願意收留,不必再叫我什麽四公子,我表字容德,侯爺喚我表字便是了。”

 言定野在旁邊見這事成了,也露出幾分笑意,他這才想起方才的事,問道:“對了,表哥,方才征野行色匆匆的,你這大半夜的是叫他去做什麽?”

 賀顧聞言沉默了一會,心覺他的猜想如今還並未落實,還是不貿然告訴言定野比較好,他這表弟年輕冒失、又一向沉不住氣,若是惹出什麽亂子來就不好了。

 便隻道:“是周將軍吩咐的差事,軍情不好旁言。”

 言定野拿起小幾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小杯熱水,捧起來吹了口氣,聞言抬頭道:“原來如此,最近也真是的,臨到過年卻不安生,我們楊將軍那邊在布丹草原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安排妥當,得勝拔營呢。”

 賀顧道:“好幾日沒聽得前線消息了,現在戰況如何?”

 寧四郎道:“不過是兩部的草原蠻子,以前也從來不敢和咱們鬧騰,如今陛下肯為秋戎部出頭,兩萬精騎這樣大的陣仗,自然是手到擒來了,只是將軍安排妥當拔營回京,尚需時日罷了。”

 賀顧道:“對了,柳世子呢,怎麽沒見他人,只有你們兩個?”

 言定野聞言稍微有些尷尬,挪開目光道:“咳……他被楊將軍選中,提拔了一塊帶在精騎人馬裡跟著去布丹草原了,還沒回來。”

 賀顧一見他這副模樣,心中便大概猜了個七七八八,多半是選人出征時,這家夥有幾斤幾兩沒瞞過楊將軍,這才被留在了承河大營坐冷板凳,至於寧四郎,大約是自己不想去,反正不會像他這個草包表弟一樣丟人就是了。

 言定野心知他這些個破事多半瞞不過賀顧,有心趕忙轉移話題,免得被他取笑:“不過說起來有件事奇怪,雖說將軍都帶人出去打了這好幾個月,但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跟著將軍一起去布丹草原的精騎,似乎沒有兩萬那麽多。”

 賀顧一怔,不想言定野竟然會忽然提起這個,挑眉道:“沒有兩萬那麽多?這可是陛下親自下旨的,你怎知道沒有?”

 言定野擺了擺手,道:“我就是前些日子奉命給軍馬籌集糧草,無聊算了算,總覺得剩下的軍馬和吃用的糧草數目對不上。”

 賀顧道:“就你那三腳貓的數算,一間田莊的帳尚且算不清楚,還理上一軍人馬的糧餉了,可拉倒吧。”

 言定野被他挖苦,倒也不惱,隻嘿嘿笑了笑,便不多言了。

 夜色已深,賀顧也沒再和他兩個多話,隻叫親兵來領了言、寧二人去了,給他倆安排了住處,便各自歇下。

 盡管給裴昭珩的信還沒寫完,征野那邊也才剛出發,沒得消息叫人心裡牽念不安,但賀小侯爺如今肚子裡,畢竟還揣著一個小的,這樣一番折騰下來也是身周疲憊,精神困頓,一沾枕頭就著了。

 第二日賀顧醒了個大早,他心裡有事,睡得並不安穩,只是征野自然不可能這麽短時間就能在京城和陽溪二地往返,他就是跑死了馬,最快約莫也得到明早才能回來。

 賀顧不敢篤定自己的猜測一定是對的,但倘若是對的,那除夕宮宴、陛下病弱、京畿防務盡在紀鴻之手,他又是那樣死心塌地的跟著太子,一旦出了亂子……

 三殿下可還在京中。

 而且絕不僅僅如此,他是皇帝的親兒子、更是聖上親封的一品親王,必然在除夕宮宴宴飲之列,倘若太子真要有什麽動作,他必然是躲不過的。

 雖然他也在京郊莊子留了些人馬給三殿下,可是畢竟只有寥寥二百來號人,就算都是數一數二的好手,可真要是出了什麽亂子,這點人手混亂之中能否趕得上、為他所用尚且不知,就算趕上了,又如何能與數萬京畿禁軍相當?

 以賀顧對太子的了解,裴昭元的疑心有多重,這世上沒人會比他更清楚,皇上心中偏向誰,就算有意掩飾,就算瞞過了文武朝臣,卻也未必就一定能瞞得住裴昭元,太子如今境況如何有目共睹,不說究竟失沒失了聖心,但宋家一去,已然相當斷了一臂,元氣大傷,裴昭元正是憤懣時候,一旦意識到三殿下對他的威脅,以此人心性,會不會發瘋完全是未可知的事。

 如今京中三殿下又忽然失了聯系……

 三殿下一向是再穩妥不過的,他絕不會無緣無故與賀顧斷了聯系叫他擔心,何況如今賀顧還揣著個小的,三殿下絕不會如此……

 京中究竟怎麽了?

 賀顧越想越覺得焦躁不安,只是短短一個白天過去,嘴裡便長了老大一個燎泡,舌頭一碰就疼的半邊臉都在輕微抽搐。

 他近些時日怎麽就這樣松懈,怎麽就沒有提前想到這一層呢?

 若是他想到了,就能……就能……

 ……好像也不能如何。

 太子的疑心病是從何而來,多半十成有九成都是繼承了他那老謀深算的皇父,若把人調進京中,必然招致皇帝猜忌,猜忌他也沒什麽,可若是牽連到三殿下,三殿下如今手裡唯一一副籌碼便是君父的偏愛,倘若叫皇帝以為他也是個蠅營狗苟、算計謀劃皇位的,定然會心生嫌隙。

 不能如此。

 賀顧腦袋裡思來想去,恍惚神遊天外,一整日言定野在他耳邊叨叨了些什麽賀顧也沒太留意去聽,只是有一搭沒一搭敷衍的“嗯嗯”。

 天色昏暗,又要入夜了。

 賀顧靠在帳子裡的炭火邊裹著棉衣出神,言定野在旁邊一邊嗑糖炒瓜子一邊叭叭,活像隻聒噪的鴨子。

 “表哥,你怎麽一整天都懶洋洋沒精打采的,我是擔心你一個人在陽溪過年太寂寞才來陪你的,你倒好,叫你比刀練劍你都不去,叫你喝酒你也不喝,坐在這裡一整天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怎麽來了陽溪,倒像個抱窩的老母雞……”

 賀顧抬起眼瞼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涼颼颼道:“你說誰像抱窩的老母雞?你再說一遍。”

 言定野:“……”

 言大少爺正要為自己的嘴賤告饒,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急促馬蹄聲,隨即而來的是親兵的驚呼聲、喧囂的人聲、一時亂作一團。

 賀顧卻忽然一掃方才懶洋洋的模樣,那雙明亮如星子的眸子一下子全部睜開了,他“蹭”的一聲猛地站了起來,抬眼便朝帳簾方向看去。

 果然還沒有兩個呼吸的功夫,帳簾便被人掀開了——

 是征野回來了。

 他一身厚重的棉袍已然沾了寒露,征野一進營帳,便裹挾著一股刺骨的冷風撲面而來,不過短短一日,征野的臉便被如刀般冷厲的北風吹的有些皸裂,嘴唇也乾燥起皮,顯然一路風雪兼程,也不知是如何的快馬加鞭,竟然趕在這時候便回來了。

 賀顧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三步並作兩步踱到他面前,一把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疾聲道:“怎麽樣?”

 征野看著賀顧,嗓音乾啞,答道:“爺……京畿戒嚴,外城七門皆閉,任何人等不得進出,每個門都有禁軍把守,密不透風。”

 賀顧腦子裡空白了短短一瞬,很快眼前便開始有些暈眩,他腦海裡嗡嗡作響,兩腿一軟,險些沒站穩。

 “表哥你怎麽了!”

 “爺!”

 征野和言定野都讓他嚇了一跳,立時要上來扶他,賀顧卻一把推開了他們,他站定身子,長吸了一口氣。

 猝不及防。

 ……可越是這樣的時候,越不能亂。

 征野心知此事事關重大,隻一言不發看著賀顧,並未貿然開口。

 言定野卻是一頭霧水,著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原來表哥是叫征野回京去麽,眼下不是在年節裡嗎,京城怎麽還戒嚴了?這是……”

 賀顧打斷了他,隻道:“你速速回承河去,告訴……”

 話到此處,卻又頓在了嘴邊。

 楊問秉如今尚未拔營回承河。

 ……而且他若沒猜錯,失了君心,太子多半已然覺察,不願坐以待斃,這一回是真的要拚死一搏了,若把定野叫回去通風報信搬救兵,成了……日後有勤王之功自然好,但若是三殿下與他有個不測,言定野是言家的獨苗,如今他的所作所為便是言家的所作所為,言家貿然站隊,萬一日後是裴昭元登基……必不會容得下他們。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和與三殿下的乾系,便帶累了整個外祖家。

 賀顧閉了閉眼,嗓音有些乾澀。

 “……罷了,你不要去了。”

 言定野急道:“不是,究竟是什麽事,表哥你這樣,我能放得了心嗎?”

 賀顧卻並不回答,只是一把拽過了旁邊掛著的外袍草草披上,撿了條系帶便把手腕處垂墜的衣袍扎了個整整齊齊。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一圈圈的系著袖口,征野一見便知道侯爺這是要用馬,只是這次征野卻並未開口阻攔。

 征野轉頭喚道:“來人!”

 外頭守著的親兵立刻進了營帳單膝跪下。

 賀顧面無表情,聲音卻一字一句的,清明又冷肅:“備馬,我們去見周將軍。”

 

 京城,皇宮。

 逢年過節,皇家宴飲朝臣勳貴,一向是常事。

 春秋兩季,天氣宜人、景致也宜人,皇后娘娘愛看花,陛下就總吩咐內廷、內務二司,常在禦苑花園裡設宴款待群臣王公,曲水流觴,倒也雅致。

 但是到了冬天,外頭冷的能凍掉鼻子,自然便得挪回宮裡,英鸞殿就一向是帝後禮宴群臣的所在。

 只是從來沒有人想到過,有一天,這處一向觥籌交錯、笑語晏晏的大內貴地,竟然會成為叫眾人噤若寒蟬、牢不可破的囚籠。

 瓷盞摔碎在光滑的地面,聲音既刺耳又叫人心驚肉跳。

 “瘋了!大哥是不是瘋了!”

 “忠王殿下您還是別再砸了……就算再砸他十個八個的杯子,咱們也出不去啊。”

 一個頭髮胡子一把花白的老大人被幾人扶著,坐在門邊的小凳子上顫悠悠道。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裴昭臨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扭頭看著他便橫眉毛豎眼睛的怒道:“那余大人倒是說說,本王還能怎麽辦?咱們已經被關在這裡快整整五日了!他這是謀逆!他這是逼宮!這是亂臣賊子所為!難道你們還看不出來嗎?咱們都被關在這裡了,只有陳家人被弄出去了,難道這還不夠清楚嗎?難道龔大人、余大人、王老大人、事到如今了,眾位大人還要再替他說話,扯什麽仁厚賢德、天命所向嗎?”

 一個胖乎乎的老大人捋了捋胡子,搖頭道:“王爺可萬萬莫胡說,臣等可並不曾說過什麽天命所向這樣的混帳話,我大越朝的君父只有陛下一人,也只有陛下一人能夠民心所向、天命所歸。”

 裴昭臨擺手不耐煩道:“行行行行,別跟本王扯犢子了,本王砸杯子出不去,難不成你們在這裡乾坐著就能出去了嗎?”

 剛才說話那個胡子花白的余大人道:“太子所求,終歸只是要逼迫陛下寫下傳位詔書,就算把咱們關在這裡,也不會貿然下殺手,這對太子殿下來說,並無好處。”

 裴昭臨眉毛一挑,怒道:“余大人這是說的什麽混帳話!什麽叫‘只是要逼迫陛下寫下傳位詔書’?他這是謀逆,這是要弑君弑父!如今父皇有難,你們卻為了一己安危龜縮於此,絲毫不為他老人家的死活擔憂,可還有一點為人臣子的模樣麽?”

 胖大人道:“忠王殿下,老臣勸殿下還是暫且緩緩神冷靜一二吧,臣等雖老眼昏花,卻也不是瞎子,太子所作所為,臣等都看在眼裡啦,不必殿下苦口婆心一再提醒老臣們。”

 “陛下有難,老臣與余大人、王大人自然也是心急如焚,只是眼下英鸞殿外重兵把守,就算咱們心急,也是束手無策啊,不若叫忠王殿下來想個辦法,看看究竟怎麽辦,才能破了這困局為好?”

 旁邊的胡子花白的余大人點頭,一臉深以為然道:“龔大人所言甚是。”

 又轉頭看著裴昭臨滿臉誠懇的請教道:“還請忠王殿下指教,臣等洗耳恭聽。”

 裴昭臨:“……”

 他漲紅了臉,怒道:“你們都沒辦法,本王又能有什麽辦法!要是能出去,本王早出去了,還和你們在這裡扯皮浪費時間麽?你們……”

 王庭和站在邊上,見狀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他抬眼掃了掃眼下殿中情形,女眷和孩子都在西側殿歇著,現在仍然隱約有哭聲傳來,已經折騰了五日,也不知太子殿下究竟是怎麽想的,不放人進也不放人出,隻送了些水進來,食物竟是一點都不送進來,殿裡宮宴那日剩下的吃食,早也已經丁點不留了。

 如今這英鸞殿裡可都是以前整個汴京城數一數二的貴戚王公,現在倒好,一窩子人落得這樣狼狽,有些女眷錦衣玉食一輩子,怕是從來沒見過這等陣仗,驚慌無措之下徹夜哭泣也是正常,但再這樣連綿低切的哭聲中,一日一日過去,英鸞殿的氣氛卻更加壓抑了。

 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被關在攬政殿,如今太子未曾放他們出去,陛下定然還未給他寫傳位詔書,但再這樣下去,卻也絕對不行,總得有個決斷。

 ……可都到了這時候,這些人竟然還在吵架內訌。

 王庭和心中有些無奈,正想開口勸架,那邊一直不怎麽說話的恪王殿下,卻忽然有了動作。

 裴昭珩一把抓住了裴昭臨又要摔杯子的手。

 裴昭臨不想竟然還有人敢攔他,抬眸一看是他,皺眉道:“三弟你做什麽?”

 語畢卻忽然發現,不知何時,這個他一向沒有給予太多關注的弟弟,個頭竟長的稍稍高過了他,裴昭珩垂眸看著他的時候,那股淡漠的眼神,雖然沒有任何表情,卻莫名的叫裴昭臨心中猛地打了個突。

 習武的人,天生便能覺出每一點細微的威脅。

 他被裴昭珩抓住要摔茶杯的那隻手,掙扎的力度也不由自主的變輕了。

 裴昭珩淡淡道:“西側殿都是女眷孩子,餓了五日肚子,且受驚不淺,還請二哥為她們考量一二,就算再砸十個杯子,大哥也不會放我們出去,只能嚇到這些無辜女眷罷了。”

 裴昭臨咕噥道:“誰不是餓了五日肚子,難道本王就有吃的了麽……”

 說到後頭,聲音卻不由自主的小了。

 他不掙扎,裴昭珩便松了手,重新站定回去。

 王庭和、余亦承、龔昀三位議政閣大臣把這幅情形看進眼裡,心中卻又各自有了不同的考量。

 說來也怪,這英鸞殿裡五日的折騰下來,任他往日是如何的王公貴戚、風度翩翩、氣度高華,到了今日卻也都是眼圈烏黑、形容狼狽的,可卻獨獨有他恪王一個例外,明明水米吃食,能讓的幾乎全讓給了西側殿的女眷,王庭和甚至見他喝水,都只是在杯口微微碰一碰潤潤嘴唇。

 女眷孩子們夜裡哭鬧不休,弄得狼狽不堪,男人們也被吵得心煩意亂,心焦口燥無法入睡,可他卻竟能筆直筆直的坐在長凳上閉目小憩養神,翌日早晨又雷打不動的在日出時醒來。

 恪王穿戴雖然稱不上簡樸,但卻絕對是一向簡單的,與近年來汴京城中王孫公子時興的打扮截然不同,他雖為親王,瞧著身周卻並沒有什麽貴不可言的氛圍,恪王殿下似乎萬年不變的總著一身玄衣,不過雖然稱不上華貴,卻也是乾乾淨淨、整潔修雅、氣度磊落的。

 可直到此刻,眾人才忽地發現,原來旁人身上的華貴,不過是倚仗外物,只需得短短幾日的搓磨,便會灰飛煙滅、煙消雲散,如同夢幻泡影,可是恪王身上的這種修雅磊落,卻是一種印入骨髓的、獨屬於他一個人的氣息,即使落入困境,也絕不褪色分毫。

 然而越是這樣,在這樣的困境裡,這往日裡看似毫不費力的乾淨修雅,卻越顯得驚心動魄、彌足珍貴來。

 裴昭臨終於沒好意思在繼續發火了,瞥了裴昭珩一眼,哼道:“三弟也一樣在這裡困了五日了,你倒是悠閑好氣度,一點都不著急,就不擔心……”

 裴昭珩卻打斷了他,道:“我有個辦法。”

 裴昭臨與眾人俱是一怔,目光相對環視一圈,才轉頭道:“你……你有什麽辦法?”

 裴昭珩道:“這幾日留心殿外腳步,大概摸清了英鸞殿前後左右四道門守衛的人數,換防時間,何處嚴密、何處寬松,都有規律可循。”

 裴昭臨聞言微微一怔,回過神來,瞳孔立時縮緊。

 他也是習武帶兵之人,豈能不懂裴昭珩此言意味著什麽。

 是了……是了,怎麽他之前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怎麽他就只顧著發火了呢?

 裴昭臨舔了舔唇,抬眸看著這個三弟的眼神,第一次產生了點微妙的變化。

 “……三弟打算怎麽辦?”

 “我的辦法,需要二哥相助。”

 裴昭臨聞言微微一怔,看著他那雙淡漠的注視著自己的眼睛:“……我?”

 “二哥此前統管玄機十二衛,了解宮中各處防衛情況,有了二哥,此計才有可行之處。”

 裴昭臨抿了抿嘴唇,抬眸看著他,聲音有些乾澀,道:“你……你不會是,就打算這麽硬殺出去吧?”

 裴昭珩面色淡淡的看著他,半晌,才勾了勾唇角,並未開口回答。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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