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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114章 第 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這一場變故來的太快, 以至於在此之前,壓根兒沒人能想到賀顧肚子裡揣了許久的這個孩子,竟然是以這樣一種猝不及防、忽如其來的架勢降生的。

 顏之雅上一刻功夫, 才親口說了小侯爺的胎像穩如泰山, 只要好好養著, 等再過一陣瓜熟蒂落, 便可順理成章的把孩子生下來, 這也是最好的情況——

 親爹和娃娃都能平安康樂,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可此刻聽見背後“砰”的一聲悶響,她心中不祥的預感立刻浮上心頭,匆匆折返回去看, 果然便親眼瞧見了賀小侯爺閉目緊皺著眉頭, 昏在地上,原本月白色的褲腿和鞋襪也被順著一雙長腿緩緩淌下的血液浸的殷紅一片。

 顏之雅心中“咯噔”一聲, 立時便回頭火急火燎的喚來了蘭宵和征野。

 征野一進屋看見這情形, 哪還能有不明白的?

 當即便急急兩步上前蹲在了賀顧邊上,可侯爺這樣子, 征野卻又不敢動手碰他, 一時挪也不是抬也不是,隻好轉頭連珠炮一般問顏之雅道:“姑娘,侯爺他這是……這可如何是好?怎會流了這樣多的血?分明之前都還好好的……”

 顏之雅蹲下身, 一邊伸手去探賀顧的脈搏,一邊閉了閉目, 很快便轉頭低低疾聲對征野和蘭宵道:“這孩子……怕是在侯爺身上留不住了,你們快叫人去準備乾淨的熱水和帕子、還有剪子進來,再叫兩個穩當的長隨,把侯爺擔進屋裡去, 眼下地上太冷了,萬不能叫他在此處娩身!”

 征野聞言,立刻“嗖的”一下站起了身來,道:“好,我這就去。”

 語罷便轉頭一陣風一樣的刮出了茶廳。

 賀顧本來還沒把自己懷著孩子這事告訴蘭宵,他本是打著再過個十天半月,便下京郊莊子,在那悄沒聲的把孩子生了的主意,不想驚動任何人。

 至於蘭宵,賀小侯爺也因著死要面子,一直拉不下臉來、也不知如何同她坦誠此事,但她貼身伺候賀顧,要瞞卻又不能,一拖再拖,便隻想著還是等去了京郊莊子,再告訴蘭宵不遲。

 他不願說,征野和顏之雅雖然知情,也不好違逆賀顧的意思,隻好不約而同的對蘭宵保持了緘默,守口如瓶。

 但顏之雅此刻見蘭宵神色,卻瞧出她分明對賀顧懷了身子這事絲毫不吃驚,顯然是早知道的。

 只是蘭宵雖不意外小侯爺懷著身子,卻顯然很意外他沒頭沒尾摔的這要命的一跤,急道:“隻你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我去叫人請幾個穩婆來。”

 顏之雅一怔,剛想說不用,外頭征野卻已經風風火火帶著兩個長隨進來抬人了,被打了岔,顏之雅的話便沒來得及出口,隻這麽兩息功夫,蘭宵已然站起身來風風火火轉身出門去了。

 蘭宵跑得太快,顏之雅一時也實在顧不上叫人去追她回來,只能先盯著、又叮囑了兩個長隨哪裡不能碰,叫他們小心擔著賀顧去了正院臥房。

 公主府正院裡如何一派兵荒馬亂、水深火熱,暫且不論。

 與此同時,被言家二老遣來探看外孫子的曲嬤嬤,則正囑咐著馬夫裝了整車言家二老給外孫帶去的吃食物件,直拉了滿滿當當一車,這才整裝出發。

 卻說賀顧自打救駕回京以來,雖則人留在了汴京城,再也沒出去過,可前頭他留在宮裡養傷,自然是不可能來見外祖一家的。

 後頭出了宮也沒幾天,他又實在是身子倦乏、整日裡除了吃便是睡,既提不起精神、也著實不敢上門、怕被他們瞧出自己肚子的端倪,是以才並不曾登門探望過言家二老,隻叫人去問過兩回平安。

 但是他不去,言老將軍言老夫人心中卻不可能不掛念外孫子,又得知他救駕時肩上挨了一劍,哪裡能放得下心來?

 只是賀顧畢竟是犯了錯,有無詔調兵這麽個錯處,被皇帝叫回家閉門思過的。

 沒兩天他們便上門探訪,傳出去多少有些不好,陛下一向想得多、疑的多,搞不好就要以為他們這是在宣泄對聖意的不滿,言老將軍為人謹慎,便好說歹說勸住了老伴兒,讓她稍稍按捺一二,先不要急著在這幾日上公主府去探訪。

 但眼下言定野還在北地,兩個孫子好歹回來了一個,言老夫人即便不自個兒親去,卻實在是憋不住去掛念好容易回來了的賀顧。

 一連七八日都沒他的消息,這日終於是蠢蠢欲動按捺不住了,便特意囑咐了曲嬤嬤裝了一車的好吃好喝和冬衣用度給賀顧捎去,叫她替自己去瞧瞧外孫今日怎麽樣了,傷好了沒有,人又可曾瘦了沒有。

 這便叫曲嬤嬤好巧不巧,在公主府的正門遇上了面色焦急、行去匆匆、帶著兩個穩婆的蘭宵。

 曲嬤嬤從車馬上下來,一眼看見她便立刻認了出來,有些意外道:“宵姑娘?”

 蘭宵一愣,轉頭便也瞅見了曲嬤嬤,只是她跟賀顧的晚,和曲嬤嬤也沒見過幾面,自然是沒認出這位高瘦而面容幹練的褐衣嬤嬤是誰的。

 蘭宵心裡還掛記著此刻府中不知安危生死的小侯爺,這兩個穩婆上了年紀腿腳也不快,走的不緊不慢,蘭宵這一年來在書坊和綢緞鋪裡都是風風火火說一不二,光等她們磨蹭都是心急如焚,此刻簡直恨不得兩手提上兩個穩婆插了翅膀飛進府去,又哪裡有功夫同一個不認識的婆子掰扯?

 一時也顧不得曲嬤嬤是帶著車馬停在公主府前的,隻急急道:“這位嬤嬤有什麽事,還請與門房通傳,我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畢竟三王爺臨走前那一晚,可是特意把侯爺懷著身子的事告訴了她,又叮囑吩咐過蘭宵一定好生照顧好小侯爺的身子的。

 蘭宵雖如今在公主府算是熬出頭來了,但畢竟還是宮中出去的,恪王殿下的吩咐她自然不敢不聽,何況她自己也希望賀顧平平安安,否則倘若小侯爺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哪裡再去給她找個這麽好、願意讓一個婢女看管家中產業、家財、獨當一面的主子呢?

 和侯爺的平安一比,男子懷孕這事,倒也顯得沒那麽讓人難以接受了。

 何況,蘭宵也是個聰明人。

 只是她想走,曲嬤嬤卻不放她走,她皺眉瞧了瞧跟著蘭宵的那兩個穩婆,心裡莫名感覺有些不對勁——

 曲嬤嬤道:“這兩位不是成媽媽和錢媽媽麽……府中是有女子生育嗎?”

 蘭宵是當初公主殿下選給侯爺的貼身婢女,後來她雖不怎麽貼身侍候小侯爺了,可卻也很得看重,只見侯爺願把三小姐的嫁妝鋪子交給她打理,便可知一二,可今日她不看鋪子,卻不知為誰親自去請穩婆,若不是個在公主府中頂頂要緊的人,哪裡用得著動用蘭宵?

 蘭宵卻已經帶著那兩個穩婆敲開了公主府朱紅色的大門,不見影兒了。

 曲嬤嬤心中生疑,猜測的念頭便亂七八糟浮起了一堆。

 蘭宵一時沒認出她是誰,公主府的門房卻是機靈的,一眼便認出這位是駙馬爺的外家言府的嬤嬤,又見了曲嬤嬤帶著的拜貼文書,自然不敢攔她,還很貼心的叫了幾個小廝來幫著給車馬卸貨搬進府中庫房去。

 畢竟言府兩位老人給外孫子送吃送喝,也不是第一回了。

 小廝們搬進搬出卸東西,曲嬤嬤心中的疑雲卻沒散,方才蘭宵那副著急忙慌的模樣、和她親自去請了全汴京城最好的穩婆這事,實在是叫人連不多心都不行。

 也是趕了巧,公主府裡下人本來就不多,曲嬤嬤一路上甚至都沒遇見過幾個攔住她問身份的丫鬟,倒是見了一群婢女端著水盆物件行色匆匆的往某個方向趕,便攔住了領頭的道:“這位姑娘,眼下府中可是有什麽人生育麽?”

 領頭的丫鬟無端被攔住,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是哪個院子的婆子?怎麽這麽沒有眼色,沒見著我們忙著給正院送東西嗎,一會耽誤了主子生產,你擔待的起嗎?”

 曲嬤嬤被她急赤白臉數落,倒也並不生氣,隻道:“我是駙馬爺的外家言府叫來替老夫人探親的,不知姑娘說生產的,是哪位主子?”

 那丫鬟聞言一愣,回過神來才反應過來曲嬤嬤無論是穿的衣裳、還是周身氣度,都的確不像是公主府中的尋常粗使婆子。

 那領頭的大丫鬟這才微微福了福身,道:“是奴婢一時心急冒犯了,這便給嬤嬤賠個不是,還望嬤嬤別見怪。”

 “今日正院裡的確有位姑娘在娩身,我們是正院外頭的丫鬟,也隻知有位姑娘生產,並不清楚裡頭的情形,方才得了吩咐,要準備這些物件送進去……”

 曲嬤嬤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姑娘快快去送東西吧,可莫耽擱了正事。”

 那丫鬟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領著一隊小丫鬟端著物件飛快的離開了。

 曲嬤嬤跟在她們後頭一塊去了正院,剛到外頭就見有丫鬟挽著袖子滿頭是汗的端著一盆冒熱氣的血水出來了,整個正院裡叫人的、傳東西的忙成一團,臥房則大門緊閉,隱約聽得裡頭有人在說話,那語調還很著急。

 曲嬤嬤心中便立刻有數了,這事她自然不敢瞞著老夫人,轉頭便原路回了公主府正門大門口,吩咐了馬夫回去給老夫人傳話。

 雖然不知道孩子的生母究竟是公主府的哪個丫頭,還是什麽外面的歌姬舞女之類的,但畢竟生的是小侯爺的骨肉,這麽要緊的事自然得趕緊告訴老夫人。

 那馬夫聽了曲嬤嬤囑咐,心知這事要緊,也不敢耽擱,立時便快馬加鞭的縱馬馳過長街,回言府報信去了。

 那頭征野、蘭宵、顏之雅一乾人等忙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還不曉得此事已經驚動了言家,顏之雅撩了臥房的帳慢出來進了偏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屋裡炭火燒得旺,她又為著賀顧焦心,已然是嘴唇起皮泛白,額上全是細汗。

 征野見她出來,立刻迎上前去道:“爺他怎麽樣了?怎麽也沒聽見動靜,女人生孩子不都是要叫的嗎?”

 顏之雅嘴裡呼呼喘著氣,一時竟沒緩過氣來顧得上回答征野的問題,她手上帶著血也不好擦額上的汗水,便要用胳膊肩臂去蹭,征野見狀不知從哪裡掏了塊手帕出來,十分自覺的就開始給顏之雅擦汗,邊擦邊道:“姑娘倒是說句話啊!”

 顏之雅被他擦得一愣,半晌回過神來氣倒是也喘勻了,索性也不扭捏,乾脆坦然受之,對征野和蘭宵道:“侯爺是男子,雖說既能有孕,他身子便已與常人不同,可畢竟還是與女人不一樣的,女子有產道,可是你家侯爺……”

 顏之雅頓了頓,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征野聽得心裡簡直快急死了,一時隻恨自己不能進去親自替賀顧生了,哭喪著臉道:“那該怎麽辦?這孩子還能生出來嗎?”

 又垂頭喪氣、咬牙切齒道:“都怪我當初弄錯了姑娘給的藥,若是這孩子落了,爺現在怎麽會受這樣的罪?都怪我!”

 他這副模樣神情既猙獰又扭曲,一時望之也不知是哭是笑,看的顏之雅和蘭宵心裡都有點發毛,十分害怕,顏之雅趕忙勸道:“眼下你自責也沒用,如今我只有一個法子,能讓侯爺把孩子平安生出來,但是得有人來拿主意,我也不敢替侯爺做這個主。”

 顏之雅邊說邊踏出門檻,一腳進了正院廊下,道:“你們去請三王爺來,讓他拿主意吧。”

 蘭宵聞言急道:“你不知道嗎?王爺都出京小半個月了,哪裡還來得及去找他?”

 顏之雅一愣,她整日宅在自個兒家中,若不是給小侯爺把平安脈,怕是半個月都不出一趟門,倒還真不知道恪王殿下竟出京了。

 眼下聽蘭宵這麽說,顏之雅便也懵了,道:“什麽?不在京中,那這……這主意可讓誰來拿啊!”

 正此刻,院門那邊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隻聞一個老太太中氣十足、字正腔圓的問:“拿什麽主意?”

 眾人一愣,回頭去看,便見來者是前簇後擁,領著幾個嬤嬤和一眾婢女的言老將軍和言老夫人夫婦兩個。

 蘭宵可以認不出曲嬤嬤,征野卻不可能認不出言老將軍和言老夫人,他難得反應快了一回,立時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再一想到裡頭還躺著的小侯爺,再看看面色嚴肅的言家二老,一向聽話如他,頭一次產生了背著主家做了要天打雷劈的壞事被逮個正著的心虛感覺,差點沒給嚇得背過氣去。

 只是嚇歸嚇,裝傻卻是不能的,隻好上前去作勢要跪下給言家二老磕頭,口裡道:“將軍,老夫人,您……您二位怎麽……”

 言老夫人示意旁邊的丫鬟攔住了沒叫他跪下去,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顧兒的孩子都要生了,若不是我今日叫曲嬤嬤來看看,竟還都不曉得,我讓你跟著顧兒好好伺候他,有事就回言家來和我們老兩口說,你的話都聽到哪兒去了?怎麽竟然這樣懈怠?”

 征野已經快哭了,既擔心裡頭的還在生的小侯爺,又不知該如何與言老夫人說實話,且之前賀顧還和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許他把這事告訴言家二老,此刻征野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是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只能道:“不是我不願說……是……是……”

 言老將軍抬眸看了看臥房緊緊掩著的窗欞和門簾,道:“是顧兒不許你告訴我們的?”

 又是一個裡外不是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的問題。

 那邊臥房裡頭卻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悶哼,以及穩婆與丫鬟們克制不住、帶著幾絲驚駭的低呼。

 顏之雅聽見這動靜面色一變,也顧不上外頭站著的言家二老了,立刻轉身撩了門簾匆匆進去了。

 賀顧那一聲低呼,因著嗓子喑啞、聲氣又小,竟一時也不好聽出是個男人的聲音,但盡管如此,那一聲低哼裡藏著的痛苦卻難掩,言老夫人是生過孩子的人,一聽這樣的動靜立時臉色也變了,轉頭看著言老將軍道:“這孩子……聽著像是難產得厲害。”

 言老將軍聞言沉默了半晌,轉頭環視了一圈正院,忽然對征野道:“顧兒呢?”

 征野一更,被言老將軍盯著問話那種壓迫感實在是叫人難受,但此刻他又不敢說實話,更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支支吾吾道:“爺……他……他……他眼下不在府中……”

 言老將軍聞言,眉頭一豎,怒道:“什麽……不在?他人上哪去了,裡頭都這樣了,你還不去找他回來,就眼睜睜看著人家姑娘一個人在裡頭受罪嗎!”

 征野立時被吼得腿兒一軟,腸子也迅速的悔青了——

 他撒這個謊幹什麽啊!

 可是……可是不撒謊,難道告訴言家二老,裡頭生孩子的不是什麽姑娘,而是……而是您老的親外孫麽?

 征野實在……實在不知如何開這個口。

 言老夫人望了望臥房掩著的門簾,來回踱了兩步,長歎一聲道:“顧兒這孩子分明平常都懂事,怎麽這種事上倒混帳起來了?”

 “我不管他是從哪裡尋的姑娘……府裡養的也好、外頭挑的也好,可既是他自個兒選的,便該好好待人家姑娘和孩子,如今孩子都要出生了,做爹的卻不見人,這是個什麽道理?”

 又憂心道:“這姑娘怎麽娩身也不叫喚的?就是得叫喚出來,才能使上勁,孩子才能出來呢,可別叫她憋著啊,你們是哪裡請的穩婆,怎麽連這竟也不曉得?不成……我得進去看看!”

 語罷抬步就要上台階,征野簡直大驚失色,連忙攔她,道:“這怎麽使得?產房血腥,萬一衝撞了老夫人……”

 言老夫人道:“我自己的親曾孫,能衝撞到什麽?咱們將門人家沒那樣多的講究,你讓開,我得親自去看看。”

 又道:“阿曲,你也一道進來幫把手。”

 曲嬤嬤恭聲道:“奴婢省得。”

 征野見攔不住她,頓時慌了,好在蘭宵還在邊上,見狀正要幫著打圓場,裡頭門簾卻又一次被掀開了。

 走出來的是滿身血漬的顏之雅。

 顏之雅樣子雖然狼狽,目光卻很清明,她看了看征野和蘭宵,又轉目看了看言老將軍和言老夫人,不知在想什麽。

 顏之雅治好了賀顧舅舅的肺病和咳症,言家二老自然認得她,且一瞧見她,心中便安定了幾分,言老夫人道:“好在姑娘也在這裡,我就放心了,裡頭情形如何了?這孩子生產怎麽也不出聲,可是人手不夠?要不要再去請兩個穩婆來?”

 顏之雅搖了搖頭,道:“不是穩婆的緣故,人手是足夠的,只是……”

 她心中稍歎了口氣,掀起眼瞼看了看天,心道,小侯爺,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你可別怪我在你外祖父母面前轉頭便賣了你啊。

 言老夫人道:“只是如何?”

 顏之雅道:“還請老夫人屏退閑雜人等。”

 言老夫人聞言雖有些不解她要說什麽,但她信任顏之雅的醫術和人品,還是依言把那些跟著的無關婆子丫鬟叫出了正院。

 顏之雅見狀,咽了口唾沫,這才低聲道:“侯爺一直神志不清、昏迷不醒,自然是叫不出聲了,他眼下順產怕是不能了,只有一個法子可行。”

 顏之雅此話一出,不止呆怔在原地的言家二老,便是蘭宵和征野都瞳孔驟然縮緊,傻在了原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言老夫人才顫聲道:“你說什麽?是顧兒他在裡面……?”

 顏之雅沉默了一會,道:“不錯。”

 “此事再瞞著您二老……也是不能了,且如今還有個要緊的主意,需得管事的人來決斷,關乎小侯爺和他肚子裡孩子的性命,這法子用是不用,只能由您二老拿個主意了。”

 言老將軍顯然也沒反應過來,那張皺紋橫生的皮膚後兩眼有些茫然。

 “姑娘方才的意思……是說顧兒……顧兒懷孕了?”

 顏之雅道:“裡頭躺著的正是小侯爺,這樣的事,我怎敢欺瞞二位。”

 蘭宵沉默了一會,也回過了神來,心知顏之雅做得的確沒錯,眼下再想瞞著言家二老已是不可能了。

 便拉住了想插話的征野,朝他微微搖了搖頭。

 顏之雅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眼下不是細說的時候,將軍和老夫人只要知道,侯爺現在難產了,他方才出血有些多,再這麽拖下去,肚子裡的孩子難保不說,侯爺的性命也……”

 言老夫人雖然還是無法從自己親外孫竟然像個女人一樣懷孕生子了——這事裡回過神來,但還是立刻捕捉到了顏之雅話裡的重點,顏之雅的醫德他們老兩口是信的,知道她必不可能拿這種事誆人,不由顫聲道:“什麽?那……那顧兒他眼下……這究竟……究竟該如何是好啊?”

 顏之雅道:“開腹取子。”

 此話一出,廊下一片靜默。

 半晌,言老將軍才嗓音嘶啞的問了一句:“顧兒他當真……”

 頓了頓,卻又不說下去了,道:“便再沒有別的法子了麽……?”

 顏之雅搖頭道:“沒有了,再拖下去,怕就要出人命了。”

 又道:“我也並無十全的把握,敢保證這樣便一定能保得住侯爺和孩子的性命,但總歸有三分希望,可若是不做,小侯爺便連一分的生機都沒有了。”

 言老夫人和言老將軍對視了一眼,半天才轉頭看著顏之雅,顫聲道:“那……那……那就聽姑娘的,取吧。”

 顏之雅沉默了一會,道:“我必全力以赴,多謝二老信任。”

 她也不多言,隻一邊轉身進門,一邊對屋裡的春彤道:“你去把東西都取來,我方才跟你說過的,一件都不能漏。”

 春彤立刻應了是,從裡頭一陣風一樣跑出來不知上哪兒給顏之雅取東西去了。

 庭中廊下,一片靜默。

 不知過了多久,春彤才喘著粗氣、抱著一個十分碩大的紅木箱子跑進來給顏之雅送了進去,言老將軍低頭看著跪下的征野,沉聲道:“此事究竟是怎麽回事?”

 征野垂首不言。

 言老夫人道:“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就替顧兒瞞著我們老兩口?”

 又看了看旁邊的蘭宵,道:“……你們是都知道?”

 蘭宵便也跪下磕了個頭,道:“奴婢不敢多言主子的私事。”

 正此刻,臥房裡卻傳來了賀顧一聲掩也掩不住的痛哼。

 這次任是誰來,便都能聽得出聲音的主人是賀顧了。

 言老夫人悚然變色,兩步走到窗前,轉頭看著言老將軍急道:“是顧兒的聲音!是顧兒啊!”

 言老將軍的胡須顫了顫,好險差點也沒繃住,半晌才道:“的確是顧兒……”

 裡頭賀顧的痛哼斷斷續續的響了起來,也不知是顏之雅用了什麽法子讓他恢復了神志,還是他實在太痛,即使昏迷著都無法克制自己疼的出聲。

 言老夫人一見這情形,早已顧不得去細想七的八的了,腦海立時浮現起了當年大女兒言眉若生了外孫女賀容後,便撒手人寰的事,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痛失骨血的感覺實在是叫她至今都難以釋懷。

 更不必去想,顧兒還是個男子,生產與女子定然不同,弄不好還有旁的、她不知道的危險,盡管顧兒從小到大就皮實身板好,可是生產之苦乃是人世間皮肉第一苦,顏姑娘又說的那樣嚴重,顧兒……真能挺過去、平安無事嗎?

 言老夫人越想越覺得喉嚨堵的難受,最後眼眶已然紅了一片,扯了手帕不到兩息功夫便已哭成了個淚人兒。

 言老將軍見狀也心有戚戚焉,鼻頭髮酸將她攬進了懷裡,拍了拍老伴的背,道:“顏大夫妙手回春,醫術高超,頌兒那麽多年的頑屙舊疾也治好了,顧兒……顧兒是個好孩子,老天定然會叫他逢凶化吉、平安無事的。”

 言老夫人拉著他的衣襟哭的泣不成聲,道:“倘若顧兒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叫我以後去了陰曹地府,怎麽和若兒交代?這苦命的孩子……若不是當初我瞎了眼替她選錯了夫婿,又怎會去的這樣早?她那樣疼顧兒,若是我連顧兒都沒照顧好,以後怎麽還有臉去見她……怎麽還有臉去見我的若兒……”

 言老將軍抽了抽鼻子,長歎了一聲,低低道:“……顧兒定會轉危為安的。”

 征野在邊上看的惻惻然,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但還是憋著沒吭聲轉過了頭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廊下的幾個人等的意識都有些恍惚了,裡面賀顧的痛哼聲卻漸漸的低了,最後一點點也變得低不可聞——

 再難聽見聲息。

 這可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言老夫人急的六神無主:“顧兒……顧兒怎麽不叫了,顧兒到底怎麽樣了……”

 她想進去看,可這次都不必征野攔著,言老夫人的手腳便已經軟了七八分,若不是有言老將軍扶著,她怕是也已經站不住了。

 正在這時,裡頭卻傳來了顏之雅一聲低語。

 隨著這一聲低語,後頭緊跟著的,便是響亮的嬰兒啼哭,洪亮且中氣十足,一聽便知道這孩子既健康又瓷實,好的不能再好。

 言老夫人愣了愣,本來已經昏暗的眼神卻逐漸亮了起來,身上一下有了力氣,不待任何人阻攔便掀開門簾子踏進了正院偏廳。

 春彤抱著個小小的繈褓從裡頭出來,抬頭便看見進了偏廳的言老夫人和言老將軍、以及後頭跟著的征野和蘭宵,笑道:“將軍、老夫人快來瞧瞧,剛才姑娘說,少見早產的孩子竟能哭的這般響亮呢,可見以後定然身子壯實、長命百歲的!”

 言老夫人接過了春彤遞過來了的繈褓,道:“好……好……太好了,那顧兒他……他怎麽樣了?”

 賀顧很好。

 其實他自打摔暈過去,意識就一直處於一片混沌之中。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他竟然又恢復了當初在那個“心想事成玉”中的那種毫無實體的狀態,而且還仍然是那樣被拴在某個人的身邊,不得離開三丈之外——

 賀顧很難形容自己的感受,他仿佛並不是一直在這個人的身邊,倒像是從那個重生後的世界,穿梭過了某個不知名的神秘時空,然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召喚到了這個人的身邊。

 賀顧低頭去看——

 那是已然垂垂老矣的裴昭珩。

 他穿著一身空蕩蕩的、顯得過於寬松的玄色暗金紋龍袍,可面容和身軀卻肉眼可見的比起年輕時萎靡了下去,變得雞皮鶴發、了無生氣。

 他看上去已像是七八十歲的耄耋之年,可是背脊卻仍然如年輕時那樣挺得筆直如竹——

 盡管從面貌來看,賀顧幾乎已經無法看得出這是那個曾經風華絕代、一睞傾國的三殿下,可透過皮肉,賀顧看見的——那樣凜冽的、孤高的、如松、如玉般的魂和神,卻能讓賀顧肯定,這就是裴昭珩。

 大殿裡空空如也,只有一個長長的香案,案前的蒲團,和蒲團上坐著的、已經油盡燈枯的帝王。

 案上擺著一塊玉,圍繞著玉的則是一個形狀古怪的、紅線編成的陣。

 賀顧不認得這個陣,但只是瞧一眼,卻也覺得心神動蕩,意識驟然一片模糊。

 殿裡除了裴昭珩,還有一個黃臉道士。

 賀顧有些茫然——

 這是在做什麽?

 道士低頭看著閉目不言的帝王,眼神像是有些憐憫,又像是有些歎息。

 黃臉道士道:“我再和陛下說最後一遍——”

 “起死回生,時空溯回,此乃逆亂天理、違背陰陽之法。”

 “陛下若執意如此,從今以後,便再也無前世今生,隻此一世了,油盡則魂散,燈滅則不得再入輪回。”

 坐著的帝王閉著目淡淡道:“朕都知道。”

 黃臉道士微微皺了眉,似乎有些見不得他這副非要鑽牛角尖的模樣:“為何執意如此?你本是帝……”

 說到此處,道士卻仿佛忽然驚覺了什麽,猛的一下住了口,不再繼續說了。

 殿中一片寂然。

 良久,黃臉道士才道:“……皇帝,你可真的想好了?”

 帝王道:“朕找了道長三十年。”

 言外之意很清楚,找了他三十年,也考慮了三十年,想沒想清楚,還用再問嗎?

 真是個瘋子……

 黃臉道士想。

 分明有著芸芸眾生求也求不來的氣運,卻偏執至斯。

 難道這便是天生的大氣運者,和他們這些全憑借後天努力、逆天改命的倒霉鬼的區別嗎?

 他隻想活命,能苟得一天是一天,而這個皇帝,卻只有一個“執”字。

 要說人家是魔障吧……人家歷劫轉生百世,每一世的氣運都能碾壓他苦苦修個千兒八百年的——

 ……不過,也總歸都是老天爺的安排。

 黃臉道士歎了一口氣,道:“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喏!”

 帝王卻不搭理他,隻淡淡道:“道長,到子時了。”

 黃臉道士聲音巨大的咳了一聲痰氣,揉揉鼻子道:“知道啦知道啦,不會白收了你的好處的。”

 賀小侯爺飄在天上,看的卻有些茫然。

 三殿下……還有那個黃臉道士,他們在做什麽?

 黃臉道士道:“我再和你說最後一遍,就算時光溯回,他可未必記得前世,你也一樣,你二人的緣分,也未必就如你所想的那樣深,就算重來一回,萬一你們形同陌路,也不是不可能,倘若真的如此,皇帝,你覺得值得嗎?”

 賀顧聽得更加雲裡霧裡。

 夢中的三殿下道:“請道長施法。”

 黃臉道士見他油鹽不進,隻得吸了一口氣,最後搖搖頭,道:“行行行,人間帝王,說一不二,隨你隨你,好吧?”

 語罷兩手在空氣中十分隨意的結了個印——

 賀顧感覺到自己的頭皮被什麽東西扯住,然後是一股巨大的力,拉著他往那香案上、紅線布成的陣中、擺著的瑩白羊脂玉激射而去——

 是的,即使他現在毫無實體。

 賀顧、或者說是夢中的賀顧,便這麽沉入了另一個空間——

 他遠遠聽見了黃臉道士罵罵咧咧的聲音:

 “幫你布這禁術,萬一被發現了,我也得倒霉……嘖,我可真是個活菩薩。”

 然後是三殿下因為老去變得有些喑啞的聲音:

 “多謝。”

 賀顧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感覺到一股溫暖而龐大的氣流依從著一條和他一樣的路徑,進入了他所在的這個空間。

 那股氣流、或者說氣息,如海納百川、包容萬物、又如奔騰的江流,無處不在——

 賀顧感覺到自己被包裹在那股氣息之間,全部的感官和意識都被“他”的存在包裹著。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粒微小的塵埃,可是在那溫暖的氣流包裹中,他又好像是被精心的捧托著、呵護著。

 他們一起穿過狹長的、光怪陸離的時空——

 然後,緊緊的融為一體。

 再不分離。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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