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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115章 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皇宮。

 三更未至, 天幕卻已然低垂,夜色濃黑如墨。

 王忠祿悄沒聲息的替燈台添了油,正準備侍立回皇帝身後, 外頭窗欞卻輕輕響了兩聲。

 他眼皮子一抬, 不動聲色的瞅了瞅仍垂首在案前書寫的皇帝, 見他一副心無旁騖的專注模樣, 倒也沒做聲, 隻自己輕手輕腳的轉身出了攬政殿。

 外頭站著的是多日不見的十二衛統領,李秋山。

 王忠祿微微有些訝異,壓低嗓子問道:“這都快三更了,李統領這時候來做什麽?”

 李秋山身上還裹著霜雪, 張口便吐出一口白氣, 道:“確有要緊事和陛下通傳,不敢耽擱, 還請內官行個方便。”

 王忠祿沉默了一回, 半晌才道:“倒也趕了巧,若是平常陛下早也該歇了, 今日忽然起了性子還在臨字, 這樣吧,統領稍待片刻,咱家去替你問問。”

 李秋山拱手道:“多謝內官。”

 王忠祿果然轉身又進殿去了, 外頭便只等得幾個垂首一動不動的內官和宮婢,與來回踱步顯然心中有事的李秋山。

 沒多久攬政殿的門便又打開了, 但這次王忠祿並沒出來,只在裡頭朝李秋山點了點頭,道:“李統領,陛下叫您進去呢。”

 李秋山面色一喜, 立時跟著進了殿門。

 皇帝仍在殿上禦案前寫著什麽,聽見王忠祿帶李秋山進來了也沒抬眼,隻開口道:“什麽事?這大半夜的,倒弄得你風塵仆仆的。”

 李秋山跪下叩首道:“回陛下的話,恪王殿下帶著人將楊將軍身邊的幾個副將都殺了,又收了虎符,抓了楊將軍,眼下已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了!”

 皇帝眼皮一跳,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次他手裡的字是習不下去了,把那隻上好的惠州小狼豪往案上筆架一擲,訝然道:“……你說什麽?”

 李秋山抬頭道:“還……還不止那幾位副將,恪王殿下要收承河的虎符,楊將軍不從,所有跟著他抵抗的,都被王爺抓的抓、殺的殺了……”

 皇帝面色劇變,殿中寂然半晌,他忽然狠狠一掌拍在禦案上,怒道:“……放肆……放肆!朕什麽時候讓他殺那些人了!朕讓你好好跟著珩兒、瞧著他一路去,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告訴朕!”

 李秋山哭喪著臉道:“臣……臣也不曾知曉陛下交代恪王殿下的差事細是什麽,還以為這些……這些都是王爺得了陛下的旨意,王爺是奉命辦差,自然不敢阻攔,直到王爺又押了楊將軍,才覺得有些不對,便立刻跑急馬回來通秉陛下了。”

 皇帝閉了閉目,道:“……大了……真是都大了,眼瞧著朕老了,元兒也被囚禁,便自以為當仁不讓、十拿九穩……竟這般膽大妄為……原來都是一樣……一樣的……”

 李秋山聽得心驚膽戰,一個字也不敢出口。

 皇帝睜開眼似乎還不能完全相信,低聲怒道:“楊問秉是一軍主將!說拿就拿?承河數萬大軍……群龍無首!成何體統!”

 李秋山喘了兩口氣,聞言壯著膽子答道:“王爺倒是交代了人暫代軍務,這……”

 皇帝怒道:“交代?交代什麽交代?自然是交代給他的親信,這點心思都是朕當年玩剩下的,難不成還以為朕不曉得嗎?”

 “去!你叫人快馬急報……去……去告訴他,回京立刻來見朕,若是遲了,朕……朕便當作沒有……”

 說到這裡,皇帝卻忽然頓住了,他閉了閉目,半晌,歎了口氣,睜開眼看著跪在殿下的李秋山沉聲道:“……你去告訴他,若是解釋不清楚,朕必輕饒不了他!”

 

 賀顧神志恢復清醒的時候,身體卻仍然又沉又重,又僵又麻,痛楚雖沒感覺到幾分,但疲憊卻是實打實的,丁點做不得假。

 他再皺了皺眉,想睜開眼,眼皮卻沉重的像是灌了鉛一樣,怎麽努力也睜不開它,努力了幾回,倒更累了,隻好放棄一會,準備恢復了力氣再重新嘗試。

 外頭卻傳來了一陣隱隱浮動的人聲,賀顧朦朦朧朧間好像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但一下子又不敢確定自己沒聽錯。

 剛醒來的意識也有些恍惚。

 然後模模糊糊聽見了言老夫人的聲音。

 外祖母的語氣似乎不大好,也不知道是在與誰說話。

 言老夫人雖然性子爽直,但除了當初賀顧的親娘離世,她朝著賀老侯爺發火、和對上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萬姝兒,賀顧道還是第一回聽外祖母如此大動肝火。

 他想要努力去聽清言老夫人在說什麽,卻只能聽見幾個模糊的詞。

 似乎是什麽“平安”、“孩子”、“歪路”之類的。

 言老夫人好像是在攔著什麽人。

 然後便是外祖父低聲勸阻的聲音。

 賀小侯爺有些茫然,於是開始費力的轉動起小腦瓜,認真的思考被攔著的究竟是誰,他現在又是個什麽情況?

 外頭的爭執卻終於停了,一個熟悉的腳步聲離臥房正門越來越近。

 然後門“吱呀”一聲開了。

 腳步聲漸行漸近,然後停在了床前。

 臥房本來一片靜默,除了炭火燃燒跳動的劈啪聲,再無旁的動靜,此刻有人進來了,賀顧便能清晰地聽見那人站在床前,略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他似乎有些緊張,又似乎是一路不停歇的趕到這裡的,身上還裹著一點寒意,隻這麽短短一會功夫,屋裡炭火雖旺,賀顧卻還能感覺到他身上的一股淡淡寒意。

 賀顧的意識終於回籠了,這次眼睛雖然還沒睜開,嘴裡卻沙啞的、近乎本能的叫了一句:“殿……殿下?”

 那呼吸頓了頓。

 賀顧的嗓音還是啞的,低聲道:“你……你怎麽才回來啊……”

 眼睛也跟著這句出口的話,一道緩緩睜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身甲胄的裴昭珩,和他凍的微紅的鼻尖。

 他離床榻足足留了兩丈遠,也不知道為何不肯走近,賀顧的視線剛一抬起,便立刻撞進了裴昭珩幽深如月下湖面的一雙眼裡。

 賀顧呆了一會,腦海裡回想的卻不是之前他經歷的一場折騰,而是那個似乎還未散去,仍在眼前的夢。

 他頓了頓,本能的就啞聲開口道:“你……你為何……”

 賀顧的這句話問的聲音太低,裴昭珩雖未聽清,但終於還是走近了床榻,他沒坐下,只是單膝屈下蹲在榻邊,一言不發的垂目看著賀顧。

 賀顧還想說話,裴昭珩卻終於開口了。

 “子環……我看到孩子了。”

 賀顧看著他怔愣了一會,這才反應過來他身上穿的是一身甲胄,頓了頓,道:“你回來了……你去哪裡了……這是……”

 裴昭珩抬了抬胳膊,似乎是想碰他,但隻抬了一半,動作卻又頓住,收回去了。

 他道:“……去辦父皇交代的差事,耽擱了幾日。”

 賀顧道:“什麽差事……”

 裴昭珩卻打斷了他,微微搖了搖頭,道:“都已了結,子環不必掛懷。”

 三殿下一向不會騙人,既然他說了結了不用自己擔心,賀顧便立刻相信了他,方才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頓了頓低聲道:“既然是陛下交代的……辦妥了就好……”

 又道:“這個小兔崽子,可算給生出來了……”

 裴昭珩看著他,眼裡不知不覺帶上幾分笑意,溫聲道:“胡說,她若是小兔崽子……我們是什麽?”

 賀顧聞言,看著裴昭珩無聲的扯著嘴角笑了笑,不知怎麽的促狹勁兒上湧,也沒過腦子就想逗他,道:“……咱們是什麽?我是天兵天將,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瑜兒姐姐定是下凡歷劫的天宮仙子了,不然也……也不能生的這樣好看……”

 說完卻又忽然回過神來,驚覺不該再用“瑜兒姐姐”這個名字叫裴昭珩,實在是促狹的有些太過,三殿下本就敏感,可別再因為他隨便開的玩笑想多了不痛快才好。

 只可惜他還沒想好補救的話,裴昭珩臉上的笑意便已經淡了幾分,賀顧雖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但瞧這副樣子,多半是又要多心了。

 裴昭珩道:“……子環便這麽忘不了‘瑜兒姐姐’?”

 賀顧心道果然如此,雖然還不至一個頭兩個大,但也已經一個頭一個半大了,連忙道:“殿下別多想,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殿下現在不好,我……我就是開個玩笑,殿下什麽樣子我都喜歡的。”

 裴昭珩卻不為所動,隻道:“……都喜歡,卻更喜歡‘瑜兒姐姐’,可對?”

 賀顧還是頭一次聽見自己當初沒臉沒皮叫出口的‘瑜兒姐姐’這稱呼,從裴昭珩嘴裡蹦出來,一時竟莫名感覺到一股隱秘的羞恥感爬上心頭,更了更道:“我……我沒……”

 沒說下去。

 好吧……他承認……男裝的三殿下芝蘭玉樹、修雅不凡,但這也不妨礙他心裡惦記著當初那個叫他一見傾心的漂亮‘姐姐’嘛……

 自然了,他知道那是三殿下,但只是私下裡在心底饞一饞那張臉、流流口水而已,這總不過分吧?

 便改口道:“……就一點點。”

 “……”

 賀顧見他沉默,幾乎是立刻後悔了,連連在心中罵自己沒腦子,就算真這麽想了,也不能張嘴說啊,這不是給殿下心中最脆弱的傷口上撒鹽嗎?

 賀小侯爺的求生欲空前蓬勃,正要為自己方才的唐突描補一二,裴昭珩卻忽然抬起唇角看著他笑了笑,道:“……是麽?”

 賀顧鮮少看見他這樣近乎張揚的、毫不掩飾的笑——

 自然了,誰發自內心的笑都是毫不掩飾的,但是這樣一個本該普普通通的笑容,放在這張一向神色淡淡、矜冷自持的臉上,卻又顯得如此不普通——

 好看到……太過奪目了。

 賀顧幾乎看的有點傻了,只有胸腔裡的一顆心“砰砰砰”跳的有如擂鼓。

 他清楚的聽見了自己不爭氣的心動的聲音。

 半晌,賀顧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像個傻子一樣盯著三殿下癡癡瞧了半天,有點尷尬的咽了口唾沫,十分狼狽的收回目光。

 心中卻暗道,今天三殿下是怎麽了?

 ……不過,殿下若是能每天都對自己這樣笑,他保證馬上把什麽“瑜兒姐姐”都給忘到九霄雲外。

 果然好看的人怎麽樣都好看,和是男是女也沒有太大關系。

 賀顧道:“……咳,殿下以後又不用做女子打扮了,你問這麽細幹什麽,我自己都不怎麽在意了……”

 裴昭珩道:“子環方才說……隻一點點,那是隻一點點掛念我?我卻掛念了子環一路,這未免有些不公平罷?”

 賀顧被他這一頓雲山霧罩的搞得有點蒙,呆道:“什麽東西,我是說‘瑜兒姐姐’,又不是說殿下,你……”

 裴昭珩道:“當初的‘皇姐’便是我,怎麽,子環如今還不能接受麽?”

 賀顧道:“不是……我……我是說……我的意思是……不對……”

 這次是真的一個頭兩個大了。

 裴昭珩低笑出聲,忽然抬手揉了揉賀顧的臉。

 賀顧一怔,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裴昭珩做了什麽,臉頓時“噌”的一下紅了——

 “殿下……你……你幹什麽……”

 倒不是他臉皮薄矯情什麽的,實在是三殿下這一下摸的……那滋味極古怪,叫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某些不可細說的事……

 裴昭珩道:“身上還痛嗎?”

 賀顧感覺了一會,搖了搖頭,道:“不痛了。”

 裴昭珩頓了頓,道:“我聽顏姑娘說,是替子環開腹取了孩子出來,不過三日,便不痛了?”

 賀顧一怔,道:“啊?已經三日了麽?”

 好吧,其實說實話,整個過程賀顧自己回想,幾乎沒有神志清明的時候,壓根記不得什麽,也完全沒感覺到自己竟然已經睡了三天了。

 而且……開腹取子,這也太邪乎了……到底真的假的?

 怎麽他完全沒感覺到肚子疼呢?

 裴昭珩微微蹙了蹙眉,道:“真的不痛?”

 賀顧道:“真不痛。”

 又咕噥道:“……何止不痛,我根本沒什麽感覺,開腹……?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作勢要掀開被子摟開裡衣瞧瞧,卻被裴昭珩攔住了,道:“怎麽好現在隨便看?也不怕動了傷處著涼?”

 賀顧隻好又老實躺了回去,看著裴昭珩眨巴眨巴眼睛道:“好吧……那等過幾天我在看,殿下……你去看過孩子了嗎?真是個姑娘麽?”

 裴昭珩點了點頭,道:“嗯。”

 賀顧咽了口唾沫,小聲道:“她長什麽模樣……我都還沒看過……”

 裴昭珩道:“年紀還小,看不出什麽。”

 賀顧聞言,有點失望,道:“是麽……唉,她要是長得像你多些就好了,這樣以後就會有一個似我這般的好兒郎對她一見鍾情……”

 裴昭珩被他這曲折離奇的思路給弄的愣了愣,半晌失笑,垂眸看著他溫聲道:“放心吧,你我的孩子,不會難看。”

 賀顧深以為然,點頭道:“那倒是。”

 裴昭珩越看他越覺得可愛,險些有點忍不住了,隻好強逼著自己挪開目光不和賀顧對視,道:“子環可曾為雙雙想個大名?”

 賀顧哼唧道:“哪有那麽快……我先琢磨琢磨吧……”

 頓了頓,又道:“對了……我方才怎麽好像聽見了外祖父外祖母的聲音……他們在這?”

 裴昭珩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賀顧一怔,頓時反應過來了,睜大眼睛看著他壓低聲音道:“不是……外祖父外祖母……他們都知道了?”

 裴昭珩道:“已知道了。”

 又道:“方才我來時,二位長輩正在院子裡打征野的板子,問他孩子另一個父親是誰。”

 賀顧咽了口唾沫,立時明白了。

 這時候三殿下風塵仆仆的上門來,言家二老也不傻,估計一個眼神對上心裡就一下子能明白個七七八八了。

 只要他們覺察,起了疑心,以裴昭珩的性子,又豈會再撒謊瞞著他們?

 那場面……賀顧簡直都不敢去細想。

 他隻得啞聲道:“方才……外祖母是怪你了嗎?”

 裴昭珩道:“無妨,他們忽然得知此事,一時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賀顧沉默了一會,心道的確如此,別說外孫了,就是外孫女的肚子忽然被人搞大,二老想必都得大動肝火,何況他還是個男人……

 ……好在他親爹賀老侯爺還在長陽侯府後院關著玩泥巴,否則要是叫他知道了,更得直呼“家醜,家醜啊”了。

 ……幸好顧忌著裴昭珩的身份,還有賀顧自己是個男子這回事,言老將軍言老夫人就算生氣,也不能直接把三殿下剮了、更不能捆他上汴京府衙門求個公道。

 賀顧一想到等會他還得直面外祖父外祖母的一串逼問,頓時感覺到手腳一陣發麻。

 裴昭珩看他臉色迅速蔫了,猜到他在擔心什麽,撫了撫他露在被褥外的手背,低聲道:“事已至此,總不好再瞞著二位長輩,待我入宮見過父皇回來,便與子環一道和他們解釋。”

 賀顧咽了口唾沫,道:“我覺得他們不會等你回來才問我……”

 正此刻,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陣喧囂人聲,一個粗狂的男聲在遠處清晰的響起——

 “恪王殿下何在?”

 賀顧一怔,抬眸去看裴昭珩,他也轉頭看了看臥房外頭,面上卻恢復了那副一貫的神色淡淡,揚聲道:“本王在此處。”

 賀顧拉著他的手低聲問道:“……是誰?”

 裴昭珩的指腹在他掌心輕輕按了按,像是在安撫,站起身來低聲道:“應是父皇前來喚我的人,我先去去,等了了差事,再來見你。”

 又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放在賀顧手裡,這才轉身出去。

 外頭傳來裴昭珩的聲音。

 “何事?”

 “陛下要見王爺,還請王爺速速動身,莫再耽擱。”

 “走吧。”

 人聲逐漸遠去。

 賀顧怔愣了一會,心裡莫名覺得有點不對勁。

 到底是什麽事,讓陛下這麽急著見三殿下?

 但他就算好奇,現在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紙包,捏了兩下感覺硬硬的不知是個什麽玩意,打開來卻是一愣——

 竟然是個……小糖人。

 ……不對,說是一個,很不貼切,應該說是兩個親在一塊的小糖人。

 而且這兩個小糖人,賀顧怎麽看怎麽眼熟,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才忽然回憶起來,這不是當初三殿下還是“瑜兒姐姐”、他單相思時,在夜市上找人捏的那兩個小糖人的模樣嗎?

 當初那糖人賀顧沒好意思拿給“瑜兒姐姐”看過,一直揣在兜裡,後頭變了天天氣熱了他沒留心,全給化了,還舍不得了許久……

 怎麽三殿下……他……他竟然見過那兩個糖人兒麽?

 且還記得是什麽模樣……又找人捏了一對一模一樣的回來給他……

 賀小侯爺正覺得有些窩心,臉上不由自主掛上了一抹傻笑,臥房的門卻吱呀一聲響了。

 賀顧一抬眼,便和領著一群丫鬟的蘭宵對了個大眼瞪小眼,兩人相顧無言片刻,蘭宵回過神來便面色大喜,立時轉身衝了出去。

 “將軍、老夫人,侯爺醒了!”

 賀顧還沒來得及阻攔,便聽見了蘭宵快樂的通風報信的聲音,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果然,還沒幾息功夫,言老夫人便果真一陣風一樣衝進了臥房,也難為了她這麽大一把年紀還有這樣好的腿腳。

 賀小侯爺還沒回過神來,便被自家外祖母抱了個滿懷,一時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隻好乾笑著拍了拍她的肩,道:“外祖母,我這不是醒了麽,您……”

 言老夫人這才松開了他,好在她只是紅了眼眶,還不曾哭,否則賀顧便得更加手足無措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麽大的事,你竟從未和我與你外祖父提起過隻言片語,知不知道這幾日都快叫我們老兩口替你急死了?”

 賀顧縮了縮脖子,頭一次理解了言定野平日的感受,小聲道:“我……我那什麽……不是也怕嚇到您二老,想著等以後……以後再……”

 言老夫人怒道:“孩子都生出來了,還怕嚇著我們老兩口?你什麽都不說,府裡除你又沒什麽管事的人,征野蘭宵這些小娃娃能替你做什麽主意?”

 賀顧道:“……外祖母莫氣,我錯了。”

 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言老夫人瞧著又一下子心軟了,想起他剛遭的罪,也不忍心再數落他,心裡那口氣卻又順不下去,隻好轉頭看著地重重地“欸”了一聲。

 賀顧見她氣成這樣,感覺自己簡直大逆不道,頓時真心的悔恨了起來,生怕言老夫人這一世沒被言定野氣死,倒被他給氣出個什麽好歹,趕忙去拉她的胳膊,道:“我真的錯了,您千萬別為我氣傷了身子,我也不是故意要瞞著您二老的,且當時這孩子本打算是落了的,誰想到天意弄人,陰差陽錯的就……”

 言老夫人道:“行了行了,具體怎麽回事,征野都跟我和你外祖父招了!你也不必再解釋了!”

 賀顧一更,心道看來征野多半是已經挨了一頓好打了……

 ……回頭幫他在顏姑娘面前美言兩句補償他吧。

 言老將軍歎了口氣,道:“你和三殿下,怎麽就走了這條路?你們是兩個男子,且……且如今太子失勢,陛下明顯是中意了三殿下的,以後他繼承大寶,到時候你該如何自處?唉……真是冤孽。”

 言老將軍想的倒是比妻子長遠,已然為自家外孫和小曾孫女坎坷的未來憂心了起來。

 言老夫人卻一橫眉毛怒道:“陛下愛中意誰便中意他的就是了,與顧兒何乾?難不成顧兒一個男人,還犯得著沒臉沒皮的用這個巴結他麽?他一聲不吭的,便害得我的外孫遭了這樣大的罪,生孩子了,人也不見一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講個道理,難不成還是我們顧兒的不是了?”

 “我外孫曾孫女自過我們自己的日子,難不成他還要來殺人滅口不成?”

 賀顧聽得頭暈目眩,一時對言老夫人腦補的離奇劇情歎為觀止,連忙道:“不是……三殿下不是這樣的人,以前他去言府頑,您二老不是也見過他、知道他的性情和為人的麽?”

 言老將軍拍了拍老伴兒的肩,道:“你這個暴脾氣,這麽多年了還不見點長進,光生氣有什麽用?當初你也這麽和賀家鬧,可鬧出什麽名堂了?”

 言老夫人一時被堵的語塞,半天才哼唧道:“……我就是想著他害得顧兒受了這麽大的罪,我就來氣。”

 言老將軍道:“……唉,且不說我瞧著王爺對顧兒還有心,就算以後顧兒和王爺真不來往了,他是要登大位的人,是天子啊……咱們怎麽開罪的起?君臣有別,你難道便不懂這道理嗎?方才竟還敢衝王爺發那樣大的火……”

 言老夫人自知沒理,聽了言老將軍的話,也有些後悔,更了半天才認了慫,小聲道:“你說的也是,不若我回去再和王爺賠罪吧……唉,都怪我這幾日擔心顧兒醒不來,急的昏了頭……”

 賀顧哭笑不得,勸慰道:“三殿下不會記恨這個的,他不是那樣小肚雞腸的人。”

 言老將軍卻看著他,半晌都沒說話,一雙渾濁的老眼一瞬不錯。

 賀顧被他看的後背發毛,小聲道:“額……怎麽了,外祖父?”

 言老將軍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是那樣的人?顧兒……你還太年輕,不知道那個位置意味著什麽。”

 “王爺就算眼下還對你有心,中意著你,你也可以和王爺親近的不分君臣,但他日王爺……王爺換了身份,你便敢篤定、十年二十年,他都不變嗎?”

 “且陛下如今還沒廢太子,雖說太子也已經是日薄西山,可困獸猶鬥,這世上說不清的事太多了,我聽說這些日子朝堂上請求廢太子的折子皇上都沒搭理,可見對太子也未必就完全絕了情,王爺若有志於大位,你和王爺的這個孩子……便是他的錯處,他的軟肋,你可明白嗎,顧兒?”

 賀顧一怔,他從來沒有聽過言老將軍這樣語重心長的和他剖析這些朝堂上的是非,以前雖然得外祖父教養,言老將軍也只是教他弓馬騎射、行兵布陣,他居然從來不知道外祖父看似閑雲野鶴,已然解甲隻想在家過安樂日子,對這些朝堂的事卻竟還如此清楚。

 賀顧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言老將軍便又道:“這個孩子你總得想個由頭,依我看,最穩妥的法子還是不要和王爺沾上任何乾系,不如……就說是和外頭的女子生的,陛下瞧著仁厚,疑心卻是最重的,王爺本就倚重你,要是讓陛下知道你們是這樣的關系,你體質還異於尋常男子,竟能生育,屆時無論陛下心中的繼位人選是誰,恐怕你和這孩子……都要遭滅頂之災啊!”

 言老夫人也聽得變了色,抓著丈夫的胳膊道:“這麽嚴重?可是我們顧兒對朝廷、對皇上、對三殿下都是忠心耿耿的呀,而且也沒什麽旁的錯處,難道這樣皇上就要容不下顧兒了麽?”

 言老將軍閉了閉目道:“我當年追隨先帝,是親眼看著如今的皇上……如何不動聲色的殺出重圍,又一個一個的收拾了他的兄弟的,倘若不夠狠心,如何坐得上這個位置?”

 言老夫人道:“那可怎麽辦?”

 賀顧道:“外祖父說的有道理,但是三殿下的性情我清楚,他與皇上、與太子都是不同的,您二位信我一回,我絕沒有看錯人。”

 又道:“且……這孩子的事,殿下想必也會瞞著皇上,只要皇上那關過了,三殿下不會如何我、也不會如何言家的。”

 言老將軍搖搖頭,道:“那可說不準,世上哪有不變的人?顧兒又怎麽知道?”

 賀顧一怔,本能的就想回一句——

 我就是知道。

 幸好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

 他腦海裡沒來由的想起了醒來前的那個夢——

 又是醒了以後不會忘記內容的夢,和當初在“心想事成玉”中的夢一樣。

 那些畫面、那些事、夢裡的三殿下,就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賀顧正有些愣怔出神,言老將軍道:“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謹慎行事,便說孩子是和外頭女子生的,她娘難產去了也就是了,陛下應當不會多想,也不會細究,只要先把陛下這一關過了,後頭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賀顧道:“外祖父想的周到,那便這麽辦吧。”

 言老夫人想不明白這些亂七八糟的乾系,聞言也樂得不想了,看著賀顧道:“顧兒身上還疼嗎?”

 賀顧道:“不疼。”

 言老夫人道:“是麽?顏姑娘說……開了腹,怎麽卻竟然不疼嗎?”

 又雙手合十對天揖了揖:“顏姑娘真是天上下凡的菩薩,老天保佑讓咱們家遇上了她這樣的醫仙,治好了頌兒,如今又救了顧兒和孩子的命,回頭一定要重重謝過人家。”

 賀顧有些哭笑不得,道:“那……那外祖父祖母,是接受我和三殿下的事了麽……?”

 越說聲音越小。

 言老夫人和言老將軍對視一眼,轉頭看他,歎了一口氣道:“你倆把孩子都生出來了,便是我和你外祖父再不接受,又有什麽用?”

 賀顧一更,頓時感覺自己仿佛成了不聽管教私會外男的叛逆閨閣小姐,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道:“呃……殿下說回頭會來和外祖父外祖母賠罪的。”

 言老夫人搖頭道:“我們老兩口可當不起王爺賠罪,只要他以後別忽然要殺我外孫和曾孫女滅口,我也千恩萬謝了。”

 賀顧沉默了一會,道:“外祖母,我真的很喜歡三殿下。”

 言老夫人一怔,沒想到他忽然來這麽一出,頓時也有點尷尬,道:“行了行了,我以後待他和氣些就是了,外祖母知道你喜歡他……”

 否則也不能心甘情願給人家生孩子就是了。

 賀顧想起前事,也不知道征野都跟他們交代了多少,他們又有沒有猜到“長公主”便是三殿下扮的這事,不過眼下既然沒問,想必多半是沒猜到的,他也樂得清閑不去解釋。

 畢竟這事牽扯太多,不知道反倒是件好事。

 言老夫人道:“對了,你還沒見過你閨女,我叫人抱來給你看看。”

 果真轉頭吩咐曲嬤嬤:“阿曲,你去把小丫頭抱來。”

 賀顧聞言有點緊張,兩輩子了他還是第一次為人父,雖說這個“父”可能和其他父親可能不太一樣,但心裡卻還是期待的。

 聽言老夫人這麽說,忍不住笑道:“外祖母便叫她小丫頭嗎?”

 言老夫人道:“還沒有名字,可不就是個小丫頭麽?唔……也不對……你妹妹就是小丫頭了,這個該是小小丫頭。”

 賀顧道:“有名字了,我之前便想了個乳名,叫雙雙。”

 言老夫人聞言一怔,道:“雙雙……?這乳名倒還順耳,那大名呢?”

 賀顧道:“大名還沒想好。”

 言老將軍沉吟片刻,道:“不如叫寶音吧。”

 賀顧有些訝異,沒想到他一向正經的外祖父會對這個發表意見,言老夫人摸了摸下巴,道:“寶音……這是個好名字,丫頭生下來哭的那樣大聲,一聽就知道一輩子都順順當當、平平安安,可不就是寶音嗎,這名字好,這名字好!”

 言老夫人想了想,對言老將軍又道:“不過這也只是你的意見,三王爺……他畢竟也是雙雙的另一個父親,顧兒既然還對人家有情,又沒有恩斷義絕,那不也該問問王爺的意思。”

 賀顧聽得莫名有些尷尬,心道外祖母剛才還一副看不順眼三殿下的模樣,這就開始替他

 考慮起來了,真是……

 他道:“這事以後再說吧,也不著急。”

 外頭曲嬤嬤卻已經抱著一個小小的繈褓進來了。

 賀顧剛一看見那肉團子一般皺巴巴的臉,心裡就咯噔一聲,暗道難怪三殿下說沒看清——

 畢竟也是自己閨女,總不好明說醜的很吧。

 長得不像三殿下也就算了,怎麽還能醜成這樣。

 以後誰能對這麽醜的一個小黑猴子一見鍾情呢?

 賀小侯爺不由得有些為閨女十八年後的感情生活感到一絲憂心。

 曲嬤嬤笑道:“還這麽點小,就能喝好多奶了,昨天乳娘還跟我說,被她嘬的疼呢!可見身子健壯。”

 言老夫人聞言,一邊接過繈褓一邊笑道:“這就對了,和顧兒小時候一模一樣,是咱們家的孩子!”

 賀小侯爺抬手小心翼翼的用食指指腹輕輕碰了碰閨女的臉,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嘴角已經勾了起來。

 ……算了算了,醜就醜點吧,反正她兩個爹俊俏成這樣,日後也是可以變相的傲視群芳的。

 公主府裡一片和樂融融,暫且不提,此刻的攬政殿氣氛卻有些冷凝。

 皇帝把折子“啪”一聲摔在禦案上,怒道:“你的翅膀是硬了,這麽大的事做了便做了?竟然事先不和朕打一點招呼?”

 裴昭珩跪在殿下,垂眸答道:“兒臣不敢違逆父皇的意思,只是楊問秉陽奉陰違、私扣兵馬、意圖謀反犯上,被兒臣抓了個正著,這麽大的罪過,兒臣不敢留此賊人繼續掌管承河數萬兵馬,情急之下,這才先斬後奏。”

 “還請父皇責罰。”

 皇帝一愣,道:“你說什麽?楊問秉私扣兵馬?意圖謀反犯上?這怎麽可能?”

 裴昭珩道:“人已帶回來了,罪證確鑿、父皇一看便知。”

 語罷從袖口摸出一份書信,交給王忠祿呈了上去。

 皇帝拆開信箋一看,不到半晌功夫已然面色大變,聲音有些嘶啞,道:“……這都是真的?楊問秉……他是什麽時候和元兒……”

 裴昭珩卻隻垂目不語。

 皇帝捏著那封信出神了半天,才又重新把目光落回他的身上,低聲問:“此事……珩兒又是怎麽察覺的?”

 裴昭珩道:“兒臣在刑部審訊時,聽宣和門大破那日被俘的叛軍提過,救駕援軍攻破宣和門時,張英凱來回問過數遍‘楊將軍的人馬可到了’,便起了疑心,剛讓人去查,就抓了楊問秉一個現行。”

 皇帝深深的看著他,半晌,才道:“……果真如此?”

 裴昭珩道:“不敢欺瞞父皇。”

 皇帝沉默了良久,道:“來人!去把楊問秉帶進來!”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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