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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第120章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陳泉聲給驚得許久都沒發出聲來, 只有那張白胖的圓臉上嘴巴也怔愣的張了個滾圓,顯得有些滑稽——

 他大約也是沒想到,本以為理應會對一直支持太子的外祖陳家倒戈、感到震驚且受寵若驚的表哥恪王, 竟然絲毫不買他的帳,一眼就看穿他那老謀深算的爹肚子裡七扭八彎的彎彎繞了。

 陳泉聲咽了咽唾沫, 半晌才吸了吸險些流到嘴角的哈喇子,有些結巴道:“表哥……表哥誤會了,並無此事……”

 裴昭珩一把松開了他的下頷,拍了拍衣擺站起身來, 臉上神色淡漠的垂眸看著他,語音聽不出一點情緒,道:“是嗎?”

 陳泉聲:“……”

 也不知為什麽,他這恪王表哥的目光分明也不憤怒, 瞧著沒什麽情緒波動,可是讓他硬頂著那目光, 陳泉聲卻頭一回覺得,全身都不自在了起來。

 ……本該是一雙瀲灩含波的桃花眼, 無端卻帶著不著痕跡的寒, 除了暴露在這目光下的陳泉聲自己, 旁人怕是難以切身體會到他此刻的感受——

 陳泉聲想睜眼說瞎話, 卻終究還是沒說成,話臨到口邊又改了說辭,乾笑道:“表哥……額……表哥真是料事如神,只是方才我說的也字字屬實,爹和大哥他們打的什麽主意,那是他們的事,我來投誠於表哥, 卻全是我自己的主意,與他們無關,即便他們打什麽算盤,我也不搭理的……”

 只可惜卻是越說聲音越小,大約陳泉聲自己也知道,這番說辭實在是沒什麽說服力。

 可這又能有什麽辦法?

 千算萬算,他也絕沒想到這個平日裡瞧著沉默木訥的表哥,竟然還有如此凌厲鋒銳、咄咄逼人的一面。

 裴昭珩道:“你有什麽給本王?”

 陳泉聲本還沉浸在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挫敗感裡,不知回家如何與父親交差,聞言卻是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這恪王表哥……這是……在和他要投名狀麽?

 陳泉聲油膩的小胖臉一抖,眼底難以抑製的冒出幾絲帶著希望的喜意,迅速的從袖口裡摸出了一封書信,道:“表哥,還請細閱,便知分曉。”

 只是這回陳泉聲又沒想到,投名狀分明是他表哥同他要的,這回卻又不伸手去接了。

 裴昭珩淡淡掃了那信封兩眼,沒言語,也不知是個什麽意思。

 他越是這樣,陳泉聲心中越是七上八下起來,正要說話,賀顧在邊上卻忽然一把接過了那封書信,抖落抖落看清了那書信背面封著的火漆印,目色一動,低聲道:“這是……宮裡出來的……”

 陳泉聲有些訝異,沒忍住抬眸看了賀顧一眼,心中驚疑不定,這火漆印分明是宮中那位和太子通信的漆封密印,如今太子身邊的人處決的處決,抄家的抄家,這世上還認得此印的人,怕是一隻手也數不過來,怎麽他會知道?

 裴昭珩道:“信本王留下,改日看過再給你答覆,你且回去吧。”

 陳泉聲一更,抬頭看他,小聲道:“這……這……那表……呃……王爺什麽時候能看完,給我這個答覆?”

 裴昭珩沒回答,只是目光涼颼颼在陳泉聲頭頂一掃,陳泉聲立時感覺到全身皮肉一緊,再不敢多問了,連忙站起身來拍拍褲腿上的泥土,訕笑道:“好……好,都聽王爺的,那我就先回去,等王爺改日給答覆了。”

 語罷拱手一揖,見裴昭珩頷首,便轉身飛快的跑了。

 陳小公子離去的背影既圓潤又迅捷,遠瞧著倒像是一個兩頭窄中間寬的鴨蛋成精,穿了衣裳長了腿——

 賀顧低頭望了望手裡的那封書信,遞給裴昭珩道:“他走了,殿下瞧瞧這信吧?”

 裴昭珩抬眸看他:“子環怎麽不看?”

 賀顧:“……”

 好家夥,雖說如今他和三殿下已是這種關系,閨女也有了,但終歸他是日後的君,自己是未來的臣,君臣有別,三殿下外家給他遞的密信,還封了這麽要緊的漆印,自己倘若問都不問就拆開來看,豈不是不知分寸、不知天高地厚、簡直野心勃勃了?

 誠然,賀顧知道裴昭珩不會這麽想,可……

 他有些無奈,把信拍到裴昭珩手裡,低聲道:“君臣有別,這信是給殿下的,我怎好看得?這種事,萬一以後落盡陛下眼裡,還不定要怎麽想我……”

 正說著,遠處遊廊盡頭卻傳來了一個有些耳熟的呼喚聲。

 “王爺!”

 裴、賀二人聞聲,一齊轉頭去看,卻見來人竟是承微。

 裴昭珩道:“如何尋到此處來了?”

 承微往日最是機靈、懂得察言觀色,只是今日也不知遇上了什麽事,急得滿頭冒了豆大的汗,也不顧主子話裡帶了幾分不快,疾聲道:“王爺,那個別院……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裴昭珩面色一沉,道:“什麽時候的事?”

 承微道:“就半個時辰前,您去了就知道了。”

 賀顧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正想問發生了什麽,裴昭珩卻已經轉頭道:“我去去便回,子環回去陪著親朋長輩吧。”

 便扭頭飛快的和承微一道走了。

 賀顧心知他這樣必是有要緊的事,便也不追問阻攔了。

 只是三殿下走歸走了,那封信卻還留在他手裡沒拿走,賀顧瞧著裴昭珩與承微主仆二人的身影逐漸遠去,也隻得先把那信揣回兜裡,暗道既如此,他便先收著,等殿下回來了再動此信吧。

 賀顧轉頭準備回席上去,可才剛走了沒兩步,卻在公主府的荷花池邊,遇上了一個有些始料未及、讓人決猜不到會在此處遇上他的人——

 是滿面微醺、臉頰有些潮紅的王沐川。

 王沐川杵在池畔的一棵乾枯的老柳樹下,一動不動的看著他,他穿著一身褐衣,幾乎和旁邊那些直挺挺的樹杆子融為一體,雙目直勾勾的看著賀顧,也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了。

 ……若不是賀顧眼睛尖,還真無法一眼就發覺那裡站了個人。

 賀顧看清他神態,立刻猜到王二哥這是喝大了,心中不由有些嘖嘖稱奇——

 他與王二哥自小相識,王沐川對好友、兄弟,雖然也有隨性不拘小節、毒舌的一面,可於律己一道,卻是一向嚴苛的。

 王家這樣的門第,並不僅僅只有尋常書香門第的“清”。

 誠然王老大人仁善忠直,德望深遠,可正因為這份名望,便免不了愈發愛惜羽毛,自持身份,王沐川是他親子,自然也是備受父親影響,平素裡極為在乎讀書人的體面——

 賀顧從沒見他喝成過這副樣子。

 ……今日是誠弟的慶功宴,但據賀顧所知,王二哥和誠弟,也只是相交泛泛啊……雖說他與王家大哥、二哥感情都好,是打小穿一條開襠褲、讀一本書長大的交情,可即便是王二哥愛屋及烏,也不至為了誠弟開心的連他一向最自持的體面也不顧了吧?

 且王二哥貓在這,是做什麽呢?

 賀顧心中有些摸不著頭腦,然而走近了幾步,看清王沐川臉色,卻愈發確定自己沒猜錯,他這絕對是喝多了。

 賀顧兩步行到王沐川面前,道:“二哥,你在這做什麽呢?怎麽自己一個人出來了,還喝成這樣,二嫂呢?”

 王沐川卻看著他,沉默了一會,道:“她身子弱,我沒讓她跟我出來。”

 賀顧了然,抬眉調侃道:“平日瞧著你不解風情,果然如今做了夫君卻又不同了,這般體貼。”

 又道:“咱們回……”

 後頭那個去字還沒出口,卻被王沐川打斷了。

 王沐川道:“……我欠她的,不配受她待我的好。”

 賀顧一愣,道:“……啊?”

 賀顧有些一頭霧水。

 他正想問王二哥這是在說什麽癔症話,王沐川卻道:“小郡主……是你……你與王爺的孩子?”

 賀顧聞言,這下再顧不得琢磨王二哥到底得的是哪一種癔症了,他心頭一跳,笑得有些勉強,道:“額……這……二哥說的哪的話,什麽我與王爺的孩子?兩個男人,如何能生得出孩子來,這……”

 王沐川卻搖了搖頭,定定道:“你不要騙我。”

 賀顧一愣。

 王沐川看著他,沉默了一會,道:“子環,從前……你從未騙過我,可自你隨你父親去了一趟承河回來後……你我……你我便再未似從前那般了……”

 “我一直想問你,你後頭諸般疏遠……可是在怨我?當初……當初你問我如何處理你繼母之事,說要把她告上汴京府衙門時……我勸你稍作忍耐……”

 賀顧聽得怔在原地。

 王沐川說的這些事……他倒的確還真有印象,但實在是太久遠太久遠,這一世他重生後,便已經在隨賀南豐自承河回京的路上了,所以王沐川說的這些,真論起來已經是前世許多年前的事了,他早便隻模模糊糊記個大概了,若不是今日聽他提起,怕是連這點映像,也要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消失了。

 賀顧道:“我早不記……”

 王沐川卻忽然聲音乾澀,疾聲道:“你不要騙我!”

 賀顧被他嚇了一跳,傻在原地,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王沐川道:“你當時年紀還那樣輕,就算武藝過人,就算有你爹護持,可……刀兵無眼、承河又是何等苦寒之地?夷人雖不敢大舉侵襲,犯邊擾民卻從未停過,和他們交手遠不似你與家中長輩、父兄切磋那般總有余地回旋,你我一同長大,我如何能不擔憂?你卻不聽勸……硬要犯險,連聲招呼也不和我打……便走了……難道不是惱我,覺得我為你繼母說話,勸你忍氣吞聲?”

 王沐川越說越急,說到後頭,腳底不由往前挪了兩步,一點點逼近了賀顧。

 賀顧心頭莫名浮起一點不祥的預感,此刻眼前這個王二哥實在有些古怪,他咽了口唾沫道:“不是……二哥,你喝醉了,你先冷靜一下……我去叫……”

 王沐川卻不叫他說完,也不讓賀顧轉身去叫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低聲道:“可我不是一味的叫你忍氣吞聲,她是你繼母……你父親當時又寵愛她,若你不顧一切將她告上衙門,汴京府會否審這個案子還未可知,你父親便會第一個護著她,屆時不僅她毫發無損,此事傳將出去,對你的名聲只會有損無益……我是有別的辦法的……子環……我是有別的辦法的……我……”

 賀顧這次終於聽明白他在說什麽了,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轉身拍拍王二哥的肩,無奈道:“我當二哥在惦記什麽,原來都是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這些事我早忘完了,哪裡還記得?又哪裡就會因為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屁事記恨二哥了?二哥不必解釋,過了便過了,我……”

 王沐川卻低著頭沉默了一會,道:“子環當時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賀顧一愣,半晌回過神來,不由得暗自琢磨,心道原來他年少時也曾說過這樣賭氣幼稚的混帳話嗎?

 咳……時日過得太久,險些以為自己一直是個成熟知分寸的好男人了呢……

 賀顧道:“那都是氣話……”

 王沐川卻忽道:“與我……道不同,與恪王……道卻同了?”

 賀顧一愣,這次心底某處一動,終於意識到自剛才開始他隱約覺察到的那點若有若無的奇怪感覺是從哪裡來的了——

 他震驚的看著王沐川,道:“二哥……你……你這是……”

 王沐川道:“我……我要子環克制……忍耐,他卻能不顧身份前程……為你出頭……為你和皇上請纓,親自督辦你的家事案子……所以子環……和他道同,卻與我……道不同……”

 “……可對?”

 賀顧傻在原地,瞠目結舌。

 王二哥這是看穿他和王爺的關系了?!

 不對……不對……這壓根兒不是重點,他這是……他這是……

 王沐川忽然哂然一笑,垂頭低聲道:“不錯……我的確不似他一樣,我與子環……我與你……”

 賀顧聲色一沉,道:“二哥,你已經成親了,崔家小姐是個好姑娘,咱們只有兄弟之情,同窗之誼,我和王爺的事,也與二哥沒有乾系,你今日醉了酒,我隻當什麽都沒聽過,你可不要再犯糊塗了!”

 王沐川沉默了一會,忽然打了個酒嗝兒,聽了賀顧的話,也只是低低一笑。

 半晌,他才道:“子環……你是因他做了長公主,才心慕與他,他騙你,可我卻……我卻從未騙過你一句話……便是連一個字也不曾……”

 賀顧還在震驚當中。

 他於這種事上,雖然除卻當初對著“長公主”熱臉貼冷屁股、每天哈巴狗一樣追著人家討好賣乖的時候敏感,其他時候都木訥的叫人扼腕,可如今畢竟也經了和三殿下的“歷練”,不再是前世那個屁都不懂的單身漢了。

 都這樣了,他自然不可能還看不出王沐川的心思。

 ……可在今日之前,打死賀顧,他卻也想不到,他和王二哥之間,盡然會有今日這一番對話。

 王沐川不知還想說什麽,然而話剛到嘴邊吐出一個“我”字,肩膀卻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

 那抓住他肩膀的手皮膚剔透、白皙賽雪、五指修長、骨節分明,可明明是這樣一雙漂亮的連汴京城最好的玉雕師父也雕不出的、完美的幾乎鬼斧神工的一隻手,卻怎麽也讓人想不到竟能爆發出這樣大的力量。

 ——幾乎抓的王沐川本已一團漿糊的腦袋隨著疼痛一陣抽搐,在池畔的冷風中恢復了幾許意識。

 裴昭珩松開了手,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聲音冷而淡。

 “讀書人飲酒誤事。”

 王二哥的酒,便這麽被驚得醒了大半。

 賀顧:“……”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賀小侯爺覺得很憋屈。

 他自問從三殿下叫承微叫走,他轉身走到池邊遇見醉鬼王二哥,攏共也不過一會的功夫,卻全是猝不及防始料未及的突發事件,壓根兒沒時間讓他反應過來。

 他自己都還沒消化今天這過大的信息量,轉頭便被三殿下將他和王沐川在池邊逮個正著——

 他和王二哥……分明什麽也沒有,不過就說了幾句話,可三殿下來時抓著王二哥看人家的那眼神,最重要的是後頭看著他的那眼神,卻……

 唉。

 總之自回了席上去,到日頭西斜散了賀誠的慶功宴,三殿下都再也沒拿正眼瞧過他一眼。

 這下便搞得本來諸位賓客盡興而歸、賀顧這個主辦人也該歡歡喜喜的慶功宴,他卻只能心情複雜的收尾,強顏歡笑的送走了外祖言家老夫婦兩個、又送走了依依不舍——不過是對小侄女兒依依不舍、逗著雙雙玩個不停、試圖叫她叫自己一聲姑姑的賀容,還有王家一家人——

 王二哥的酒顯然已經醒了,只是也不知道有幾成是被池邊的晚風吹的、又有幾成是被三殿下嚇的……

 但他卻也再不敢對上賀顧的眼神了。

 ……其實發生了今天這種事,賀顧也很尷尬,因此不用對上王二哥的眼神,他心裡倒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至少三殿下在旁邊瞧見了,總不會還能不高興什麽了吧?

 只不過王家人臨走前,賀顧沒忍住打量了一下那位剛剛與王沐川新婚的崔家小姐。

 出了今日這一出,雖說絕非賀顧所能預料、也絕非他所願,可他心裡卻還是免不了對崔氏產生了一點愧疚——

 他倒希望方才是自己誤解了王二哥的意思,可是話都說到了那個地步,再想自欺欺人卻也難了……

 賀顧當然知道,王二哥與崔氏的婚姻,也並不是他們兩人能決定的,顯然王二哥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已經做了駙馬的年少同窗拋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可能如賀顧一樣一頭扎到天子、或者是扎到別的什麽人面前,揚言此生不娶——

 王二哥仍有王二哥的志向和抱負,賀顧雖然不敢說自己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可他卻也敢篤定,王二哥絕不是會那樣做的人。

 其實當年,自己也沒說錯——

 道不同,不相為謀。

 只是崔氏,她畢竟什麽也不知道,她是無辜的……

 一一與王老大人、王老夫人、王家大哥夫婦和凝兒一家道了別,又與沉默著的王沐川、崔氏道了別,賀顧站在門前卻終於沒忍住,還是叫住了崔氏。

 “二嫂……留步!”

 崔氏微微一怔,轉過了頭來,王沐川的肩也頓住了。

 只是他卻不曾回頭。

 賀顧之前便聽說過,今日在席上也聽王老夫人、王家大嫂提起,崔氏出自江慶崔家,是嫡生的大小姐,雖說崔家不似王家王庭和這樣在朝廷舉足輕重的重臣,但崔氏一族卻在江慶扎根了不知多少代人,自□□年間開了頭回科考伊始,崔家代代出進士,從未斷過,崔家的才子也成了京畿貴女們談婚論嫁時,從來不忘惦記的好夫家人選——

 時至今日,已成一段佳話,崔家自然也算毋庸置疑的底蘊深厚、世代簪纓了。

 王老大人給次子尋摸了這麽一門婚事,不可謂不用心良苦、煞費心思了。

 崔氏身量並不纖弱、也不過分豐滿,恰到好處的幾乎沒有什麽特點,她生了一張圓臉,兩道柳葉眉顯得那鵝蛋一般白淨瑩潤的面龐既乾淨又秀麗,杏眼圓圓,明亮剔透,望著人時,未語也帶三分笑意,只是一個目光也如沐春風。

 與怎麽看都像是在翻白眼的王二哥相反,崔氏則怎麽看都像是在望著人溫柔淺笑,開口便是盈盈細語:“賀家兄弟?可是有什麽事麽?”

 方才王大哥、王大嫂喚賀顧的親近,崔氏敏慧,聽了便心知這位和自家關系親厚——

 她既不生疏的叫賀顧什麽駙馬、侯爺之類的虛銜;也不像王老大人、王沐川那樣直接喚賀顧的字,顯得過分親昵,失了分寸。

 賀顧沉默了一會,在袖口裡窸窸窣窣摸了半天,也不知摸了多久,終於摸出一根鑲著顆巨大東珠的金步搖,遞了過去,道:“二嫂與二哥成婚那日,未得機會與嫂嫂照面,也不曾見禮,今日合該補個見面禮,算是我這做弟弟的心意。”

 崔氏看著他遞過來那支一望便知價值連城的步搖,神色倒沒什麽太大的起伏波動,只是目光在上面稍停了片刻,便抬眸望著賀顧笑道:“我也沒有什麽恩惠功德與你,怎好生受這樣的厚禮?”

 賀顧道:“我與二哥一起長大,以前他照顧我良多,嫂嫂與二哥是夫妻,自然也算對我有恩、是我的長輩、如何就受不得了?”

 崔氏聞言,轉眸看了王沐川一眼,笑道:“哦?如此,倒是妾身沾了夫君的光了。”

 賀顧道:“是我送給嫂嫂的,與二哥沒甚麽乾系,嫂嫂不必問過他,拿著便是了。”

 崔氏掩唇,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轉目看著王沐川,狀似頑笑道:“那是自然,這是賀家兄弟當著許多人的面給我的,咱們光明正大,我可沒什麽虧心的,自然拿得,這就叫理直氣壯了。”

 “夫君說,是也不是?”

 王沐川沉默了一會,道:“既然是駙馬的心意,嫻兒便拿吧。”

 賀顧被他這一聲駙馬叫的有些無語,轉頭卻見王沐川已經挪開了目光。

 孰知他這邊剛剛抬頭去看王二哥,身邊的裴昭珩卻忽然狀似隨意的攬住了他的胳膊。

 這下不止賀顧愣了,萬沒想到裴昭珩竟在人前這樣不掩飾,那邊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清楚了狀況的崔氏也愣住了——

 ……好像還不止像她以為的那樣簡單啊?

 這次空氣一陣沉默,真正的陷入了尷尬。

 正在賀顧為了說什麽化解尷尬絞盡腦汁時,裴昭珩目色淡淡看著崔氏開口道:“夫人容止端莊,想必不會偏愛子環送的這樣張揚的首飾,他不擅女子梳妝,改日我再替他重補一份禮,送至貴府。”

 這次王二哥自然便與崔氏一齊禮道不敢。

 賀顧:“……”

 等終於送走了王家人,賀顧才站在門口小聲道:“不是……就算我送的禮不妥當,殿下又替我補送什麽?你這不是叫人家平白多想嗎?咱們是……是郎舅……”

 說到一半,自己倒也心虛了。

 裴昭珩垂目看著他,淡淡道:“怎麽,子環這是怕誰多想?”

 賀顧一更,想起方才池邊被他撞個正著的事,頓時嘴裡一陣發乾,尷尬的又說不出來話了。

 這次看他吃癟下不來台,裴昭珩卻不像往常一樣自己給賀顧搭□□扶他下來了,反而只是沒什麽神情起伏的看他一眼,便轉身進了府門。

 ……好像是去找乳娘看雙雙了。

 賀顧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暗道是王二哥會錯了主意,他又沒犯什麽錯,殿下這是和他較哪門子的勁兒呢?

 只可惜心裡想的雖然理直氣壯,嘴上卻始終沒敢問出來……

 賀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慫個什麽勁。

 ……唉,反正三殿下脾氣那麽好,他總會自己消氣的吧?

 賀顧如是想。

 然而直到入了夜,從長陽侯府離開,分明順路,裴昭珩也不和他乘一輛馬車,那邊承微還來傳話說今日三殿下不去公主府,要自回恪王府歇了,叫駙馬爺不必等候——

 ……賀顧終於有點慌了。

 既慌,又還有些憋悶。

 但他還是不信邪,就不信裴昭珩真能為了這種沒來由的飛醋生他這麽大的氣,真能為了這種屁事拍拍屁股回家不理自己了?

 ……真能扔下他和雙雙父女倆了?

 賀顧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賀小侯爺用他那容量不太大的腦袋瓜苦思瞑想,覺得姓裴的肯定是想讓他追上去求他、去認錯、去服軟,才這樣冷臉。

 賀顧當然不是不願意和裴昭珩服軟,可是這一次他想不通、他覺得憋屈——

 分明他沒做錯什麽呀?

 事實證明,人活在世上,還就不得不信邪。

 一向對賀小侯爺千依百順的三殿下,竟然就這麽大搖大擺的在西大街上乘著王府自己的馬車揚長而去、一去不返了。

 賀顧:“……”

 ……臉又一次被架在了城門樓上,下不來台了。

 這回賀顧自己也拉不下來臉去追人了,畢竟方才征野來問時,他還把征野刺兒了一頓,惱的像個河豚一樣,問他為什麽自己要追上去?

 這下無路可返,隻得硬著頭皮憋著氣回了公主府。

 回了正院,看著搖籃裡的黑猴閨女,吹著夜裡的小涼風,賀小侯爺沒來由的就又是一陣憋屈和悲從中來。

 他握了一下搖籃裡睡著了的寶音軟嘟嘟溫熱的手,想起今天白天的事,更來氣了——

 隻心道:閨女啊,你爹我辛辛苦苦在馬背上顛兒來顛兒去,又在刀光劍影裡七進七出,好家夥,豁出命來才好容易把你生下來,你倒好,第一聲爹居然不叫我……

 ……誠然那也是你爹,但爹也分先後,你在我肚子裡呆了那麽久,不該先叫我嗎?

 賀小侯爺想到這裡,越想越委屈,暗道他倒還賭上氣了,這頭自己還沒堵上姓裴的暗地裡偷偷教寶音先教自己爹的事呢……

 他這麽一出神,抓著寶音小手的那隻手便失了輕重,直聽得寶音在繈褓裡嗷的一聲哭出來,賀顧才恍然回神,低頭一看——

 ……還好他隻用了兩隻手指捏著,寶音細皮嫩肉的小手腕子都已經紅了。

 外頭曲嬤嬤聞聲,著急忙慌的敲了門進來道:“怎麽了怎麽了?方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哭成這樣了?”

 賀顧站在搖籃邊上,有些訕訕的摸了摸鼻頭,道:“我……我想摸摸雙雙,方才不小心使得大力了些。”

 曲嬤嬤看著他長大,還能不知道賀小侯爺的“大力”和旁人的大力有什麽區別麽?

 立刻倒吸一口涼氣,兩步走到了搖籃跟前。

 賀顧於是便這麽被曲嬤嬤從寶音歇著的臥房裡掃地出門了。

 他站在門口吹了會夜風,悲從中來,心道本以為恢復了好運道,今天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一定都是因為那個陳家的小胖子來了。

 ……果然裴昭元是個衰神,一沾上和東宮哪怕只有丁點兒乾系的,他就要走背運。

 賀顧在夜風中長歎了一口氣,正準備回自己屋去歇息,卻忽然見到他那屋子的燈,居然是亮著的。

 今日蘭宵去了鋪子裡,人不在,正院除了曲嬤嬤,只有一個征野,但是征野通常不在這留下過夜,所以此刻人也不在。

 院子裡往日伺候的小廝長隨,也都一個不見了,賀顧有些茫然,環首四顧,最終隻好走上了台階——

 這公主府誰這麽膽兒肥?

 竟敢未經允許,私進他的臥房了?

 ……以前正院是“瑜兒姐姐”的居處,賀顧則住在偏院,在他知曉裴昭珩的真實身份前,一直不願意打破“長公主”居住在此間的痕跡,正院也一直沒人住,只有丫鬟婢仆奉命打掃,卻也不敢亂了擺設。

 直到後來裴昭珩與他坦白,賀顧自北地扶靈回京,才把居處從偏院挪了過來。

 是以賀顧這個駙馬雖然脾氣好,公主府的下人也不多,可他們卻個個都知道主院不能隨意進的,否則便是上趕著觸駙馬的眉頭。

 ——裡頭這位倒好,不僅觸了,還點著燈,在窗欞前劈啪的跳,生怕別人不知道。

 賀顧今日本來心頭便攛了幾分火氣,見狀壓根兒不忍了,沉下臉兩步走上台階,一腳便踹開了門——

 還好這次他記得門是自家的,留了幾分余地,那門才終於在“吱呀”一聲不堪重負的喘息聲中,勉強苟延殘喘下來了。

 賀顧踏進門檻,正要開口發火,卻忽然在屋中暖黃的燈火下、梳妝台前、看見了一抹既熟悉、卻又幾乎恍若隔世的赤色背影。

 挺拔而形狀舒展漂亮的肩,還有那人隔著衣衫隱隱欲現的蝴蝶骨,以及垂著的如緞般墨色的發。

 ……瑜兒姐姐?

 是……是她?

 不對……不對……是……是他。

 ……究竟是她還是他?

 賀小侯爺一時簡直傻了,腦海裡瞬間亂成了一團漿糊,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瞠目結舌。

 外頭也不知是風吹的,還是有人拉的,門又吱呀一聲關上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賀顧才回過神來。

 他當然知道這世間,除了那一個人,再也沒有人能有這樣的一副背影……能有這樣幾乎隻一個背影便能奪人心魄的顏色。

 他當然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

 ……可他卻還是莫名有些亂了方寸。

 真是奇怪,他分明心裡就心知肚明,眼前這個定然是三殿下,是裴昭珩,可他為何卻……

 賀顧沉默了許久,嗓音有些乾澀,終於道:“殿下,你這是……”

 只是賀顧話音未落,那邊“瑜兒姐姐”的背影卻站了起來,燈火前的人微微側過頭,露出了半副線條比之當初他們成婚時,更加鋒銳、更加凌厲分明,卻在點過朱的唇映襯下,也更顯得美豔逼人的側臉來。

 “她”就那樣遠遠地,目色淡淡的,毫無情緒的看著賀顧,一如當初賀顧一廂情願、死纏爛打時的淡漠。

 賀顧卻生生瞧得忘了呼吸。

 賀顧的腦海不停地在“快醒醒吧這就是三殿下,他來治你了,你不會就這樣中招了吧”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之間來回穿梭,臉上神色風雲變幻,面皮也隨之抽搐起來。

 腦袋逐漸變成了一團漿糊。

 燈下的“瑜兒姐姐”卻轉過了身來,神色淡淡的一點點接近了賀顧——

 賀顧咽了口唾沫,沒來由的後退了一步,只是有第一步便有第二步、有第二步便有第三步……

 退著退著,逐漸也就退無可退。

 最後賀顧只能被困在眼前低頭淡淡看著他的“瑜兒姐姐”和門之間,無處可退。

 “……子環。”

 賀顧:“……”

 就連聲線,都是久違的“瑜兒姐姐”的那種中性中隱隱帶著幾分柔和的、完全聽不出本來是個男子身份的聲音。

 賀顧看著眼前的人,若不是他意志力還算堅定,險些就要產生幻覺了——

 ……難道之前的才是一場夢?

 什麽男扮女裝的“三殿下”,其實長公主就是長公主,三殿下就是三殿下?

 好在最後還是閉目深呼了了兩口氣——

 ……醒醒吧賀子環!

 他想咬牙切齒的問裴昭珩,你他娘的到底想幹什麽?

 他今兒不就是和王二哥說了兩句閑話嗎,三殿下就至於這樣逗弄他?

 ……然而話到嘴邊,看著這張臉卻也實在是無法咬牙切齒,開口語氣便先軟了三分。

 “殿下這是做什麽……你……你有話好好說就是,何必……”

 話沒說完,便見三殿下、或者說是變成了“長公主”的三殿下低下了頭,賀顧耳後的皮膚猛地碰到了一個溫熱的東西,他猝不及防之間仰起頭,瞳孔放大,張著嘴驚得險些叫出了聲。

 裴昭珩抬起頭來,卻看著這樣的賀顧笑了。

 他頂著這樣一張點過女子朱紅唇脂的臉,卻絲毫不顯得柔弱或是嫵媚,只有那種三年前初見時便叫賀顧一見傾心的、寒冽與美豔的糅雜,顯得愈發瑰麗無雙,叫賀顧幾乎再也無法挪開眼去。

 賀顧的身上分明什麽也沒有,很乾淨,裴昭珩卻垂眸看著他,伸著舌尖舔了舔唇角,仿佛那上面有什麽叫人成癮的味道。

 賀顧看的簡直傻了。

 ……換做兩年多前,他絕沒想到,這張“瑜兒姐姐”的臉,會在他的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態。

 裴昭珩看他這樣怔愣的張著嘴,終於沒忍住低低笑出了聲,笑了幾聲,才看著賀顧溫聲道:“子環,他說我騙你。”

 “……他說得的確不錯,當初我確然騙了子環,且如今也還能騙下去。“

 “所以……子環要走嗎?”

 賀顧:“=口=!”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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