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悚然一驚, 帶動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尖銳的一聲響——剛才這個男人一直坐在那裡盯著自己,像一條陰冷蟄伏的毒蛇,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男人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從窗口泄入的月光一點一點照亮了他,像是一個盛大揭幕的悲劇,先是不正常彎曲的雙腿,然後是瘦骨嶙峋的肢體,高低不平的肩膀, 最後是那張古怪猙獰的臉,一半如屍體般僵硬,另一半在笑。 聞秋渾身顫栗著, 身體不自覺地向後仰, 本能地畏懼著這個怪物,然而又動彈不得,只能引頸受戮。
那個怪物撿了他的手機,然後掃了他的臉解鎖,他打開剛收到的短信給聞秋看。這是裴渡發來的, 只有簡單的六個字:“好的,早點休息。”
聞秋深吸了一口氣,開口時舌尖壓著顫:“你知道我和裴渡的關系吧?他對我很好, 給我錢隨便花。你打開我的手機銀行, 找到尾號8920的那張卡, 裡面有五百多萬,你想要的話都拿去……或者你和裴渡交易,再多錢他也舍得的, 只求求你放過我……”
然而那怪物聽到這筆巨款, 絲毫不為所動, 甚至露出一副嘲弄之色:“五百萬……怎麽?你以為我很窮?你以為我拿不出來?”
聞秋的心一沉,就怕他不是為了錢。如果對方被金錢衝昏理智就好辦了,大額轉帳裴渡一定會接到銀行電話,然後打過來詢問自己。
緊接著他又留意到怪物身上的衣服——那分明是一件病號服,上面寫著“茗山精神療養中心”的字跡。
聞秋一怔,想起裴渡說他家開了一個精神病院,就在茗山上。這人搞不好有點精神疾病,發了病就出來發瘋。
那人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嗤嗤地笑了起來:“你也覺得我有病是不是?告訴你,我沒病,我好得很。我是個正常人,然而被裴渡關在精神病院裡三年,他對你這麽好,有沒有告訴你這些?”
他談吐清晰,思維連貫,的確不像是腦子有問題。然而這只能讓聞秋的心更沉重,瘋子傻子好糊弄,神志清醒的反社會人格又該怎麽對付?
“有朝一日你被裴渡拋棄,你也會被關進裡面,每天喂你吃不知道是什麽的藥,吃到你腦子不清醒,記憶都不連貫。你要是反抗,他們就拉你去做‘電療’,像電豬一樣電你……”那人持續不斷地念叨著,“然後就算你能跑出來,大聲說自己沒病,可每個人看你的表情,都好像你是個瘋子……”
至少他看起來很有表達欲,聞秋想了想,決定先試試。
“我和裴少才認識半年,正式交往的時間就更短了,”聞秋又是畏懼又是討好地看了他一眼,有點含嗔帶怨的意味,“你猜我們關起門來都做些什麽?哪裡會聊什麽有的沒的。”
怪物倒是一怔,那一眼含著泠泠的水色,的確是風情萬種的模樣,怪不得裴渡喜歡。他胸膛裡升起一股興奮和暴虐交織的衝動,半張臉的笑容更大了:“你叫什麽名字?”
“聞秋。”聞秋繼續拿眼神勾著他不放,“老板你叫什麽?”
“魏梓英,你要是混這個圈子,肯定聽說過我。”
很可惜沒有。但聞秋也沒表露出來,單是露出一副猥瑣膽怯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討好道:“魏老板這麽有錢,跟裴少肯定是私人恩怨了,但您看我……”
“什麽私人恩怨?我是他妹夫!”魏梓英誇張地瞪大眼睛,很亢奮地打斷他,“我和瀟兒情投意合,瀟兒還懷了我的種呢!是他非要從中作梗,拆散了我們兩個!”
“你陪他睡了那麽久,就沒有看透他的本性?你猜我為什麽是現在這副樣子?他叫人打的!”魏梓英像隻鬣狗一樣繞著他轉圈,一邊說話一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你知不知道他們裴家專門開了一家精神病院,把自己的仇家放進去。在裡面沒病也會被逼出病來?”
他說起來就滔滔不絕沒完沒了,聞秋硬著頭皮哭喊道:“但這跟我也沒關系啊……我跟著裴少就想賺點零花錢,這些我都不懂呀……要不老板這樣,我把裴少叫出來,你們自個兒解決好不好?”
他是真的逼出了兩點淚花,含在眼眶裡泫然欲泣。魏梓英的腳步一停,頗有興味地打量著他:“你想怎麽把裴渡叫出來?”
“我……我有時候會把他叫到家裡來。”聞秋小聲囁嚅道,時不時偷看他兩眼,“我住的地方很偏,他只會一個人來,那地方不好停車,所以他會走很長一段小巷,然後摸黑上樓,我一般會給他留一道門縫。我那兒樓板薄,他力氣是真的大呀,有時候弄起來左右鄰居都能聽見……”
他說得跟□□似的,魏梓英也聽得津津有味,摸著下巴問:“裴渡是真的喜歡你啊?”
那語氣,似乎是在懷疑裴渡怎會寵愛這樣一個懦弱自私的人。但聞秋這時表現得很有底氣,他挺了挺胸,讓魏梓英看自己的襯衫logo,“我有我的本事。”
魏梓英了解裴渡,知道他習慣性地在自我和他人之間畫一道深深的鴻溝,他人絕難越雷池一步。所以發覺這漂亮的OMEGA穿著裴渡的衣服,他無疑是有點吃驚的。
魏梓英揣著他的手機,獨自踱步了幾圈,終於下了決心,走回到聞秋跟前,“發短信吧,今天就把他約出來。”
聞秋雙手背在身後,無辜地瞪著他。
“你說,我發。”
聞秋欲迎還拒了一下:“今天恐怕不太行,太晚了……”
“你不是有本事麽?”
聞秋便隻好磨磨蹭蹭地說起來,魏梓英按照他的說法輸入了一條信息:“親愛的,今天晚上來我家好不好?好想你……”
消息發送成功。聞秋垂下眼簾,雙手汗津津地握在一塊。
魏梓英的目標是裴渡,然而又根本綁架不到他,所以拿自己開刀。聞秋早看出來他對自己不感興趣,卻又不知該如何向裴渡下手。他主動拋出了誘餌,饑不擇食的魏梓英還是咬勾了。
消息傳遞出去的那一刻,他的求生計劃就成功了一半。他甚至不願意透露自己家的住址,又怎會邀請裴渡去自己家?這是一封裴渡一眼就能看到破綻的求救信。
“我要喝水。”聞秋啞著嗓子要求道。
魏梓英從手機上陰沉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等會兒萬一他打電話來,聽到我的嗓音,肯定要起疑了。”聞秋理直氣壯道,“我要喝水。”
魏梓英真的去拿了瓶礦泉水來,擰開蓋子,從他的頭頂澆了下去。聞秋猝然閉上了眼睛,然而當水淌過時,還是很不要臉面地伸出舌頭去接。
魏梓英看他像小狗一樣舌頭一伸一縮地喝水,自己的喉嚨也有點發緊,仰頭把剩下半瓶喝了。
裴渡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魏梓英慢條斯理地將一樣東西抵在聞秋的脖子上,然後才按下了接通鍵。 那是一柄尖銳的菜刀,抵在脖子上,劃出了一線血痕。
聞秋的喉結滑動了一下,盡量用平穩的嗓音開了口:“親愛的……”
那頭立刻用很溫柔的聲線回應道:“寶寶?你怎麽了,嗓子那麽啞?”
當然,裴渡從沒這麽叫過他,這是一個對上電波的暗示。
“被你氣的呀,”聞秋一直往後仰,可是那刀子就追著抵在他脖子上,“今天你一整天都忙這忙那的,我一個人無聊死了。”
“這不是瀟兒的生日嘛,我走不開。”
“我不管,你今天來不來陪我?”
“來,當然來,還是10點鍾老地方?”
“嗯,我會穿上你最喜歡的那套,你輕輕地上樓,不要把樓下房東驚醒了……”
裴渡顯然也喜歡偷情的刺激,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低沉的笑聲:“好,我會小心的。”
又講了幾句悄悄話,魏梓英的臉色越來越不耐煩了,聞秋忽然覺得自己迫切地需要一個保證,以及一些勇氣,他貼近手機央求道:“親愛的,你親我一下。”
那頭沉默了一秒,接著是一陣很輕的水聲,裴渡應該是真的隔著手機親了他一下,“乖乖等我,寶寶。”
那一刻聞秋的眼眶發燙,差點落下淚來。
魏梓英直接掐斷了電話,電話那頭只剩下一串忙音。
聞秋瞥到了時間,已經9點20多了,如果魏梓英真的想對裴渡動手,那應該要準備動身了。
他當然不會真的報出自家住址,況且裴渡也不知道他家住哪裡。他是在賭魏梓英不會帶上自己行動,因為他是想搞偷襲,那自然不方便帶上累贅。
在他還在別墅的時候得知了一件事,像崔經理那樣有權有勢的人有辦法隨時監控他的電子設備。他認定裴渡一定也能通過這個手機定位到自己的所在,而裴渡也是這麽許諾他的,他說過“乖乖等我”,他一定會來。
聞秋心中已經捏造好了一個地址,只需要把魏梓英支出去就可以了。然而古怪的是,魏梓英並沒有詢問,而是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盯著他看。
聞秋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嗓子發緊道:“幹嘛這樣看著我,人我都幫你約出來了,你自己去和他談呀。”
“我發現,裴渡好像真的挺喜歡你呀?”魏梓英低笑著,拿著刀在他身上虛虛地劃來劃去。
“我改變主意了,一刀太便宜了他,我要和他慢慢玩。”魏梓英的呼吸逐漸急促,“等裴渡滿懷期待地上門,卻發現你根本就不在,他像沒頭蒼蠅一樣找你的時候,你卻和我……哈哈哈哈,多有意思……”
他沉浸在報復的癲狂幻想中,聞秋則在恐慌中拚命掙扎起來。他想盡了各種方法,窮盡了畢生演技,然而沒想到這家夥本質上還是個不能用常理判斷的變態!
他掙扎得太厲害,魏梓英直接對準他腦袋之前被砸中的地方一巴掌拍了下去。聞秋慘叫一聲,整個人都疼懵了過去。
椅子被重重推倒在地,魏梓英像公狗一樣撲了過來。
聞秋整個人都應激得進入了麻痹狀態,然而又的確感覺觸感不對,恍惚間他看到了魏梓英的下面,不由地愣住了——魏梓英的那裡空空蕩蕩,並沒有應有的器官,只有一道非常猙獰的疤痕。
他驚覺了一個事實:這個ALPHA曾被人閹割過!
怪不得從頭到尾他都沒聞到信息素,怪不得他的聲音那樣尖利……
而魏梓英留意到了他的目光,整張臉都漲得血紅,瘋狂地動作起來。聞秋心裡鎮定了一點,說到底他根本沒有作案工具,壓根沒能力對自己實行侵害。
魏梓英沉浸在再振雄風的幻想中時,那把刀被他隨意地丟到一旁,聞秋借著掙扎的動作,努力把刀踢得遠了些。然後他閉上眼睛,咬緊牙關忍受著。
對方再瘦也是一個成年男人,整個人壓下來的時候,簡直快把他的五髒六腑給擠出來,聞秋不知道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的惡心,難受得隻想吐,眼淚不受控制地流出來,淌得滿臉都是。
忽然,扔在一旁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應該是裴渡不放心又打過來確認。聞秋燃起了一點希望,止不住地催促道:“電話!電話!”
“閉嘴!”魏梓英怒喝一聲,一開始不想管,然而那鈴聲實在叫人煩躁。他提起褲子站起來,準備去把手機一腳踩碎。
正在他站起來的一瞬間,只聽很輕的一聲“咻”,他的身體不正常地向後栽了一下,鮮血飛濺出來。
聞秋怔怔地轉過頭,看到幽暗的月光下,裴渡靜默地站在那裡,很冷靜地扣下扳機。他身後的保鏢跟著蜂擁而入,訓練有素地檢查了所有地點,將滿地打滾哀嚎的魏梓英控制起來。
然後裴渡快步走過來,割斷了他手腳上的束縛,脫下外套包裹住他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將他抱在懷裡。全程他的表情是近乎冷漠的,繃緊著暴躁的殺意,唯獨那雙漆黑的眼睛望向他時,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和惶恐。
“裴渡!裴渡!”魏梓英拚了命地哀嚎著,“我他媽殺了你!殺了你!”
裴渡收緊了懷抱,胳膊的肌肉繃緊,箍住了他,“別看。”
聞秋的視野一片黑暗,聞到了他身上令人安心的信息素氣息,好像一個溫柔又安全的小小世界。而在這個小世界外,他所聽到的,是幾聲沉悶果決的槍響。
(本章完)